13 ☆、相思相望不相親
薄暮将冥,金色的餘晖欲落不落的挂在天邊,晚霞漫天,如火如荼(tú),車轱辘平緩地轉動在崎岖曲折的古道上,在路面上碾出辘辘聲響。
馬車一路北行,幾點歸雁時而低回時而逡(q春)巡的飛過天邊,那座金碧宏偉的王城已在身後越來越遠。
似醒非醒,似夢非夢間,又是那兩個夢。
夢裏,斜陽冉冉,落日好似被染上了一層令人心情無比冗沉的石榴花般的紅,郁郁沉沉的枝丫葳(wēi)葳(wēi)蕤(ruí)蕤(ruí),将幽幽小徑掩的密密嚴嚴,繁花似錦處,卻似終年照不進陽光,幾只寒鴉像故意避着什麽似的,不帶任何眷念的飛過檐角,叫聲說不出的凄惶不安,帶着一股說不盡的凝重凄清。
雕梁畫棟,半卷着的竹簾的一角亭外,梨花若雪,一個面目模糊的男子端過立在一旁的人手裏的漆墨雲盤裏放着的玉樽(z春),仰頭,一飲而盡……
夢裏的我不停地朝那個男子所在的亭子裏跑去,神情凄然,臉色帶着病弱之态,跑的踉踉跄跄,穿過一個又一個廊角,終于跑到了那個人面前……而那個人手裏的玉樽落在了地上,我沖上前去……
我抱着倒在地上的他,泣不成聲,悲痛欲絕,嘴裏不停念着什麽,像是在唱歌,淚珠不停的淌下我的臉龐,他的唇角帶着戾戾妖豔的殷紅,倚在我的耳邊,很艱難的說了一句什麽,然後阖(hé)上了眼睛,手無力的垂落……
眼前一幻,又換成了另一番,情景依舊是夕陽如血,不同的是,不是一角亭,沒有梨花飄飛,而是在一座桃林裏,我一身紅衣,氣息奄奄的半躺在一個人的懷裏,指尖淌着白光,指尖的白光慢慢的虛無、消散……
那個人依舊看不清容貌,或許,他們是不同的人……
我知道自己在夢中,可那種蝕心入骨的痛卻十分真實,分不清是身上的痛,還是心裏的痛。
馬蹄聲回響在空曠的古道上,山路颠簸,肩上傳來隐隐鈍鈍拉扯般的痛楚,我蹙着眉,睜開了眼睛,臉上一片涼意,想來,我一定又流淚了,映入我眼簾的是馬車的棚頂,心中疑惑,我怎麽會在這裏?
身上的外衫已被換了一身黑袍,還是男子的衣袍,肩上的傷口并沒有滲出血,應該是有人幫我包紮過了,我看着手上纏着的一方帕子,失了神。
唇上有些涼涼的,我回過神,看着魏無忌正用濕潤的帕子沾我因為幹燥而裂了一個口子的嘴唇,我心頭一驚,只一驚而已,想起了燕歸山下,我暈過去時倒在他懷裏的情景……想是如今正在離開魏國去往趙國的路上。
他問:“為什麽睡夢中也會哭的這麽傷心?很痛?”
我躺在雪白毛毯上,嚅了嚅唇,無意拉到了嘴唇上的口子。
躺的有些久,身上有些酸痛,我用手撐着毛毯,想坐起來,我擡手捂着肩膀,那雙手卻将我半抱在他懷裏,他的嗓音略沉:“乖一些,肩上有傷,不要亂動。”
Advertisement
我微微仰起頭,看着魏無忌緊繃着的側臉,聲音有些微弱無力的說:“你不該回來的。”這句話,曾幾何時,他也對我說過,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這一句,在剛醒來時,就一直想問了,現在,終于問出了口。
魏無忌俯身,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說:“白蒺藜,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聲音冷冷邦邦的,卻字字句句摧人落淚。
我知道他生氣了,因為他只有生氣時會連名帶姓的這麽喊我的名字。
淚水簌簌直落,我擡手拭了臉上的淚,淡淡說:“我以為我可以狠下心不再見你。”強撐着想從他懷裏坐起來,然後掀開蓋在身上那塊雪白的毛毯。
這一切還沒來的及付諸行動,他已經避開我有傷的那只肩膀,極快的伸手攬過我的腰,将我帶入他的懷裏,想他許是忍耐了許久罷,這一刻卻不忍,也不想忍了,驀地一低頭,湊上了我的唇……
我眼中淚意闌珊,心中滋味難訴,魏無忌一向是自控力極好,從未對我逾矩分毫,他很少像這般失控……很少,并不代表沒有,我卻已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這般了,就像老是被他看到我出糗的狼狽樣,家常便飯一樣記不清。
“你……放……”我擡起手,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想去推開他,他将我往他懷裏抱的更緊,打他、咬他,他卻像毫無知覺般,吻的更深,不顧我虛弱無力的掙紮,任腥甜在兩人唇舌之間蔓延……
他的聲音從唇齒之間擠出來:“白蒺藜,你越想和我分的一清二楚,我偏要和你糾纏不清。”
我握成拳的手頓了下來,無力的從他背上落下,閉上眼睛,不再掙紮。
他放開我,被我咬傷的薄唇上還泛着鮮紅的血,他毫不在意的定定看着我說:“如果打我可以出氣,我可以讓你再打我一次。”
我半靠在他懷裏,睜開眼睛,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說:“你怎麽知道我想打你?”就算再氣,也在剛才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吻中咬了他,氣也消了,心中此刻反而舒然了。
他一本正經的說:“因為我一時沒忍住,輕薄了你。”
我覺得又氣又好笑。
他答非所問:“你不走了?”
我問非所答:“去趙國嗎?”
魏無忌說:“嗯,去與先行的朱亥他們會和。”
我心裏生了愧疚,低着腦袋說:“你不該回來找我的,平白害你耽擱了不少時辰。”
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沒傷的那只肩膀,寬慰我說:“不要想這麽多。”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想起一件事,擡起頭,臉上紅雲騰騰盯着他問:“是你幫我……包紮的傷口?”
他面不改色的俯首對上我的眸子,一派從容的說:“不是我還能有誰。”
就看他不久前那副想把我生吞活剝了的模樣,這種事他真的幹的出來!如果目光可以把人盯出窟窿的話,我想魏無忌已經從頭到腳被我的目光千瘡百孔,我一臉羞憤的瞪着他,咬牙切齒的道:“魏無忌你這個臭不要臉的登徒子。”
“……”魏無忌看了我一會兒,覺得勢必要解釋清楚,不急不緩的開口道:“你都說我不要臉了,我覺得我有必要給你一個交代,我不要臉的把你身上的外衫解了下來丢了,你身上穿的這件是我的外衫。”颔首看着我道:“對此你有什麽想法?”
我羞的滿臉通紅,捶了他一下,心中卻是又暖又憤,我啐道:“臭不要臉!”
“好了,不逗你了,荒郊野外的沒有大夫,我只是幫你把傷口簡單的包紮了一下,車馬勞頓,在路上勢必得耽誤些時辰,希望你能撐到那時候。”
我怔了會兒方反應過來,方才誤會了他,心裏着實過意不去,有些不好意思,嚅嗫許久,才惴惴不安的道:“我坑了他一把,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我身上下了千裏香,他……會不會?”
魏無忌自然曉得我說的他指的是誰,神情淡淡,聲音卻驟然冷了幾分:“他不會讓自己背上昏君被世人唾罵的污名。”
我在心裏無奈一番,苦笑一番,又惆悵一番,是啊,我怎麽忘了他們是兄弟。
魏圉……我搖了搖頭,将前塵舊事晃出腦袋,不願再去深想。
我的記憶力向來薄弱,不想,記得的那些,一來二去的,也會不記得,不記得的那些,無需記得。
我真心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
魏無忌将滑落的毛毯往我肩上拉了拉,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路還遠,将就着些養會兒神。”
我輕輕地應了聲:“嗯。”
靠在魏無忌懷裏閉目養了會神,行了一段路,車轱辘打了個急轉停了下來,十五在外面禀道:“公子,侯老先生前來送行。”
魏無忌應了聲:“知道了。”然後對我說了句:“去去就來,乖乖在這裏等我。”掀開氈簾,走出車廂。
我掀開旁邊的簾子,趴在窗口郁悶的看着他向不遠處的那座孤亭走去,我倒是想着怎麽逃跑來着,但是一想到魏無忌那折磨起人來非人的手段,有些憷憷(chǔ)的,我只得在心裏悻悻的打消了這個想法。
魏無忌向侯嬴作了一揖,兩人不知說了什麽,侯嬴回頭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後兩人邊說話邊踱着步走近了馬車旁,侯嬴語重心長的對魏無忌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到達邺城後,如果晉鄙不願交出兵權,公子斷斷再不可留着晉鄙,此人忠義,卻是愚忠,恐不會屈從聽命于公子啊。”
魏無忌表面常常給人一種即使泰山在他面前塌下來,他都一副淡然自若、波瀾不興的模樣,可我知道,他的心裏此時應該很不好受,此前為解大梁城之困,不得不殺了魏齊和芒卯,雖不是刻意,卻是間接,如今,不久後他又要為了這個破碎無雙的亂世家國而殺了晉鄙,這對他終究,太殘忍……太難。
魏無忌向侯嬴辭謝,謙和的詢問侯嬴:“前輩可願意同我們一起去趙國?前輩若去了趙國,或許能得到更好的禮遇。”
侯嬴笑着搖了搖手,眼中是壯志得酬的盈盈熱淚:“老夫理當本應随公子一起去,卻奈何垂垂老矣,已力不從心,經不起車馬勞頓,公子到達邺地那一天,老夫便面向北邊自刎,以答謝公子的知遇之恩。”
魏無忌動容,和十五一起向侯嬴作了個揖向侯嬴告辭。
臨別時,侯嬴老淚縱橫的向我作了一個揖:“老夫在此、替趙魏兩國的萬千百姓謝過凰女大義……”
我沒有說話,只抱拳回了他一個禮。
秋陽西下,人影在地,侯嬴趕着驢子,念着《大雅大明》裏文王禮遇姜太公,姜太公以報知遇之恩輔佐武王伐纣的那一段悠悠離去: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驷騵(yuán)彭彭。
維師尚父,時維鷹揚。
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
……
快到邺(yè)城的時候,我跟魏無忌說:“如果你帶了多餘換洗的衣裳,能否借我一身?女子行在軍營裏總是不妥的。”
魏無忌的衣裳穿在我身上有些松大,在腰上束了皮革,将頭發梳好绾起,随意插了根白玉簪子,倒也勉強有些風流潇灑的少年郎模樣了。
站到魏無忌和十五面前時,十五那張常年沒甚表情的臉終于露出了點人情味,魏無忌對我這幅模樣是這麽說的:“你這模樣倒是也能唬住人了。”
我揉了揉鼻子,謙虛說:“哪裏哪裏。”
魏無忌快抵達邺城的那天,大梁城的密探送來了侯嬴面北刎頸而死的消息,魏無忌坐在馬車裏,半天沒有說一句話,馬車停下來休整時,十五拿着水囊從車廂裏走出來,對我搖了搖頭,神色憂忡,我心裏也有些擔憂,湊到他面前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我小時候的糗事,想逗他笑一笑。
半晌後,他終于有了反應,握住我的那只手冰涼,我捧着他的手放在嘴邊呵了呵氣,問他:“暖和些了嗎?”
他将我緊緊的抱在他的懷裏,他喚:“小七。”
魏無忌與朱亥他們會和後,便抵達邺地軍營,欲取代晉鄙為将,晉鄙合了兵符後,還是表示懷疑,不想交出兵符,兩方久久對峙不下,魏無忌不得已,只好讓随行的朱亥殺了晉鄙,強行□□。
魏無忌接管晉鄙的軍隊後,開始整頓軍隊,對将士們說:“父子在軍中的,父親回家,兄弟在軍中的,兄長回家,沒有兄弟在軍中的,回家奉養雙親。”
魏無忌此舉很是深得軍心,軍隊經過一番整頓後,得精兵八萬,開拔趙國的邯鄲城。
魏無忌出征的前夕,我卻怎麽也睡不着,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側了個身,輕輕地對屏風後喚道:“魏無忌?”
屏風後傳來魏無忌的聲音:“嗯。”
我小聲問:“你還沒睡?”
他說:“和你一樣,睡不着。”
我說:“魏無忌,你一定要好好的回來。”
他說:“會的。”
得到他的回答,那顆在胸腔裏狂躁不安的心這才歸于原處,從未這般的安然,閉上眼睛,很快便沉入夢鄉。
清晨醒來時,屏風外側的榻上已經空了,我赤着腳跑到帳門口,掀開了氈簾,營地已經空了。
留下來照顧我的是個在夥房專門做飯的小仆,十六、七歲的模樣,和我年紀差不多,比起那些在戰場上厮殺的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他的身形實在是瘦弱不堪,我有些擔心來風的時候會不會把他給吹跑?
他端着早飯向我住的營帳走來,見我醒來,笑說:“夫人,您醒了,公子已經帶着大軍出發了,因為時辰尚早,不忍吵醒您。”
我被他這聲“夫人”喚的實在是臉燙的不行,明明進軍營時除了魏無忌和十五這兩個知情人,對外只說我和十五一樣都是魏無忌的貼身侍衛,我平時很注意,并沒有露出什麽女兒嬌态,為什麽卻被這個小子給看出來了呢?
他端着早飯走進營帳說:“夫人不要覺得奇怪,全帳的大哥大伯們都知道公子帶了個與公子很登對的漂亮女嬌娃來軍營,又跟公子住同一個營帳,所以我們都猜你是公子的夫人。”
雖然他誇我漂亮我很高興,但是我真的跟魏無忌不是……他想的那樣啊,我無力的撐着額頭在案前坐下,算了,越描越黑,不解釋也罷,很是深感無力的道:“你也一起吃吧。”
邯鄲城外一派金戈鐵馬,趙魏合縱戰事即明,同時,楚國也派出了春申君黃歇前往邯鄲救趙,在魏、楚、趙三國的聯合下,秦軍漸漸不敵,潰敗而逃,邯鄲之困解除。
打退秦軍後,魏無忌讓手下的将軍帶着他的軍隊返回魏國。
趙王攜平原君親自來迎接魏無忌,魏無忌扶着我下了馬車,遠遠向我們走來的趙王和平原君驚詫的看了我一眼,趙王問魏無忌:“這位是?”
魏無忌神情柔和的看着我,聲音溫和的回趙王:“這是內人。”
趙王恍然大悟,笑說:“哦,原來是信陵君夫人。”
我微燙着臉,橫了魏無忌一眼,向趙王行了一禮:“妾身見過趙王陛下。”平原君意味深長的目光停在了我身上,在我起身時,目光又移開了。
“夫人不用多禮。”趙王話裏話外無不對魏無忌是贊賞有加:“信陵君已是傾世無雙之英雄,夫人也是絕色佳人,真乃絕配。”
魏無忌謙虛從容的應答,趙王更是對魏無忌生了一種相見恨晚之慨。
趙王脾性和恭不羁,言行舉止皆坦坦蕩蕩,而一直不言不語走在後面的平原君卻不陰不陽的時不時盯着我看一眼,被他盯的久了,心裏很是不爽,扭頭瞪了他一眼,他一愣,頓下了腳步,在他還沒做什麽反應之前,快步跟上魏無忌,拽住了他的袖子,亦步亦趨(qū)的跟在他後面,走在前頭與趙王談性漸盛的魏無忌許是察覺到我的反常,放緩了腳步,反手牽過我的手,将我帶至他身邊,和他一起前行……
趙王賜給魏無忌的宅子叫栖蘭居,在趙國定居下來的日子,卻并不如想象中過得那般輕松自在。
從魏國的密探送來的信箋(奸)中得知,魏無忌盜兵符,假傳君令殺死了晉鄙後,魏圉大怒,下令抄了魏府,以前和魏無忌交好的王公大臣或罷免或流放。
自魏無忌來到趙國後,趙王派宮人送來栖蘭居的宮宴帖子如流水一般進進出出,是以每五日一大宴,每三日一小宴。
我開玩笑似的問魏無忌:“可還承得住趙王陛下如火般的熱情?”
魏無忌執了卷兵書,坐在藤椅裏曬太陽,聽得我問,簡明扼要的道:“盛情難卻。”
我心道,嗯,确實是盛情難卻呢。
院子裏的冬淩花開出了累累嫣紅的花,襯着新綠的葉,花葉扶蘇,纏繞在青翠孱(chán)弱的菟絲藤花架上,迎着暮冬初春的朝陽,随風輕顫,暗香疏影。
瑞雪兆豐年,自開年一直下個沒停的冬雪終于緩了,晴空初霁(jì),陽光懶懶散散的撒滿了院子,雖然放晴,但天氣多少還是有些冷,我抱着手爐,正看到《邶(注:邶讀bèi,古國名,在今河南湯陽南)風擊鼓》這一篇:
“ 擊鼓其镗(tāng),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cáo),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chōng)。
爰(yuán)居爰(yuán)處?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jiē)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阿弟,弟妹,幾日沒來,這院子裏的花兒倒是開的越來越嬌豔了,昨兒個燈火爆,阿姐就想,看來弟弟弟妹的好事将近了呢,我這不急着趕來看看了。”人未到,一個溫婉好聽的聲音已先自花架後不遠處的月牙門那邊傳來,還隔着一些距離,便已知來人是魏無忌的阿姐無憂公主——平原君夫人魏氏。
我心裏本來就有鬼,聞言這一句,紅着臉,嗔怒的瞪了魏無忌一眼,魏無忌放下竹簡,悠悠起身,将魏氏迎進院子,唇畔吟吟淺笑:“阿姐又開弟弟的玩笑了。”和風麗日之下,只見他眉眼如畫,神情專注的望着我,柔情似水。
他剛才起身時一定看到我手裏的竹簡了,肯定猜到了我心裏在想什麽,心中半是暖,又半是羞怯,他倒好,樂的聽了個好聽話,自然心情愉悅,卻每次平白害得我臉紅耳赤,真是可惡!
我放下竹簡和手爐,起身,恭敬的對一儀容溫婉華美,氣質優雅,步履從容走來的中年婦人行了一禮,可見其年輕時是何等的芳華絕代,只能惆悵嘆一聲,歲月催人老。
魏氏走過來,眉眼含笑的扶起我,拍拍我的手,嗔怪道:“自家人無須這般客氣。”
魏無忌唇角含了絲淺淡的笑:“阿姐說的是。”
我嗔了他一眼,這人臉皮近日越來越厚了。
魏氏握着我的手,笑跟魏無忌說:“我和弟妹要說些我們女兒家的體己話,阿弟知道的。”
“好。”魏無忌執了竹簡,進了屋內。
魏氏看着魏無忌進了屋,回過頭,斂了笑意,看着我說:“我這番話可能說的不太好聽,姑娘權當是婦人之見,不要放在心上。”
我微微颔下了首:“夫人請講。”
魏氏語重心長的看着我說:“我聽外面那些人說,無忌還在軍中時,帶了個女扮男裝的姑娘進了軍營如何,傳的很是難聽,我這個當阿姐的聽了,心裏何嘗好過,我聽夫君說姑娘是凰女,但不知怎麽,夫君言語中談起姑娘時好像對姑娘成見頗深,我跟姑娘相交多次,自然知道姑娘的為人,姑娘身世不凡,我家無忌也不錯,我看的出來無忌對姑娘是真的上心,他看姑娘時,眼睛溫柔的都可以淌出水來,姑娘若對無忌有意,我便促成這樁婚事,你們兩情相悅,也了卻我一樁心病,姑娘真的嫁給了無忌,有名有實,外面那些人也就沒有舌根可以嚼了,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算一下,無忌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姑娘今年也有十八了吧?是個如花似玉,許個好人家的年紀,姑娘,你若聽得進我的話,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緣分,這女人哪,跟男人不同,女人的漂亮就那麽幾年,一旦過了花期,就是開敗了的花,姑娘還年輕,趁年華正好時,給無忌生個孩子吧……我是過來人,也曾年少輕狂過,但這就是,現實。”
寒暄半晌,魏氏和魏無忌叮囑了幾日後去王宮赴宴的事,便起身告辭了。
魏無忌送魏氏出去,看着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喟(kuì)嘆了一聲,心中思緒百轉千回,別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我們卻怎麽也看不明白,或許不是不明白,而是揣(c花i)着明白裝糊塗,你不說破,我不說破,誰也不去說破,帶着天真笑容,扮豬吃老虎,扮着扮着,扮的久了,便真的糊塗了。
或許我和魏無忌害怕的,是彼此一旦說破,便回不到之前了,因為我們之間還隔着一個難以釋然的心結——魏圉(yǔ)。
不說破有不說破的好處,至少我覺得,如今這樣,也挺好。
佛說,說不得,說不得。多說是錯,說多是劫。
一切,緣法、順其自然。
搖搖頭,自嘲一笑,我什麽時候也開始庸人自擾起來了,所謂三千煩惱絲,便是自“情”一字而始罷。
很快便到了宮宴那日。
已是夜旬,我有些睡意綿綿,從宴上偷偷的溜出來,一個人在巷陌裏漫無目的地四處轉着,醒醒瞌睡,樂官們的唱鼓聲遙遙從那金碧輝煌的三千屋宇處傳來,我聽得有些惝(chǎng)恍,有些落寞。
夜風灌進了衣領子,脖子有些冷,瞌睡瞬間被吹醒了不少,想起自己逛的已經有些遠了,轉身準備尋着巷陌兩旁石燈籠裏有些幽暗的燭光摸索着回去,無意瞥到前方有一矮一胖的兩個身影正朝我這邊走來,好像是從宴會上出來的,兩人正在暗背處喋喋的道着他人八卦,我站在原地,一時不知怎麽是好,見他們聊的興致盎然,我也不好打擾他們的談興,便往一旁的石燈籠後的陰影處挪了挪。
那兩人徑直從我身旁走過去,也愣是沒發現石燈籠後還隐了個人。
那個矮的身影說:“不知賢兄可否看見席上和公子無忌坐在一起的那位美人?”
我靠着石燈籠想,坐在魏無忌旁邊的,莫不過就是我?豎着耳朵,繼續聽下去。
胖的身影說:“賢弟可知那位美人是凰女,早已名花有主,不是你我等可妄談之資。”
矮的那個頓了會兒,神秘兮兮的道:“賢兄難道沒有聽平原君說,‘不過一介狐媚惑主的妖女而已’?”
胖的那個老神在在的那個說:“那也只有平原君敢這麽說了,有公子無忌在我們趙國,平原君怕是無用武之地啊。”
矮的那個說:“賢兄是說,平原君那是妒……”
胖的那個說:“噓!賢弟還是把這話爛在肚子裏為好。”
“……”
兩人扯了半天,又扯到了趙王辦這場宮宴其實是為藺(lìn)相如送行,聽聞前些年趙國給秦國進貢了趙國的珍寶——舉世無雙、價值連城的和氏璧,意在永結秦趙之好,但後來兩國戰事起,趙國吃了秦國這麽大的虧,好不容易扳回一成,這示好也沒必要示了,幹脆撕破臉皮,破罐破摔,差藺相如出使秦國,把和氏璧接回趙國。
兩人已經走遠,但隐隐聽到什麽使秦的車隊明日就會出發什麽的……我從石燈籠後走出來,心裏忽然難過起來,我從未想到過魏無忌在趙國的處境會這麽艱難……平原君,我想起那個男子陰郁的臉,心中憤懑(mèn),世人皆說,平原君乃“濁世之翩翩佳公子也”,禮賢下士,待人豪舉。
如今看來,平原君豪舉是真,但“賢能”兩字,卻委實不敢恭維,否則也不會因為區區一個小妾,而寒了食客的心。
魏無忌……
我頓下腳步,遙遙望着那三千金碧、歌舞升平處。
或許,我離開……對他才是最好的吧。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