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解苓兒忙走了過去,挨着榻邊小心翼翼地半坐了下來。蕭君遷擡手将桌上的一本賬冊攤開了,又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這本是流水賬,流水賬又分三個種類,分別為貨清薄,銀清薄以及往來薄,記帳時分上下兩部分,上登來帳,下登去帳……”
蕭君遷輕緩着聲音說得仔細,解苓兒自是聽得用心。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将各類帳冊的記法弄懂了個大概。
白英進來送茶水的時候,就見得屏風之後,蕭君遷與解苓兒相對而坐,兩人都低着頭同看着一本冊子的身影。白英一時驚愕得不能言語,片刻之後,那驚愕便化成了深深的不甘與憤懑。
今天發生的事情,件件樁樁都讓她大開了眼界,先是一等丫鬟,還有軟羅紗,到現在的相對而坐。這一切全都讓她感覺不可思議,一向待人清冷不茍言笑的家主,為什麽對這汀園出來的卑賤婢女這般另眼看待?
她白英可是太太指給他的人,太太的意思不言而喻,分明讓她貼身伺候日後順理成章做個侍妾。可幾年過去了,他對她,一向是冷漠且疏離的,無論她怎麽費盡心思的伺候,可都換不來他一次正眼相看。甚至一些貼身伺候的事,他寧願讓那些毛手毛腳的小厮經手,也不叫她沾手。
原本以為他是天生的冷情冷性,她也不作奢望,只想着只陪他身邊哪怕時常能見到他就好,可是,可自打那一心谄媚的趙文元将這個小妖精弄進了常春園,一切都變了樣。她也才回過神來,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麽真的冷性情,只是眼內沒有她白英這個人而已。
白英一時想得入神,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動彈,還是屏風後的解苓兒無意間擡頭,看見了外面的身影,當即吃了一驚,趕緊站起身來,又對着外面道:“白英姐姐,你來了?”
見了她這緊張忙亂的模樣,蕭君遷皺了下眉頭,似是怪她為何這般大驚小怪。此時白英已是進來了,一邊将茶水放至一旁的小幾上一邊道:“家主,我是看你們在忙,因此沒敢出聲打擾。”
白英雖是面帶笑意,竭力保持着平日裏端莊穩重,可這一聲“你們”,還是多少聽出一絲不甘與怪異的感覺。蕭君遷沒有接白英的話,只“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你出去吧,今日就講這麽些,你自己多看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問我。”蕭君遷将手裏的賬本合起來一邊遞給解苓兒一邊道。
解苓兒伸手接過又應了下來,白英朝她手上看了一眼,待發現是她拿的竟是賬冊時,白英的臉色驟然就變了,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
原來家主剛才是在教她看帳本,他竟是手把手地親自教她看賬,家主這是想做什麽?白英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這一瞬間,除了嫉妒與不甘,她的心裏還生出了深深的危機感。
…………
解苓兒晚上回到住處時,便在紫蘇坐在燈下,桌上放着前幾日拿回來的那兩匹軟羅紗。紫蘇手裏拿着尺子,正伸手在那料子上比劃着,似是在琢磨做什麽樣式衣裳出來。
解苓兒也在桌旁坐了下來,看着紫蘇一臉的苦苦思索的模樣不由得開口勸道:“你這都琢磨好幾天了,就別再費腦筋了,就裁幾身樣式簡單的好了,你和我都能穿的就行。”
聽得解苓兒這樣說,紫蘇頓時笑彎了眉眼,一邊将料子在自己身上比劃着,一邊又道:“我估過了,這兩匹料子,至少能做五套夏裝,你做上四套,我做一身就行了。”
“我不用那麽多,你自己也做上兩身,對了,再裁一身送給丁香穿。。”解苓兒忙搖頭道。
送丁香一身?紫蘇聽得愣了下,随即想來上次在夥房多虧丁香報信,樸伯才得及時趕來了,不然兩人可不得被婆子們打個稀巴爛?送一身新衣裳給丁香倒是在理。紫蘇想到這裏,便就起身去隔壁去喊丁香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丁香跟在紫蘇身後進了門,見了矮桌上放的軟羅紗,丁香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來,待解苓兒說讓紫蘇給她量量尺寸,好做一身衣裳時,丁香連忙擺起了雙手。
“苓兒姐,千萬別,這麽好的料子穿在身上多可惜!”丁香一邊擺手一邊手。
穿身上可惜,那放在桌上供起來?解苓兒和紫蘇都一臉驚愕地看着丁香。
“拿出去換錢啊,我總聽外面的人說,我們家絲坊出來的可都是上品,就這兩匹料子的成色,去到街上布料鋪子裏,少說也能換個三四十兩銀子吧。”丁香指着那軟羅紗揚着聲音道。
什麽?三四十兩?解苓兒和紫蘇聽得都傻了眼,一般的絲綢料子,也不過二、三兩銀子一匹,這軟羅紗竟是這般貴重。就這兩匹軟羅紗,都抵上她們好幾年的月例錢了。
“媽呀,幸好沒裁掉這寶貝疙瘩。”紫蘇看着桌上的軟羅紗一臉慶幸地道。
“丁香,府裏主子賞賜的物件可以都是歸自己的,可以自行處置嗎?”解苓兒看着丁香問道。
“那是自然,蕭家可不同那些摳摳搜搜的人家,丫鬟們不僅得的賞賜的自己,以後到歲數了,或是配了小厮或是嫁出去,府裏還會添一份豐厚嫁奁的。”丁香說是一臉的自豪之色。
解苓兒聽是這話才放心下來,又問丁香附近街上哪裏能收軟羅紗這樣的料子,丁香一臉肯定地道:“東大街的錦雲閣,也只有錦雲閣才會收這樣高檔的成料。”
解苓兒聽得心中一動,擡眼将那軟羅紗看了看,然後又對丁香道:“丁香,你抽個空帶我去趟錦雲閣行嗎?換了銀子分二成給你。”
“好呀,明兒我就有空,可我不要苓兒姐的銀子,到時你只要将東大街上賣的好吃,都請我吃上一遍就行。”丁香笑眯眯地道。
“好,一言為定。”解苓兒也笑了起來。
過後,三個又商量了一通,約好次日吃過午飯後出門一趟。待丁香告辭回去之後,紫蘇一邊将桌上的軟羅紗打包收拾,一邊看着門外輕嘆一聲道:“丁香這丫頭,也是個苦命的……”
解苓兒趕緊問是怎麽回事,紫蘇便将從吳大娘哪裏聽來的都告訴給了她,原來丁香是陵州本地人,家住城外吳家村,家中有爹娘,還有兩個弟弟妹妹。
原本她家日子就過得捉襟見肘,可兩年前丁香的爹爹又生了重病不能再幹活了。無奈之下,丁香小小年紀便她阿娘被送入蕭家為奴。每月一發了月例銀子,她阿娘便來蕭家将錢全部拿走了,一個銅板也不給丁香留。除此之外,還經常要求丁香想辦法給家裏添置這個添置那個,不滿足她便要揪着丁香哭鬧不休。
“和我那狠心的爹媽一個樣呢……”紫蘇說完嘀咕了一聲,臉上的神情裏,有怨恨,更多是傷心和落寞。
解苓兒聽得沒有說話,只伸手過去默默攬住了她的肩頭。紫蘇也是因家裏缺衣少食又是女孩,所以被爹娘賣給人牙子的。解苓兒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到紫蘇時的情形,當時她坐在人牙子的馬車上,眼看着紫蘇被人牙子一路硬拽着上了馬車。他們的身後,跟着一個頭發淩亂的婦人,身上穿着件打着累累補丁的舊裙子,兩只眼睛紅通通的,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馬車後追了一二裏地,直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為止。
那婦人,便是紫蘇的阿娘。
……
次日清晨,解苓兒便同紫蘇t及丁香一道去了白英屋內,三人說起午後想去街上買些日用之物的事。常春園的丫鬟們想要出門,須得向白英請示并取了通行牌才行。白英聽得先是沒吭聲,只顧着擦拭手裏的茶具,過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開口道:“去吧,不過記得早些回來,別在外面玩昏了頭。”
三人聽得這話都面色一松,趕緊道着謝又應了下來。
…………
眼見着臨近中午了,可蕭君遷還坐在書案之後穩絲不動,解苓兒不由得有些着急了,猶豫再三過後,她還是站起身走了出來。
“家主,這本醫本全都謄抄完了。”解苓兒一邊說着,一邊将手裏已裝訂好的手稿及原本都遞到了蕭君遷跟前。
“嗯,你放那裏,等我空了會看。”蕭君遷沒擡頭,他手裏提着筆,正在一本冊子飛快的批示着什麽。
解苓兒答應了一聲将醫書和手稿都放在了案頭一角,頓了片刻才鼓起勇氣道:“家主,我,我午後想告會兒假。”
“嗯?”蕭君遷聽得這話擡起了頭,面上帶了一絲訝異看向她。
“我,我想和紫蘇還有丁香一道出門去街上一趟。”解苓兒趕緊又道。
“去做什麽?”蕭君遷低着頭繼續寫字,口中卻是問了一聲。
“昨晚聽丁香說東大街上很是熱鬧繁華,有各樣好玩還有好吃的,我和紫蘇就央她帶我們去逛一回。”解苓兒說着一臉的期待之色。
“東大街都沒去過嗎?”蕭君遷竟有些好奇的又擡起看了她一眼。
解苓兒趕緊搖頭,別說東大街了,這陵州城內所有大街小巷她都沒有逛過,汀園的大門可不是随便就能出的。見了她的神色,蕭君遷頓時也明白了過來,一時都有些後悔問了那句話,生活在汀園裏的女子,怎麽可能有會出門逛街的自由?
“你去吧。”蕭君遷低斂着眉眼道。
解苓兒聽得這話面上露了歡喜,趕緊道謝又福身一禮後正待出門,沒想到蕭君遷又叫住了她,她趕緊轉過來詢問還有什麽吩咐,便見蕭君遷沒擡頭,只淡着聲音道:“我一會要出門去,你不用着急回來。”
這話裏的意思,是她可以好好的放開了逛一回了,解苓兒聽得頓時露了歡喜,趕緊又道了謝,然後告退快步出了門。
案後的蕭君遷擡起頭,見得解苓兒雀躍而去的背影,唇角不由得輕彎了下。片刻後,他突然想起一事來,于是迅速拉開案頭小幾上的抽屜,拿出一只錢袋子來,再擡頭打算喊住她時,卻是發現門口空空如也,人已是跑遠了。
蕭君遷拿着手裏的錢袋,牽起唇角有些尴尬的笑了下。這裏面有些碎銀子,他本是打算拿給她去街上花的,可沒想到她竟是跑得那麽快。
街上好玩好吃的,哪一樣不要花銀子?就憑她那一毛不拔的樣兒,去了也只能過過眼瘾罷了。蕭君遷在心裏嘀咕一番過後,又嘆了口氣,将錢袋重新丢回到抽屜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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