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章

第 51 章

泥土翻開, 露出底下的棺木。

邊月涯親手訓練出來的府兵沉默能幹,幾乎是無聲無息就把棺木弄開來。

邊月涯負手站在旁邊,顧明宣捂好口鼻, 躍下深坑。

這是第七位, 餘縣縣尉陸泰安。

他死于去年春天, 南疆的溫度高, 濕度大, 血肉早已經化為白骨。

前面幾具屍骨中,驚馬而死的的頸骨折斷,被仇家殺死的斷了兩根肋骨,其餘四具白骨通體正常。

到陸泰安這一具, 顧明宣也沒有看出什麽端倪。

“勞駕搬出來吧。”顧明宣道。

邊月涯微一颔首, 府兵們立刻行動, 棺木送進特制的馬車裏。

這樣的馬車一共有七輛,馬面嚴嚴實實地罩上篷布, 分批繞路送進一條小巷。

小巷僻靜,有一處邊月涯的秘密私宅。

“這處地方只有我的幾個親信知道,顧姑娘盡管安心使用。”

“多謝大小姐。”顧明宣問道,“不過,還有一位的屍骸不知在何處?”

邊月涯擡手觸動牆壁上的燈座, 扭轉了幾下之後, 嚴絲合縫的地磚緩緩裂出一道口裏,露出一道階梯。

“就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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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顧明宣看到了第八位死者, 他被封在冰棺中, 上面左右皆砌着厚厚的冰塊,好像被封在了冰川中。

“我在很早之前聽人說過, 屍體是會說話的,只可惜我手下沒有一個得力的仵作。檢查一遍,發現找不着t端倪,他們便惶恐告罪,沒有人一個人像顧姑娘這樣大膽,敢提議将所有屍骸聚在一處研究。”

邊月涯道,“他的屍身保存得尚算完好,希望顧姑娘能有所發現。”

顧明宣用力點頭。

白骨可以說話,有血肉,便能說更多的話。

不過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大小姐早讓人驗過屍了?為何江大人不知道?”

“這些都是他的前輩……知道自己有死亡危險是一回事,親眼看見自己死後會是什麽模樣,又是另外一回事。”

邊月涯無聲嘆了口氣,“江令雖冷靜,到底是人。他的壓力已經很大,我不希望再給他添上恐懼。”

這是顧明宣第一次從灑脫鋒利的邊月涯臉上看到這樣柔軟神情。

不過這樣的溫情一露即收,邊月涯問道:“我手下不成器的仵作還有幾個,顧姑娘可需要人手?”

顧明宣謝絕了。

這種事情只能她一個人幹。

當所有人退下之後,顧明宣開始使用造物,往外拿東西。

組織取樣工具、化學分析設備、光學顯微鏡、光譜儀、核磁共振儀……她把從前在實驗室裏見過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原本打算先拿五件,結果發現進度條耗盡之後,幾乎是在一個呼吸之間,就像泉眼裏的水一樣汩汩往上湧,轉就又到了50%。

進度條好像跟傅幸臣對她的感情程度有關系,如果這樣的話……那這個時候的傅幸臣簡直是沒命地想念着她。

身在一堆白骨中間的顧明宣微微有點害羞地頓了一下……他這是,在幹什麽啊。

*

整整兩天,顧明宣都泡在密宅中。

後來回想起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厭惡和恐懼,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有一個想法——找出真相。

第二天天黑的時候,顧明宣終于有了發現,她急忙趕去都護府找邊月涯。

“大小姐,我找到了!

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骨頭壞死情況,有的在手部,有的在大腿,有的在頭部……尤其是第九位,屍身新鮮,可以看到明顯的骨壞死,和進展中的骨髓炎。

從骨質疏松到骨炎到骨折,再到骨壞死,是骨損傷的是一個發展性過程,白骨上只能檢查出骨壞死的痕跡,第九位身上卻依次都有。

放射性損傷。

法醫毒理學下面有專門的放射性毒理學,放射性物質無色無味,以古代的醫療手法也驗不出中毒——顧明宣難以置信,這個世界竟然有這種毒物!

她沒辦法和邊月涯解釋放射性毒害的原理,只能将其描述成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只要接觸,甚至都不用直接接觸,就會中毒。

邊月涯眉頭皺了皺,起身:“這事得找江令。”

江令就在邊月涯隔壁房間。

那一撂卷宗還擺在書桌上,上面的每一條調查記錄江令都爛熟于心,一聽顧明宣的描述,江令略一沉吟,再擡頭的時候,望向邊月涯。

他的目沉靜得讓人有些不安,邊月涯沉聲道:“說。”

“每次定親之後,都護大人都會賜給準新郎一塊翡翠,作為賀禮。”江令道,“這是所有準新郎都收到過的東西,包括下官。”

顧明宣忙道:“快拿來,我去做個檢測。”

江令是定親第二天晚上被邊月涯強行押到都護府住的,換了幾件換洗衣物,所有東西都在府衙。

邊月涯派人去取。

“這不可能。”她來回踱步,語速極快,“絕對不會是星河。如果這毒物真的像顧姑娘說的那樣,不用碰觸也能讓人致命,第一個毒死的豈不就是星河?更何況他自小就沒有離開過都護府,從哪裏弄來的這種東西!”

“大小姐稍安勿躁。由都護大人所賜,未必是由都護大人下毒。翡翠賜到諸位準新郎家中,中途不知要經過幾人之手。”

江令的聲音與神情都十分沉靜,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邊月涯慢慢靜下來:“呵,是我失态。”

玉佩很快取來了。

與此同時,邊月涯命人将前面那些準新郎家中的翡翠也取來。

邊星河母親早亡,父親四處征戰,他是跟着邊月涯長大的,邊月涯是他最親的人,每一次給出的翡翠都是極品水色,任何一件流傳到後世都是稀世之寶。

有扳指、有扇墜、有玉佩、有帶鈎、有發簪、有鎮紙……每一件都是尋常能夠使用的,送禮人的親近之意,不言而喻。

顧明宣看到這些,心裏咯噔了一下。

且不說有沒有放射性,單從功能上看,和死者的骨壞死位置太吻合了。

被賜了扳指的武将是指骨壞死,被賜了帶鈎的公子腰椎壞死,被賜了玉佩的書生腿骨壞死……

眼下也沒有防護服,顧明宣只能讓人穿上重甲,然後把東西套娃似地放進箱子,搬進密宅檢測。

檢測結果很快出來了,每一件上面都有放射性殘留。

所不同的是前幾年賜下的殘留已經非常稀薄,而最近賜下的那件濃度最高。

如果江令和前面那些新郎官一樣将之佩在身上,可能要不了多久,“詛咒”又會生效。

顧明宣将結果告訴邊月涯。

邊月涯和江令鎖定了幾個可疑之人,其中就有族長邊史。

顧明宣想了想,把當年在寧城見過邊史的事據實以告,同時提及了顧恩平給永寧侯下的毒,一樣是無色無味。

邊月涯眼神微微發冷,帶着殺氣:“邊史……好得很,他可是巴不得把他的孫子過繼到星河名下呢。”

顧明宣能做的已經做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邊家內務,至于文鬥還是武鬥,她都幫不上什麽忙了,于是告退,回房。

連軸轉了兩天,她幾乎是倒頭便睡,睡到日上三竿。

真正的毒物源頭已經找出來,她也不用去江令身邊驗毒當差了,懶洋洋吃過下人送來的飯菜,她決定去街上逛逛。

南疆風情迥異,無論吃的用的都和中原大不相同,顧明宣手上拎着的東西越來越多,不由便想起了她和傅幸臣的第一次約會。

南疆的姑娘們熱情奔放,不像中原女子那樣矜持,在大街上也敢和情郎手牽着手打情罵俏。

顧明宣坐在街邊的小攤上吃點心,看着一雙小情侶過去,女孩子定要逼男孩子吃自己手裏的糖人,男孩子寧死不屈,腦袋都快別到背上去了。

南疆的天空很藍很遠,雲很白很低,顧明宣忽然就很想念傅幸臣。

要是他在這裏就好了。

說起來其實只有三天不見,可自打從圍場回京,他們就沒有分開過。

一路南下,朝夕相處,對方就好像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天天都在身邊,一擡眼就能看見,陡然之間,目之所及,不再有他的身影,真覺得不習慣。

等等。

顧明宣點開系統,視線停留在上面。

——是否啓用救世者權柄三全視之眼?

名稱:全視之眼

功能:可以看見心中想看見的一切

使用規則:

必須在極度渴望下才能看見。

救世進度消耗百分之五十。

她剛好有百分之五十的進度條,不過,要說極度渴望好像倒也不至于……

秉着“我就試試”的心态,顧明宣選擇啓用。

然後眼前毫無征兆地忽然一黑,長街、行人、小攤、藍天……全數消失,眼前只有一片濃稠的黑暗。

顧明宣吓一跳,險些以為是條件不允許還要強行開機,導致系統死機了。

但慢慢地,視線适應了一點,黑暗中漸漸有了一些模糊的輪廓。

似乎是在不見天日的地底,潮濕,陰暗,從很高很遠的地方有一點隐約的光線,但完全來不及照亮深處,光線就消散在渾濁的空氣中。

黑暗中山石嶙峋,好像是在山洞裏,視野中總是有什麽東西倏然一晃而過,體積很小,動作迅速,顧明宣來不及看清,那東西就消失了。

終于,顧明宣看到一個完整的物件了,漆黑軟長的形狀……那是一條蛇,一截紅,一截黑,相隔的地方有白環,一看這豔麗的顏色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顧明宣覺得這權柄太像VR視頻了,視線越來越清晰,蛇身邊還有奇奇怪怪的蟲子,她認得出來的有蜈蚣、蠍子,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統一地猙獰吓人。

這系統別是中病毒了吧?給她看什麽昆蟲世界?

就在她犯嘀咕的時候,視線随着游蛇前行,視野裏多了一片衣擺。

陰暗的光線下很難辨認顏色,但顧明宣的心猛地揪起來,如果系統沒有錯,它帶她看到的只會是傅幸臣。

那蛇直起身子,猛地咬向衣擺下面的小腿。

“不!”顧明宣猛地站了起來。

黑暗的世界搖晃,破碎,顧明宣的視野重新回到現實t,天空湛藍,街頭熱鬧。

顧明宣手心全是冷汗,再度點開系統,做準備再用一次全視之眼。

可這次進度條并沒有像之前兩天那樣自動灌滿,它停在0%的位置,一動不動。

顧明宣希望是自己眼花,不肯死心,關上又點開,進度條依然是空白。

她一咬牙,一路狂奔,跑回都護府找趙承傑。

“殿下,前天傅幸臣是和你一起去見的邊星河,你知不知道後來他去哪兒了?”

趙承傑正在研究月夷地圖,聞言擡頭,見她氣喘籲籲,不由緊張:“不知道啊,傅大哥說有事情和邊都護單獨聊,所以我先出來了。後來邊都護讓邊族長給我傳話,說那個鑰匙的事情讓我不用管,我若是要去月夷,他答應的五百兵馬随時奉上。還說傅大哥另有要事,會離開一陣子,歸期未定,問我要不要等,那我肯定是要啊,反正去月夷又不急在這一會兒。”

“所以你也不知道傅幸臣是幹什麽去了?”

趙承傑:“我以為你知道!”

兩人彼此對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慌張,趙承傑的聲音已經開始打顫:“傅大哥那麽聰明,肯定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顧明宣的心砰砰跳,腦子裏全是黑暗中的那一幕,“最後一個見過傅幸臣的人是邊星河,帶我去見他。”

這點不難辦,趙承傑和邊星河挺聊得來,昨天還去遠天閣和邊星河下過棋。

因此上遠天閣求見的時候,守衛攔都沒有攔,很快便被請了進去。

“什麽時候離開的?”

邊星河手裏正在磨一塊玉玦,想了想,道,“那天他說要跟我做個交易,如果他為我辦到一件事,我就要把月夷神殿的鑰匙給他,其實那鑰匙我又用不上,是族長不肯給。哦,對了了,後來是族長的人把他叫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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