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扇手一時似玉

第27章 扇手一時似玉

淩朔回來得比殷雲度想象中的還要早, 說一日就一日,速去速回。

淩朔回來了,他也該啓程往東闕去了。

“雖然近些年因為各自宗門裏的事務繁忙見面少了些, 但我與他十幾歲時便相熟了,他的為人我清楚。許州近來不安定,若見他又為了公務心焦得不知休息,你在旁別忘勸一勸, 身體要緊。”

殷桓交代給他的原話是這樣的。

殷雲度嘆氣, 在他爹口中,這位應世叔是再好不過的人,可系統那裏卻說這人可疑得很。

上次在流雲閣匆匆一見實在看不出什麽,殷雲度對他的印象也僅止于他挂了滿身丁零當啷的玉飾, 不知道走起路來會不會不方便。

正好趁這次去東闕宗,好好了解了解這個人。

議完事回到他苑裏,分明是晌午, 房間內卻實在安靜。殷雲度放輕了腳步進入內室,就見岑丹溪握着他的扇子靠着椅背睡得正沉。

大概是北茫太冷, 玩了兩天初來時的新鮮感也在慢慢減退,岑丹溪又開始随處打盹犯困。

殷雲度不忍吵醒他,于是走近過去等在一旁。

扇子玉色瑩白,握着它的那只手與它同色。

殷雲度坐在桌前, 撐着太陽穴看他,嘴角忍不住勾起笑來。

“扇手一時似玉……”他輕輕呢喃道:“原來是這樣的。”

殷雲度将岑丹溪帶回北茫宗,原本想的是将他暫且交托給父親師兄們照顧, 北茫宗環境單純, 也有益于他修行。

外面那些事他自己處理就夠了,他不願岑丹溪再同他一起四處奔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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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昨天他同岑丹溪解釋了半天, 岑丹溪只是滿眼受傷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又要抛下我了嗎,連你也要抛下我嗎……”

雖然他很想反駁一句這個“又”字從何而來,但聯想到前世他又莫名心虛,于是只能趕緊繼續解釋:“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要抛下你,真的……”

“那你就帶我一起走。”岑丹溪态度堅決:“說別的沒有用,都是假的。”

殷雲度無奈,又暗暗有些說不清的竊喜:“到哪裏都要一起嗎?”

岑丹溪點頭。

他笑:“那就一起。”

岑丹溪似有所覺般,恹恹撐開眼皮看他,看起來沒什麽精神:“是要走了嗎?”

“沒睡醒嗎?”殷雲度一手撐臉,另一手執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我背你吧,你再睡會兒。”

岑丹溪卻搖頭:“不用背,你等一下。”

然後殷雲度就眼睜睜看着他好大一個老婆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然後一條長着角的銀白小蛇從衣服堆裏艱難冒出頭來。

這小蛇長得跟岑丹溪一樣弱不禁風,殷雲度生怕衣服壓久一點就給壓壞了,趕緊把小蛇身上壓着的衣服扒開。

小蛇倒是很淡定,順着他的胳膊游上來,繞到他脖子上纏了一圈。

見小蛇沒事,殷雲度這才松了口氣:“什麽時候學會變小蛇了?”

“最近。”岑丹溪補充道:“突然就會了。”

殷雲度表示理解,有很多血脈傳承到了年紀自己就會覺醒。

但很快殷雲度就笑不出來了:“我們真的要這樣出門嗎?”

纏在他脖子上的小蛇“嘶嘶”吐着信子,像是在問,你有什麽問題嗎?

殷雲度商量道:“能不能變得再小一點纏在手腕上?現在這個樣子我有點像吊死鬼。”

小蛇從他脖子上游下來,又變小了一圈在他手腕上纏了兩圈,若不細看恐怕會将他當成一枚銀镯。

殷雲度指尖碰了碰小蛇的腦袋:“很可愛。”

小蛇依舊蔫蔫的沒什麽精神。

突然覺醒的能力令岑丹溪很不安,想起的東西越多,他越恐慌。

像是潛意識裏對自己的保護,他寧願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可靈魂裏的某些東西卻依舊在不受控制的複蘇。

就像一個窗子,現在只被敲開了一個小口,但不久之後這個小缺口會被敲得越來越大,最終這個窗子将被完全敲碎。

像是曾重複過千萬遍那般熟悉,他有預感,等這個窗子被完全敲碎時,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殷雲度對此全然不知,小心的将他掩蓋在衣袖之下,禦劍下山出發去往東闕宗。

東闕宗在北茫宗東南方向的許州,雖不如揚州暖,但也比北茫強了不知多少倍。

不同于北茫宗建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東闕宗建在整個許州的最中央。進入許州後遠遠便能望見一棵巨樹,高百仞,青葉赤華,東闕宗便在這巨樹之下。

樹彎九道,形似雲梯,直貫天闕。此樹名曰若木,是修真者飛升上界唯一的路。東闕宗是距上界最近的地方,歷代宗主皆有通神之能,他們扶乩問蔔時請的若木神君,便是這棵巨樹的神魂。

只要若木不倒,東闕宗作為修真界四大宗門之首的地位就不會被動搖。

也因此樹,許州在整個修真界的地位都相當特殊。人們對若木多有敬畏,許州地界內不允許高空禦劍,唯恐驚擾神樹。

雖然許州明令規定的只是不許高空禦劍,但進入許州後低空也不見有人禦劍,許州內不能禦劍大概是這裏不成文的規矩。

本着入鄉随俗的原則,殷雲度也把劍收了,從芥子空間裏另取了個座駕出來。

這座駕是殷桓送他的,外表看起來形似凡人界的馬車,殷雲度平日裏外出時更喜歡禦劍,于是從前這東西一直在他的芥子空間裏吃灰。

殷雲度拉開看不出材質的車門進去,才發現內裏別有洞天。

雖然它從外面看只有一個尋常馬車的大小,但內裏空間卻足有殷雲度的寝室大小。殷雲度走了一圈,發現這車駕內部設有空間陣法,将空間拓展了數倍。

殷桓在這些稀奇古怪的研究方面一向有天分。

殷雲度大致了解了車裏的構造,便輸送靈力催動車子沿預設的方向開動,他則百無聊賴的拿起車裏存放的書冊看。

書冊很多,混亂的堆在書架上,但總體來講是風格迥異的兩個類型。

一類是以《清冷師尊俏徒弟》為代表的話本子,一類是以《宗門管理二十日速成》為代表的管理類書目。

風格相差太大,不用動腦子都能知道,這兩類書絕對是屬于兩個人的。

話本子嶄新,不像是常讀的樣子,只有前幾頁有翻動過的痕跡,像是打發時間才會掀開看兩眼。

而那本《宗門管理二十日速成》都被翻翹邊了,看得出這書的主人對此一竅不通,焦頭爛額的研讀了不知多少遍。

書頁翻動間有宣紙掉出,殷雲度撿起來,展開看。

入目第一行是龍飛鳳舞的狂放字跡,殷雲度一眼就是認出了是殷桓的字。

[怿桐愛我。]

緊接着下面一行歪歪斜斜的跟了兩個字,像是斜着身子随手寫的:

[不愛。]

殷桓的字跡繼續:

[愛我。]

另一人的字跡:

[說好了用了禁言咒都不許說話好好讀書,你出爾反爾?]

殷桓的字跡:

[寫下來的,不算說話。]

另一人的字跡端正起來,像是從一旁挨了過來:

[回宗門師尊就要考你,車程只剩不到兩個時辰了,學不學随你。我和大師兄說好了,你再背不過下次不幫你抄書了。]

殷桓的筆跡糊成一團,像是悲憤極了胡亂畫了幾筆。這團亂七八糟的墨跡底下,他又寫道:

[我好可憐,怿桐說愛我好不好?]

底下跟着另一人的字跡敷衍寫道:

[嗯嗯,愛你,快學吧。]

殷雲度把紙張折起來,重新擡頭看向書架。

他好像知道這些書的兩個主人是誰了。

他有些難以想象鳳珏與殷桓相處時的樣子。

或者說,他難以想象這兩個人原本相愛卻被命運毫不留情的拆開後的樣子。

他們相遇、相愛,然後離別,各自死去。

像世間諸多悲情故事那樣泯滅在人海裏,不留痕跡。

殷雲度生出些唇亡齒寒的恐懼來。

前世的他和岑丹溪,似乎也是一樣的結局。

手腕上的小蛇不知什麽時候游到了他肩頭,蹭了蹭他的臉。

殷雲度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岑丹溪尋求一點安慰:“這次我們不會再變成那樣了,對吧?”

小蛇沒有說話,只是吐了吐信子。

馬車到了目的地,進了東闕宗後殷雲度才發現,原來不止應如許,東闕宗每個人都喜歡往身上挂東西。

來往進出的每一個人腰間都有紅系帶穿起的銀質腰鈴,最多的是腰間只有一個鈴铛的,也有挂兩個三個的。

殷雲度觀察了會兒,得出個結論。這鈴铛應該是代表了某種等級,鈴铛越多,等級越高。

殷桓早先便與應如許通過信,于是一早就有人等在這裏接應他們了。

來接引他們的是個腰間挂了四個鈴铛的少年,見他一直盯着鈴铛看,于是主動解釋道:“在東闕,雲鈴代表身份。一個鈴铛的是外門弟子,兩個的是內門弟子,三個的是各長老門下親傳弟子,四個的則是宗主親傳弟子。”

殷雲度點頭,又問:“那長老和宗主呢?”

少年微笑:“長老佩金鈴,宗主不佩鈴,佩玉。”

岑丹溪大概是路上睡足了,現在倒精神起來。他四處張望,最後目光定格在了擡頭便能看到的巨樹上,微微有些出神。

閑聊間,兩人跟随他來到了一座精巧的塔樓前,那少年停下了腳步。

“兩位,我便送到這裏了。”少年微微側身,指向面前的塔樓:“前面便是宗主的居所了,宗主喜靜,我便不去打擾了。”

殷雲度朝他颔首:“勞煩了。”

那少年也朝他一颔首,便離開了。

兩人繼續朝前走,到了塔樓前,殷雲度叩門,見開門的人卻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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