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沉今

第59章 沉今

另一邊的涼都,剛剛過了年,大街小巷還有節日的餘鬧,紅色的爆竹火藥還沒有掃幹淨,喻白川這兩日的脈搏漸漸平緩,處于要醒不醒的狀态,睡了一個年。

陽長日日都來鬧,罵天罵地,還有罵因子虛,吵得權持季頭痛,更是日日夜夜沒忘記那個老流氓。

他們也沒發覺:因子虛離開了,卻好像融入了他們的生活,動不動就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閑暇之餘,權持季總是在想:因子虛到底是何許人也?

為什麽要藏着許沉今的屍體。

為什麽要查出忍冬一案的真相。

那日在祭車上,因子虛說的:會把許沉今的屍體送過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再說一件好笑的事情,把因子虛放走之後,權持季就後悔了,派人繞着涼都找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因子虛。

他失神:莫非那老匹夫真就不要命了,吃了一秋斃還敢亂跑。

他又失神:萬一……那老流氓真的死了呢?

想到這裏,權持季又狠狠地甩了甩腦袋,好像是要把腦子裏面不合時宜的東西一并甩出去。

為什麽要擔心因子虛?

那個老流氓死了才好!

因子虛死了,權持季該放鞭炮慶祝才對吧。

因子虛這個人就是這麽奇怪,明明就是老流氓一個,為什麽讓人在意,他好像有控制人心的本事,就比如現在被因子虛氣昏還沒醒來的喻白川和已經反悔了的權持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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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流氓……

權持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突然開始關心起這家夥的死活來了,明明……希望因子虛不得好死的也是他。

想着想着,戴三七來報:“主子,明德将軍來了。”

明德将軍算是看着權持季長大的,是權持季那早死爹的手足兄弟,這幾年來一直駐在北方對抗着雄海國來襲洶洶的軍隊。

權持季和他親近,在朝裏缺了北軍的糧時,直接就截了因子虛的那批黑糧,巧借着銷金寨為暗道,把糧食運過去接濟。

就是這因子虛那虧心玩意的這批糧食起了大作用,一直在枯守着的北軍得了氣勢,以一敵百,竟然反敗為勝了起來。

這兩日班師回朝,明德途徑涼都,來看看權持季也是人之常情。

還沒有想出因子虛這個老匹夫一死,他的糧食要怎麽辦呢,明德将軍就大咧咧地跨門而入,戴三七攔也攔不住,就見着那寶刀未老的将軍直直地朝着他家主子奔過去,熱情的張開兩臂,把還在發着呆的權持季腦袋一抱,用力搖了搖:“權小子,幾年沒見,這個頭越長越高,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這個小東西的時候,我是怎麽說的嗎。”

權持季:“……”

他當然記得。

見到權持季挑眉不搭理自己的樣子,趙明德這個缺心眼的看着權持季那時候的小身板哈哈大笑,當着滿屋子的将帥和幕僚參謀叫了起來:“權弟,你這生的确定是個小子不是個姑娘,你可別說打仗打久了,都忘了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趙明德終于想起來自己當時猖狂嘲笑的嘚瑟樣子,只好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嘛,小子,那時真沒想到你會長得這麽高,已經要比我高那麽多了,算算年紀,你也該找個姑娘了。”

權持季:“……”

自己的這位長輩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權持季叫戴三七給趙明德留了茶,一撩下擺,坐下。

他沒什麽精神頭也沒有什麽禮貌道:“将軍,您可真是……”

話停在這裏,權持季把茶給趙明德滿滿的斟上,笑着露出了尖尖的犬齒,不懷好意:“您可能是有所不知。我呢,不喜歡姑娘,聖上體恤,還給我賜了一個男人。”

權持季自嘲:“是許沉今。”

趙明德笑夠了,終于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來:“灑家知道,這番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來開導開導你。”

權持季:“……”

他這位長輩心眼真的不壞,但是也是真的缺心眼子。

權持季嘆了一口氣道:“您不該來開導我,該去開導陛下,此番不就是為了讓我困到外面,找許沉今?這大海撈針,找不到的。”

趙明德一聽這話,非但沒有摸着權持季那小胸脯安慰,反而滿意的呼出了一口氣:“你沒找到許沉今啊?那可太好了。”

權持季:“……”

他挑了挑眉,隔着熱茶上袅袅的水汽,無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已經是一副沒了耐心的樣子。

趙明德這個人想一出是一出的。

權持季揮了揮手叫上了戴三七:“明德将軍舟車勞頓,辛苦了,你去帶他休息一下。”

趙明德:“……”

這是惱了?

怎麽又擺出了一副趕客的架勢?

“唉唉唉……”趙明德一下子就爬了起來,貼到權持季身邊,死也不走的樣子:“且慢!你這臭小子怎麽還是這樣?能不能把這臭脾氣改一改?”

明德終于拿出了一點長輩的模樣:“此番過來尋你,其實也是知道了你和許沉今這檔子事情,灑家還不知道你這破性子嗎?估計早就想好了要把許沉今折騰成什麽樣子,你敢說你的算盤不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許沉今?”

權持季死豬不怕開水燙,笑眯眯的樣子很滲人,指關節上的扳指轉了一轉,他半點沒有陰暗計劃被戳穿的羞赧,反而順水推舟地認了:“是,當然要殺了,還不能被別人抓到許沉今被我殺了的把柄。”

為什麽他說的是“不能被抓到把柄”而不是“不能被發現”?

因為,就憑着權持季的處境,誰不知道這個男妻,權持季就容不下。要把許沉今弄死,髒血還濺不到自己身上,可是太難了。

權持季慢慢地端起一杯茶,輕呾細品,笑意盎然:“殺了他那又如何?”

是了?那又如何呢?權持季手裏的人命還少嗎?

趙明德噎了一下,幹咳了兩聲,被權持季的理直氣壯驚到:“你小子就不能陽光開朗一點嗎?”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權持季的時候,那家夥還沒開始竄個子,瘦瘦小小,眼睛烏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還沒有發育好的丫頭片子。

那手白白的,小小一個,他哈哈大笑:“這哪裏像一個小子。”

然後,這一點大的小孩子突然伸手,掌心裏是一柄并不鋒利的刀。

刀子要是鋒利起來,很容易削鐵如泥,要是鈍了,砍一個苞米都艱難。

可這小東西用這樣一把鈍刀,捅穿了趙明德面前的桌案。

看着趙明德難以置信的眼神,權持季莞爾一笑,好像真的當趙明德是一個他敬重的長輩。

好一個乖順的表情,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趙明德,白白淨淨的小孩模樣,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童真無邪,就是這小孩說出來的話讓人毛骨悚然。

小小一團的權持季把刀把留在了趙明德案子上,歪着腦袋道:“我沒有想到,木頭會比骨頭要軟的多。”

木頭要比骨頭軟的多?

趙明德背後發麻:所以就是說,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曾經用這樣一柄還帶着鐵鏽的鈍刀,刺透了人的骨頭。

這真的還是一個孩子嗎?

權持季冷血得像一頭狼崽子。

後來他才聽完這個小家夥的故事。

被北定候帶着長大,才三歲大就對死人見怪不怪,後來于廣平一戰中北定候吃了癟,叫手下人帶着這小公子逃離至雄海與大啓的邊界之地來投奔駐守這裏久未開戰的趙明德,可惜帶着權持季出逃的陳氏幕僚叛逃了,他是雄海的細作。

更好笑的是,這個投敵的下作玩意在奔赴雄海的路上被權持季這個只有六歲的奶娃娃反殺了。

權持季這家夥好不容易才被找了回來,性子卻已經大不一樣。

趙明德大為驚嘆。

但他也如芒在背。

權持季太陰森了,是一只假裝優雅的小狼,可是一只狼,無論如何優雅地進食,本質上:他都是要吃肉的。

就比如現在,權持季已經變得高大,力氣,閱歷和本事今非昔比,身上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嗜殺的欲念在血液裏流淌,甚至變得越來越惡意。

權持季瞧着他,悠悠道:“我要殺了許沉今,有什麽不對嗎?”

趙明德喃喃:“于你來說,這确實沒什麽不對,只是……”

他嘆了一口氣:“給我一個面子。”

權持季沒理睬,自顧自洗杯子。

他好像是覺得這滿室的茶香撲鼻就可以給他僞裝出一份“善良儒雅”的味道。

可他還是煩躁。

這年頭,怎麽連許沉今這樣的落水狗他都殺不得了。

趙明德無奈:“許沉今這家夥,死了怪可惜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個有趣的傳言。”

權持季來了點興趣,惡意嗤笑:“許沉今傳言真多。”

趙明德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無奈極了,差點淚灑心田:“因為他好看啊。”

好看的人傳言當然要多。

許沉今那時候一出門就是萬街空巷,對于這樣的美人丞相,議論的人接踵而至,久而久之,當然有一些流傳廣泛的說法。

不像趙明德,他的坊間傳聞就很幹淨,幹淨得叫人欲哭無淚。

趙明德回過神來,道:“那年北遼戰事,軍中鬧瘟,将帥問如何是好,許沉今這個心狠手辣不做人事的說,把帶着瘟疫的人用戰車投到對面去,那将軍被氣了個半死,還要勸慰他說:沉今吶,不至于此。你猜猜,這個傳言裏的将軍是誰?”

權持季上下掃搭着趙明德:“明德叔一直鎮守北邊抵禦虎視眈眈的雄海國,不出所料,是你吧。”

趙明德捂着胸口,心如刀割,沒頭沒腦地感嘆了一句:“看看,看看,許沉今的傳言這麽多,在這裏面,連我的名字都沒有提及一下。”

權持季實在是乏了這位長輩驢頭不搭馬嘴的故事,既然趙明德不走,那他走。

權持季起身,旁若無人地走出去,邊走邊喊:“琔琔,把你的課業拿出來,待會考你。”

就是把趙明德當空氣。

趙明德立馬就追了上來:“唉唉,聽老夫講完啊。”

權持季倚着門,連歪眼睛看趙明德一眼都懶,捅了捅耳朵:“那你快點說。”

趙明德的聲音一瞬拔高了,興味盎然:“傳言這東西呢,一半靠真相,一半靠杜撰……”

他覺得自己這一句話真有文化,好有涵養,

遂咧出了整整齊齊的八顆牙齒:“你猜猜,什麽是真的?哪一部分是假的?”

權持季冷笑一聲,他的嘴一直很歹毒:“我猜,你氣個半死是真的,對許沉今說不至于此是假的,畢竟許沉今那個主意是不錯的。”

他的笑容陰恻恻的,說出來的話帶着蠱惑人心的味道:“如果是我,我當時會毫不猶豫地采用許沉今那個辦法,為什麽說他心狠手辣呢?打仗嘛,死這些人不是很正常的嗎?’

瘋子,一個冷漠的瘋子。

權持季歪了歪眼睛,頭發吹到肩頸,蓋住他的鬓角,就着這個角度,趙明德看不見權持季的表情。

他在笑,笑容裏滿是贊賞。

權持季心道:許沉今做過的事情裏,權持季唯一同意的就是這個把染上瘟疫的人投到敵軍的主意。

趙明德:“……”

他怎麽就忘了權持季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對于不當人這件事,他們半斤八兩,各有千秋。

趙明德語塞,慢慢地将他的手把在權持季的肩膀上,平時憨厚耷拉着的眉毛突然一揚,灰溜溜的眼珠子左右一撇,盯得權持季的後脖子一緊。

看起來再平易近人的趙明德也是一個久經沙場的主兒。

他好像是滿意了權持季的回複,接下去說道:“許沉今比你要瘋,他口中說的那個染上瘟疫的人是他自己,他拖着那具帶着瘟疫的身體沖過去,不怕死一樣,把前太子救了回來。所以我佩服這家夥,看起來文文弱弱,一拳就倒,他怎麽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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