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年3
第51章 年3
看着那張異常眼熟的紙條,和吳青青藏起來的紙條,同樣長款,同樣的紙張,只是字跡不同。
字跡,是徐栾的字跡。
可樹下那個東西,一定不是徐栾。
江橘白感覺自己呼吸進肺內的空氣一次比一次要涼,他幾乎沒細想,揚手就将百葉窗拽了下來,把自己捂進了被子裏。
外面還在放煙火,農村自建樓房的隔音不會特別好,搭建的時候甚至都可能根本沒考慮隔音這一要素,外面吵得厲害,煙火聲,人聲,還有犬吠。
大黑和柚子在院子裏扯着喉嚨狂吠,把拴在脖子上的鏈條拽得嘩嘩作響。
江橘白隔着被子,迷迷糊糊地聽見吳青青在樓下罵了幾句,應該是帶着狗進了屋,狗叫聲就消失在了一片煙火聲中。
寒意漸生。
江橘白卻在肅冷的寒意中,迅速被困意得席卷得意識模糊。
門外依稀傳來吳青青和江夢華的低語聲。
“睡着了?”
"哼,他倒是心大,說睡就睡,我跟你都快操心死了。"
江橘白迷迷糊糊地聽他們說完,等他們下了樓後,外邊變得靜悄悄了,他才覺出兩人的對話有些怪異。
晚上本來就是睡覺的時間,什麽叫說睡就睡,他們快操心死了?自己睡個覺他們操心個什麽?
少年思緒飄遠。
直到他從床上坐起來時,看着外面完全算不上亮的天。
這就睡醒了?
江橘白記得自己明明剛躺下。
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卻覺得眼前的窗臺比之前好像變高了,為什麽會變高了?
思考的時候,江橘白發覺自己的腦子裏也是一片混沌,他試圖找出造成所處處境的頭緒,頭無端疼了起來。
江橘白掀開被子,坐到床沿,房間昏暗,他第一眼看清的是自己懸在半空中的腿,還有那巴掌大不到的腳,甚至肉感都還沒褪去。
怎麽變短了?
小男孩彎下腰去,看見了床邊兩只比他平日穿的鞋碼小了一倍的拖鞋,左右兩只的鞋面各頂着一只比拖鞋本身還要大的黃色大鴨子。
江橘白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從床上跳到地上,穿上拖鞋。
站在地面上,房間也好像變大了。
他伸長手臂,艱難地打開了燈。
看着開關上面的中華小子貼畫,江橘白想起來了,那是他小時候很喜歡看的一部動畫片,當時他還跟李小毛陳港專門去鎮上買各種貼畫。
回到家後,不僅在家裏的所有開關上都貼上了中華小子的貼畫,在各個房間的門上、櫃子上、牆壁上,甚至鏡子上,都貼了貼畫。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算得上是童年往事。
江橘白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不怎麽長個,說不清是什麽原因。
醫生說是還沒到年齡;吳青青說是營養給得不夠;江祖先說是養分都被髒東西偷走了。旺神體質就是這樣,聽着好聽,實則就是塊流油大肥肉。
燈開了之後,江橘白再轉身時,看見了坐在自己床頭那個看起來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身影。
怎麽,有點眼熟?
從醒來到現在,江橘白心底的疑問已經越來越多,但一個都沒解開。
“我等了你好久。”他嘟囔了一句,從床上跳下來。
江橘白下意識看向對方的腳下,對方的鞋底與地面并沒有接觸到,而是隔了一指的距離,對方是飄在空中的,不、不是人。
他往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我們是朋友啊。”男孩子朝江橘白伸出手,他手很白,白得泛着青色,指甲發紫。
江橘白害怕的。
他聽見自己嗓子微微發着抖,“你叫什麽名字?”
“徐栾。”
?
名字也耳熟。
江橘白滿眼茫然,為什麽他會眼熟一個小男孩鬼?
“你家在哪兒?”他又問道。
“天使墳場。”
徐栾回答之後,歪着頭,柔軟的發絲也跟着朝一邊偏落,露出漆黑幽深的瞳孔,他圓潤的鼻頭讓他看起來有一種塑膠娃娃的非人感。
反而是江橘白,臉也是圓的眼睛也是圓的,像大門上張貼的年畫娃娃。
江橘白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徐栾的掌心。
被對方帶下了樓梯。
“你眼睛好了嗎?”徐栾的聲音自前方悠然傳來。
“還沒有。”
“看不見他們也沒關系,看得見我就好了,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而且,我會一直教你功課,我會的東西可多了,”他轉身,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以後我會的東西會越來越多,因為我的腦子跟你的腦子不一樣。”
江橘白卻垂着眼皮想,你都不是人,還談什麽腦子不腦子的。
村子裏靜悄悄的,只有蘇馬道河裏的河水在嘩嘩啦啦地流響,撞擊石壁發出鑼鼓喧天般的喧嘩。
兩個小男生走在路邊,卻只能看見江橘白一個身影,慢悠悠,搖搖晃晃地往前去。
走了很久,江橘白的腿都酸了。
徐栾站定,指着前方不遠處說,“到了,就是那兒。”
江橘白站在小路上,兩旁是伸到路中央長滿尖刺的荊棘,他目光朝徐栾指的方向看過去。
天使墳場。
“你住墳場裏?”江橘白問道。
徐栾搖了搖頭,帶着江橘白繼續往前走,“這才是我住的地方。”
徐栾指給江橘白看的地方是一座新墳,跟墳場區別不大。
墳前立着一塊石碑,上面雕刻着:徐栾之墓。
真是個死人。江橘白手腳冰涼,他不敢動了,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看向徐栾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懼。
他小時候臉圓,變成慘白色,像剛搓出來的元宵。
“你害怕了嗎?徐栾牽着他,想繼續往前走。
可前方已經沒有路了,只有墳。
徐栾想讓他死?
江橘白不敢往前走了,他悄悄使勁想要掙脫徐栾的手,對方卻忽的攥得更緊,他扭過頭,漆黑的瞳仁悄無聲息地擴展開了,讓整只眼睛都變得像個不見底的黑洞。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徐栾說道。
“我對你那麽好。”
“你眼睛看不見,是我牽着你走路,是我教你功課……”
“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因為沒有人跟瞎子玩兒。”
晚上的風徐徐從墳地後方拂來,帶着一股新鮮的泥腥味,還有成堆的柚子腐爛的味道。
江橘白對這個味道很熟悉,橘子,柚子,都是從小到大就在他生活中紮了根的東西。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橘白低下頭,看見了自己鞋子上的大黃鴨子。
在這時候,江橘白身後突然傳來匆忙有力的腳步聲,伴随着粗粝的喘氣聲。
“你一小鬼……不去投胎做人,在這裏游蕩做什?!”異常耳熟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江橘白轉過身,看見對方桌一身烏黑發亮的長袍,長袍上繡着展翅白鶴與白雲做底,短發,胡茬似的,還戴着一副圓框眼睛,衣襟上豎繡着三個字:無畏子。應該是對方入門道家的名號。
無畏子甩着衣袍,腳下生風,幾步便跨到了江橘白面前,把他往身後一抛,丢到了江祖先的懷裏。
徐栾的皮膚爬上漆色,他站在自己的墳墓旁邊,目光卻看着無畏子身後的江橘白。
江祖先指着徐栾,怒不可遏,“區區小鬼,也有膽作亂,蠱惑人類,天地不容!”
一道道鮮紅的血液自徐栾的頭頂滲下。
“我跟小白是好朋友。”
“住口,人鬼殊途!”
江橘白被江祖先死死箍在懷裏,他從無畏子翻飛的衣袍縫隙中間望見徐栾的眼睛,對方似乎很傷心。
“阿爺,他是我……”
江祖先沒讓他說完,直接擡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看向無畏子,“超度他便是。”
無畏子從懷中掏出了他的法器,一柄不起眼的銅爐,可他手腕一動,銅爐裏叮裏當啷地響了起來。
徐栾陰恻恻地看向無畏子,目光瞬間被陰氣填塞得滿滿當當。
無畏子自以為以自己的能力收拾一個孤魂野鬼那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手中鈴铛搖響三聲後,墳地裏其他幾座墳裏爬出通體漆黑冒着團團黑霧的鬼嬰。
它們的五官都與徐栾有幾分相似,直接鑽進了徐栾的身體裏。
徐栾不知何時來到了無畏子的身前,他淺笑,“把小白還給我。”
無畏子被對方身上巨大的怨氣沖擊得頭暈目眩,在心中默念了兩遍清心咒才得以鎮靜下來。
江橘白見着兩道黑影纏鬥起來,四周樹葉簌簌落下,地底下傳來鬼哭聲,低低的,綿長悠揚,怨氣漸生,令人耳膜發疼,冷汗津津。
無畏子雖然也是一身黑色,可黑得正氣凜然,攻向鬼影時帶着一陣陣泛白的氣體,刀鋒一般,割在鬼影身上。
徐栾一直占上風,這裏是他的地盤,地下源源不斷地向他輸送能量,無畏子顯然越發支撐不住。
直到江祖先的加入。
江橘白從小就知道阿爺水平不怎麽樣,但兩個人怎麽也強過一個。
“超度不成,”無畏子的臉已經蒼白,他氣息不穩,這塊地極陰,倒吸他們的修為和陽氣,“封住他!”
桃木辟邪,無畏子從布袋中掏出許多支桃木遍地插下。
本來溫和悠揚的鬼聲在桃木插下的瞬間,變為驚悚刺耳的尖叫。
桃木在地裏紮了根,極快盤根,在地面以下糾結,無畏子從懷中掏出一支長頸瓶,仰頭喝上一口,沒咽下去直接便噴出口,桃木在水霧下迅速生出了牙。
見狀,無畏子咬破手指,在逐漸茁壯的桃木上塗畫。
江橘白腳下的尖叫聲逐漸有了抓狂的意味。
他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只青白的手從地下伸出,握住了江橘白的腳腕,将他往地裏拖拽。
“阿爺!”
無畏子先一步一掌擊在了對方手臂,那條手臂飛了出去,化成一陣黑煙。
江祖先拎着江橘白便要跑路。
“江橘白。”徐栾的聲音在墳地裏飄揚着,他受了很重的傷,但身周黑壓壓的怨氣卻更濃,桃木将他圍困在墳地中央,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江橘白被帶走。
“江橘白!”鬼聲發出輕顫,帶着哭音,遠遠地傳進江橘白的耳朵裏。
“別走……”
江橘白想回頭,江祖先抱着他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往外咯血,“別看了,你還真跟鬼祟做上朋友了不成?”
“我會找到你。”
已經離得很遠了,墳地都看不見了,就連無畏子和江祖先都已經放下了警惕,癱坐在地上休息。
江橘白的耳邊卻一直回響着徐栾的聲音。
“我會找到你,不論任何時間,不論你在任何地方。”
"我會找到你,不論任何時間,不論你在任何地方。"
“我會找到你,不論任何時間,不論你在任何地方。”
……
-
江橘白驀地睜開眼睛,他還沒清醒,人先跳到了地上。
确定沒有矮一截,也沒有大黃鴨男童拖鞋後,江橘白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冷,重新縮回到了被子裏。
太陽剛剛好挂在了江橘白窗外的上空,将整個房間照耀得金黃溫暖。
江橘白繼續睡意惺忪。
只當自己做了個夢。
他卷着被子,被角連帶着掀了一張紙條飛起來,正好落在江橘白的唇上。
少年懵了一下。
他将紙條拿到手裏,對着日光看清了。
“我找到你了。”
江橘白的呼吸在瞬間停滞,陽光從窗戶照在床上,化為實質,在床上點燃了一場大火,将床上的少年燒為一捧灰燼。
那不是夢。
那是徐栾的小時候。
不,不是徐栾,是……是徐栾,不是……
有一只不屬于江橘白的手自江橘白眼前伸了過來,在江橘白怔愣間,他拿走了紙條,撕成碎片,“有什麽好看的?”對方嗓音溫柔陰冷,撕掉紙條後,他将江橘白抱進懷裏。
對方熟練地吻了一遍江橘白。
江橘白眼皮抖了抖,閉上眼睛。這是徐栾。
然而,他肩上的被子似乎被抖開了,身後襲來一陣陰森的冷意。
同樣的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溫度,從少年身後攏進。
“我好想你。”他從後面咬了一口江橘白的耳尖,在江橘白睜眼驚惶地想扭頭時,一只手捂住了江橘白的眼睛。
“咔嚓。”
“咔嚓。”
咀嚼,吞咽,江橘白耳畔傳來進食的聲音。
誰把誰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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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