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東州劉家在城東最好的位置。
一眼只能隐隐看到邊界的巨大湖面,是劉家的內湖。
衣着富貴的年輕公子低着頭引着貴客,在已經冒出綠芽的柳縧下穿行:“臯少,小心臺階。”
竺年不再是一副鄉下土財主的打扮,換了一身錦衣。春日裏年輕公子顏色鮮嫩,漫不經心地跟在劉家少爺身後,随手折了一枝花往頭上一簪,更顯得花裏胡哨。
少年還未長開,有一種不分性別的美麗。兒子肖母,竺年這會兒的長相和羅英少女時期有個七八分相像。他這會兒形容懶散,一雙貓兒眼将醒未醒地眯着,弱化了他男性陽剛的一面,完全是個從被窩裏挖起來的……嬌兒。
劉家少爺看得神思恍惚,想到早前去貴客院裏候着的時候,依稀聽到的幾句争執,暗忖:那蘭少也不知道是何來路,竟能讓父親如此看重。
又想到:這等以色侍人的,竟也能被他叫一聲少爺。
他又瞧了瞧人比花嬌的少年,收斂心神:“臯少若是喜歡,家中在城外有專門種花的園子,回頭讓人送些來。早就聽說南地尚簪花,我也見過一些人這麽學的,不過都不倫不類,都沒有臯少好看。”
竺年“唔”了一聲,瞧瞧岸邊含苞待放的桃花,又打了個哈欠:“去拿幾根竿子來,釣會兒魚。”
“我讓人撐船到湖心去釣?”湖中有畫舫,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用的。
“不了。不上船。”最近坐多了船,還是腳踏實地好些。
劉家少爺會意,以為是北地公子畏水,着人去安排。
竺年由得他忙忙碌碌,感覺這劉家少爺,簡直就是個低配版的羅儛表哥。
啊,希望表哥在南泉一切都好。
尉遲蘭找來的時候,竺年已經在岸邊快睡着了。
碧波萬頃的岸邊,垂柳桃樹的顏色還淺,容顏最盛的是鬓邊簪着花朵的少年。身下躺椅,身邊果盤茶碟,身前還有魚竿,邊上幾名婢女輪流伺候,還有年輕的公子哥兒在講故事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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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兒。”尉遲蘭遠遠叫了一聲,見少年的頭發絲都沒動彈,像是壓根沒聽見。
劉家少爺不敢裝沒聽見,趕緊站起來,遠遠就行了一禮,又提醒竺年:“臯少,蘭少來了。”
竺年幹脆閉上眼睛,小聲嘀咕:“來就來了。”來了又要考他功課,一點兒都不讓他休息,他都要長不高了!
尉遲蘭幾步走近,瞧着他這一身花裏胡哨的裝扮,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怎麽穿這種衣服?”
這哪兒是正經人穿的?
劉家這是要折辱誰?!
劉家少爺一看尉遲蘭的臉色就知道事情要糟。他的年紀比尉遲蘭還要大上五六歲,但是一點兒也不敢托大,尤其是看他板着一張臉,一股寒意瞬間從後背直沖天靈蓋,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去:“我、奴這就派人去查。”
他确實不知道這衣服是誰安排的。他的手還伸不到貴客的院子裏去。
劉家枝繁葉茂,家中各種鬥争也複雜。他說是一個嫡出的少爺,實際上還遠遠不能接觸到家族的核心。他将這次接待貴客的任務,看做一次長輩交于他的試煉,處處謹慎小心,當着貴客的面,一句多的也不敢說。
“他們準備的,我就穿了。”
尉遲蘭沒做聲,俯身拉起竺年就走:“不喜歡就讓他們準備別的,不然就穿我的衣服。”
竺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沒不喜歡啊。料子還行,湊合着穿呗。”
尉遲蘭猛地停住腳步,把撞過來的傻學生直接一抱,快步往回走:“這是能湊合的事情嗎!”
竺年沒想到自己那麽大一個人了,還能像小孩兒一樣被抱起來,手忙腳亂地摟住他的脖子穩住,又聽他科普一般穿這類衣服的特殊職業,聽得目瞪口呆:“啊?”他低頭看看自己,“我覺得我穿着挺好看的呢。”
小孩兒穿衣服都會鮮亮一些。尤其是萬物始發的春天,經過了一個冬天在房裏捂着,有條件的人家無不将小孩兒打扮得出彩。春天也是各種名為花會,實為相親的活動的高峰期。誰家的姑娘小夥不争奇鬥豔呢?
尉遲蘭聽着竺年“合情合理”地解釋,無奈講了一些花哨和鮮亮之間的區別。他心裏面明白,以竺年的地位,這種下三濫的東西都不會拿出來污了他的眼,沒想到竟然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如此折辱。
劉家的院子大,兩人走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暫居的院落。
這個院落是專門招待貴客用的。在整個劉家中的位置居中,比主人的正房還像是主人居住的。各種設施相對其餘院落獨立,有自己的一套運作體系。
一直進到正房,竺年才算是有了自己雙腳行走的自由,覺得事情沒那麽嚴重:“不知者無罪嘛。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我。過來給我認個錯就行了。”
尉遲蘭冷笑一聲,給他找衣服來換上:“你還想親自見那種龌龊小人?他們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他們也配?”
他們是臨時來的,衣物都是劉家臨時準備。早上他出門的時候沒細看。現在一看,他的衣服和竺年的衣服有着明顯的差別。
竺年把尉遲蘭的衣服換上,看着明顯長了許多的衣服皺眉:“先生你就不能長慢一點嘛。你已經這麽高了,夠了啊。”又皺了皺眉,“他們有錯,錯在不該把歪心思動到我這個不相幹的人身上。但是大家都是人,沒什麽配不配的。”
尉遲蘭一口氣提起來,堵在胸口發悶:“也不知王……你爹娘是怎麽教你的?”
竺年理所當然道:“我爹娘沒空教我。我是在高祖奶奶身邊長大的。”他小時候都在南泉,八歲才回王府,還差點出事。
尉遲蘭想到那位長公主的風格,頭疼地看着竺年。若是普通後宅婦人,他還能評論一句“長于婦人之手”,但是盛元長公主……看看那位的行事風格,說句不敬的,若非盛元長公主是個女兒身,那比多少個宋家子都更适合當皇帝。能得盛元長公主教導,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前院傳來一陣喧鬧。
馬上有小厮來通報:“兩位少爺,劉光喻帶人來請罪,求請一見。”
這裏是劉家,劉光喻是現在劉家的家主。現在他在自家的地盤上,求見客人。
尉遲蘭問竺年:“想不想去見?”
“人家來都來了,見見就見見吧。”雖然先生交代的作業還沒寫,但是……作業能晚點做就晚點做,萬一先生忘記了呢?
劉家的宅子很有東州的風格,相比較京城傳統的規規矩矩的樣式,東州這邊更喜歡宅院結合園子,結構松散,構築精妙。劉家的宅院面積大,更顯大氣。
兩人從正房走出去,得有一回兒時間。
前院圍牆外,看得見青色的柳條飄揚。院內鋪着平整的石板,包括剛才招待竺年的劉家少爺和幾個衣着打扮精致華麗的劉家人一起,都跪在外面院子裏。
正堂內,尉遲蘭讓竺年坐在上首,自己坐在旁邊,看着唯一跪在室內的劉光喻說道:“說吧。”
劉光喻一看兩人的座次,眼皮一跳。四十多快五十的人,把腦門貼到了地板上:“奴治家不嚴。”
尉遲蘭說道:“自己去領罰,罰完再來向臯少賠罪。”
“是。”劉光喻站起身,也沒敢擡頭,躬身退了出去。
竺年全程懵逼,等人都走了,才問先生:“就這?”他還以為會有什麽哭天搶地,互相推诿,派系鬥争之類的各種戲碼上演呢。
“那不然呢?”尉遲蘭拉着竺年去書房,“有時間釣魚,想來作業都做了?”
“唔。”竺年全身心抗拒書房的存在,企圖轉移話題,“先生,您在別人家的地盤上這麽幹,會不會太嚣張?”
尉遲蘭把他按在書桌前:“什麽叫’別人家的地盤‘?他做得好,讓我滿意,才是’七分劉‘。不然,今天這個地方叫劉家,明天也能叫張家,也能叫趙家。”
竺年平時用的炭筆被尉遲蘭看中,覺得書寫方便,沒有筆墨那麽多麻煩。尤其是他們的功課不适合留底,銷毀起來也方便。
這會兒磨墨都不用,炭筆往竺年手裏面一塞,就要他寫策論。
竺年腦袋裏一個字都沒有,不服氣地看他家先生:“您遠在北境,距離東州那麽遠,怎麽能确保他們沒有二心呢?你看,這回他們不就動了手腳嗎?”
給他安排不和身份的衣物,看似是一件小事情,但就發生在尉遲蘭的身邊。若是把衣物換做食物,那能動的手腳能出的亂子可大得多。
尉遲蘭抽走他的筆,往他腦門上輕輕一點:“那先生就地取材,給你上一課。希望你能以小見大,将來給……改姓的時候,能夠學以致用。”
竺年捂着腦門往後縮了縮,嘀嘀咕咕:“還不定是我改,還是先生來改呢。”
尉遲蘭一愣,點出去的筆頓在空中,沉默良久:“糕兒……先生不願同你兵戎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糕兒(=?ω?=):想起表哥了。
羅儛_(:з」∠)_:謝邀,人在南泉,剛下海船。
糕兒(=?ω?=):表哥身體安康?
羅儛_(:з」∠)_:謝邀,已經躺平,曬黑,尚有口氣。
糕兒(=?ω?=):活着就好。
羅儛(=’′=):草,生了出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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