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

書房裏,竺年聽過尉遲蘭的話,就當是沒聽過。

尉遲蘭無奈,卻無法再做出過多保證。

他可以随意做出許多決定,但他所關切的、真正和竺年相關的事情,偏偏不是他能左右的。

“你不能、也不用親自去掌管每一件事情,必須把一部分事情交由其他的人來做。

不能把事情交給一個人來做,也不能交給兩個關系很好的人來做同一件事。

你信任現在的他們,但不能信任以後的他們,甚至于他們的子孫後代。

你要有恩于他們,也要讓他們敬畏你。

錢、權、色,總有他們想要的,給他們。記住,你給出去的東西,你就得有能力收回來。”

“是。”竺年見尉遲蘭進入上課模式,立刻端正态度。

其實類似的課程,他已經上過好多次了。所謂的治國的“學問”,核心沒那麽多偉光正的東西。

要是可能,他真想讓前世打電競的時候說他玩戰術心髒的人,來看看什麽叫真的心髒。

炭筆落在略微泛黃的紙張上,痕跡從細到粗,把外人看來鐵板一塊的劉家,輕而易舉地肢解成幾個大塊,再把幾個大塊分解成許多小塊。

竺年不自覺地把眼前的圖上的劉,改成宋,拿了張紙畫了幾筆,就有點畫不下去。

宋家不比劉家。執掌天下數代,宋家的積累堪稱恐怖,只是宋恒這一代不成大器,難以敗掉龐大的家業。這種積累是方方面面的,也包括宋家和天下各家盤根錯節的利害關系。

按說要分化的話,最簡單的途徑必定是皇子之間争奪皇位。但是宋恒的兒子中,宋淮的地位不可動搖。其餘的皇子哪怕有心,也不成氣候。

筆尖在紙上突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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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蘭問:“想到什麽了?”

“唔。好像我那位二姨夫,沒我想的那麽一無是處。”竺年快速地在紙上寫下一串皇子皇女的名字和年紀,一目了然,“果然。”

宋恒在做皇子的時候,只有王妃生下的宋淮,羅娥生下的女兒宋嫦都是後面幾年的事情了。之後,宋恒當了皇帝,讓只有一個女兒的羅娥當了皇後。他身邊的女人再多,也沒有一兒半女。皇子皇女多起來,是近十年的事情。

毫無疑問,宋恒哪怕腦子再不清楚,對宋淮的地位非常清楚。

宋淮是元後所出,繼後只有一個女兒。剩下的皇子年紀小,無論是從法統還是經營,都無法對宋淮構成威脅。小皇子們的母族或許顯貴,卻遠遠不如占着清流和陽海軍兩邊名分的楊家。

“那他為什麽不直接立宋淮當太子呢?”竺年的鼻尖在宋恒和宋淮的兩個名字上打了個圈,“難道是覺得立太子太麻煩了?麻煩的是別人吧,他自己又不用幹什麽。還是說,他不服老……他的身體不行了?!”

自然界中的雄性會對自己的幼崽喂養、縱容,顯得相當沒脾氣。但是當幼崽成年,變成一個年輕的,有能力和自己搶奪食物的成年個體,父親就會對兒子進行毫不留情地驅逐。

父親知道此時離家的兒子,已經有能力捕獵養活自己,将自己的基因傳播到更廣闊的天地;同時也明白,這代表着自身在走向衰朽。

以竺年對自己這位二姨夫淺薄的了解,感覺他不服老的可能性更大。他一定是察覺到了自己身體情況的衰退,固然理智上知道長子的重要性,心理上卻還是對年富力強的長子産生了不應有的嫉妒心理。

若是政權平穩過度,立不立太子都無傷大雅,只能說是老父親的一點任性。

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大皇子是大皇子,太子是太子,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他的推斷讓尉遲蘭點了一下頭,在聽到後半句的時候猛地停住:“怎麽就不行了?”

其實帝後和他相處的時間,要比竺年更長一些。中間帝後也都對他旁敲側擊軟硬兼施地說過一些話,尤其到了峪州軍營之後,也安排了大夫給帝後診脈調理,雖然肯定沒有宮中那麽精細,但是帝後只是看着憔悴了一些,并沒有顯出什麽影響到壽命的虛弱。

竺年也是瞎猜:“老頭子都一大把年紀了,天天酒色財氣的,也該嘎嘣了。”

尉遲蘭聽着他嘴裏的“嘎嘣”兩個字,似乎能聽到自己腦袋裏的某根弦也“嘎嘣”了一下,擡手捏了一下小臉:“好好說話。”收回手,下意識聞了聞指尖的香氣。

“劉家準備的香膏,還蠻好聞噠~”竺年已經不想再上課了,一個錯身就飛奔出書房,穿着過長的衣物跑得像衣袂飄飄的小神仙,回房拿了一排胭脂盒,推開窗對尉遲蘭招手,“先生,你過來看看喜歡什麽味道?”

尉遲蘭被說破了才意識到自己的小動作,臊得滿臉燒紅,感覺腦門都在發熱。他又不敢裝沒聽見,怕小孩兒的香膏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房內不是只有竺年一個人,另有三名管事打扮的仆婦在。

剛才尉遲蘭訓斥之後,除了兩人待的書房沒有人,其餘房間內的各種物品都得經過一遍徹查,更換掉不合适的。

富貴人家的用品擺設瑣碎繁雜。三名仆婦不敢有所遺漏,也不敢假手他人,一樣樣檢查過。一些能夠更換的物件,索性全都換過,省得落了個動了歪心思的二房的下場。

二房上下十幾口人,收拾起來可比這一間屋子快多了。錦衣華服扒了,金銀首飾摘了,給了兩身粗布衣裳,直接打發回老家守陵,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出來。伺候二房的下人,一個不剩全都發賣。

像這種犯了事被主家發賣的奴仆,下場都不怎麽好。尤其他們是劉家出來的,在東州地面上壓根別想找到買家,得去別處。一些有顏色年紀小的,多半會去秦樓楚館。剩下的那些年輕力壯的,還能找個苦力的買賣;至于那些已經有了些年紀,平時在主人家面前頗為得用的,說不定直接死在半道上。

那幾個直接經手這件事情的奴仆,是決計活不到下家手裏的。就連下命令的二房老爺,都被大老爺親自抽了一頓荊條,血淋淋地被擡上車走的。

仆婦們精神高度緊張,見少年拿着香膏,下意識腿就一軟,恍惚聽到有人問話,才茫茫然答道:“這是元菱姑娘做的。元菱姑娘是家中教習先生家的姑娘,現在管着郊外種花的園子。這些香膏都是她親手做的,一年也不得幾盒。”

胭脂盒只有嬰兒手心大小,用的上好的陶瓷,釉色白中微微透着一點綠,裏面的香膏像是新鮮剛摘下的花瓣,在紙上暈開的淺色。尤其是被少年拿在手上,像是直接擒住了一抹春光。

竺年見尉遲蘭進來,轉身把香膏遞過去:“元菱姑娘可有空?方便見一面嗎?”

尉遲蘭抿了抿唇,低頭聞了聞,選了和竺年一樣的味道,往手背上抹了抹。

竺年說要見,元菱姑娘肯定得有空。

他說的時候已經是快中午了,等吃過飯元菱姑娘就已經趕了過來。

這裏的吃過飯是竺年和尉遲蘭吃了,元菱姑娘還沒吃。

竺年一看人家姑娘蒼白的臉色就知道,也不多話,問了兩句做香膏需要的材料和人力:“你回去先按我的要求做,盡快給我回複。”說完,他讓人帶元菱姑娘下去好好吃過飯再送回家,手頭又拿着香膏把玩。

沒想到北地能撿到一個日化人才。臉霜、護手霜什麽的問題這回應該能解決,說不定還能解決防曬霜的問題。

軍隊遇到的極端情況多,很多士兵都被一些不起眼的小傷小病困擾。平時會造成一些不痛不癢的傳染,戰時則會丢掉性命。推廣全軍大概不可能,他可以先給自己的親衛營用上。

噫!又是一筆開銷。不知道能不能挖先生的牆角,讓元菱姑娘去南地。

尉遲蘭輕輕瞥了他一眼,瞧他神思恍惚的樣子,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把裝着香膏的胭脂盒往他懷裏一扔:“咱們家糕兒大了,知道心疼姑娘了?”

要不是他明知竺年一日三餐的生活習慣,他話裏的酸味還得更重一些。這種青黃不接的時節,有誰家吃三餐的,不都早晚兩頓對付着?找人問話,賞一盒點心就完了,還專門讓人帶着去吃飯。

“啊?”竺年剛吃過飯,準備站起來消食,随手接過胭脂盒,就聽到他這麽陰陽怪氣的一句話,完全摸不着頭腦,“先生,你是午飯吃的不順心嗎?要不晚飯我來給你做?”

尉遲蘭滿腔酸水上不去下不來,伸手又掐了他的臉一把。

塗抹了香膏的手指潤滑,氣味也和臉相同。

“疼的啊!”竺年跳開一步,捂着自己的腮幫子往門外跑,“您不能老是捏我一邊臉,要左右不對稱的。等明天我左臉大右臉小,釣起一條魚來都要笑我。”

尉遲蘭胸口的一股子氣被攪合的不知道該是什麽味兒,揚聲道:“剛吃完飯別跑,等會兒就回來,別跑遠!”

“知道啦~”竺年出了院子,幾步走到湖邊。

大概是上午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躺椅什麽的還沒收走,也沒有人在旁邊,他就理所當然地躺下。

陽光正好,他躺了一會兒,從随身的一個細竹筒內拿出自己的作業本,瞧了瞧尉遲蘭畫的劉家的圖,又瞧了瞧他畫的簡單得多的宋家的圖,慢慢從躺椅上直起身,拿了筆重新在一張白紙上畫起來。

起筆,寫了一個“竺”字。

宋家以往是怎麽肢解竺家的呢?在竺家埋了多少刀子,會不會有他疏忽大意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尉遲先生(づ ̄ 3 ̄)づ:糕兒香香~

糕兒(づ ̄ 3 ̄)づ:先生香香~

糕兒(づ ̄ 3 ̄)づ:香香的先生,糕兒可以不做作業嗎?

尉遲先生( ̄ω ̄):不行。

糕兒⊙^⊙:臭先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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