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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年對宋家的了解總歸是隔了一層,尤其是隔着一道楚江,北地的變化他了解起來要慢半拍。
尤其是一些表面上看着平平淡淡的,譬如宋淮和楊酌的關系,他就是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才轉過彎來。雖說一定會有一些表面上看着親親熱熱,關鍵時候捅刀子的,但是他一時間也理不清楚,更別說是去利用。
他對自己家的事情,就要清楚得多。
已經發生的事情,梳理起來也簡單。
大月建國,竺家執掌南地以來,歷代都在擴張領土。從一開始設想中的設置退路,到現在的站穩腳跟幹他丫的。表面上看着欣欣向榮,實際上快速擴張帶來的後遺症也很多。
北地當然不是鐵板一塊,南地同樣也不是。
南地的優勢在于北地壓根就看不上南地。哪怕近些年北地遍布的南貨行,對于北地來來說也只是一些新奇玩意兒。譬如冬日裏的鮮花和水果,能瞧個新鮮當然好,但是沒有也無所謂。北地人打骨子裏瞧不上南地人,也就不屑于花大力氣來了解。
他知道朝中、包括梁州有一些士大夫,常年有針對南地的研究,但是宋家一代一代下來,對南地是愈發不放在心上,覺得南地就是個任人拿捏的小孩兒。相比較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來攻打南地,徹底将南地收入囊中,他們更傾向于通過一代代的聯姻,通過一代代對南王世子的教育培養,潛移默化地讓南地真正歸順朝廷。
尉遲蘭走到岸邊,意外看到竺年竟然拿着筆在寫寫畫畫。他停下腳步,遠遠叫了一聲,看到他把紙筆收起來,才慢慢走近:“糕兒,來,随我去見見客人。”
竺年把這句話自動翻譯成——午休結束,開始上課。
他嘆了口氣,走到尉遲蘭身邊:“什麽人來得這麽早?他們都不午休的嗎?”
“是先生疏忽了。要不糕兒先睡個午覺,讓他們等會兒?”他極喜愛比竺年落後半步的位置,能夠讓他有一種一伸手就能把整個少年都攬入懷中的感覺。
兩人認識的時間按說不長,但是都長高了許多,偏偏相對位置沒什麽變化。竺年在他看來還是小小一只,只有在和別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才能看出明顯已經不輸給大部分成年男性的身量。
“那還是不了。”竺年懶洋洋的眼神,逐漸清明。行叭,至少實踐課比理論課要更加生動有趣。
劉家的宅子總體來說是一塊平地,但是院落總是建在周圍地勢最高的地方。
兩人居住的地方,雖然是在風景最盛的園子裏,但是通往院落的,不是什麽曲徑通幽的小徑,而是數條寬闊平整的道路。除了大門口用的是一塊塊尺寸一致的平整石磚外,其餘都是土水泥鋪的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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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順着大道,還沒走到房門口,就能聽到側門有不少動靜。
一些拉車的驢馬,被牽去牲口棚。
等候的人群根據地位和熟悉程度,三五成群地聊着天。
在門口凳子上坐着的幾個人,神情忐忑又激動,反而相互之間一句話也沒有,臉色漲紅,甚至在微微顫抖。他們看到兩人進來,趕緊站起來行禮。
尉遲蘭只是冷淡地點了兩個人的名字:“随我進來。”
其中一人就是劉光喻。
只是個把時辰沒見,這位看上去很有氣勢的劉家族長,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小老人。他身量高大,但是微微佝偻着背低着頭,看不到眼睛,只能從他青白的面色看出他的緊張。
正堂內,幾個人按照座次落座。
有沉穩的仆婦端上茶水點心。兩名中年管事在尉遲蘭點頭後,在他的座位旁邊的凳子上坐下,身邊還擺着兩個巨大的書箱。
一個三十來歲的管事走到竺年身邊行禮,小聲道:“吳三來服侍臯少。”
竺年明白這是專門給他解說的,指了指邊上的凳子:“坐。”
一切安排妥當,幾個人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茶。
尉遲蘭顯然沒有寒暄的意思,從管事手上拿出一本本賬本或是別的冊子,開始一樣樣交代下去。
期間除了劉光喻始終都在之外,其餘人最長的也沒待夠一刻鐘。
所謂的肢解一個大家族,并沒有什麽刀光劍影,不過是把原本劉家負責的事情,交給其他的人來做。這些人很多都是本來負責相關事務的,對他們來說只是到手的權利更大了,可以不用向劉家這個“區域經理”彙報,改由直接向“總經理”負責。
一個下午,再加上第二天一整天,竺年看着“北境尉遲東州大區”,被拆分成若幹個公司。劉光喻這個區域經理,并沒有被開除,而是變成了一個項目經理。
最後走的時候,劉光喻顯然松了一口氣,跪在尉遲蘭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大少爺仁善,奴今後一定洗心革面。”
他又對着竺年磕了個頭:“奴治家不嚴,沖撞了臯少。感激臯少心慈,饒老奴一家性命。”
劉光喻慢慢走出院落,佝偻的背沒有挺直,臉色卻比昨天要多了一點血色,出門的時候卻不小心被高高的門檻絆得往前趔趄了一下。
原先跟在竺年身邊的劉家少爺等候在外,看到他出來,緊走兩步上去攙扶:“爹!”
劉光喻精神緊繃了兩天,這會兒總算是緩了過來,身體竟然有些發虛,幹脆借着兒子的手站了一會兒,才擺手上了牽過來的驢車。走了一段路之後,他才說道:“不幸中的萬幸。大少爺和臯少都是心慈之人,沒同我們計較。”
劉家少爺萬分不解:“爹,那兩人是何來路?我們劉家好歹在東州也有幾分薄面,哪怕他們祖上對我們有恩,也不至于……”
他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他是劉光喻最小的兒子,從小受到父兄疼愛,雖說沒養成纨绔子弟,也向來習慣了被人高高捧着。在東州地界,連知府衙內都不敢在他面前拿腔作勢。
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他們劉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尤其是在東州地界上,七分劉難道是說着玩的嗎?
他看到老父親額頭上的紅痕,眼眶跟着一紅,從袖袋中拿了一盒藥膏,輕輕給他抹了一層。這藥膏還是他之前跪得膝蓋疼,随身帶着的。沒想到父親這把年紀,還要去給人磕頭。
“兒啊。”劉光喻笑了笑,“你當外面這些人,都是聽我們劉家的嗎?你以為外面的這些産業,寫了個劉字,就真的姓劉?七分劉,別人說說也就得了,咱們自家是不能這麽想的。老二這一回倒是陰差陽錯,劉家散了也好,頂着這樣的名頭,長久了不是什麽好事。”他拍拍兒子的手,“你現在也大了,家裏的事情你也該有個數。”
劉家少爺聽父親把家中的情況從頭開始說起,從劉家是北境尉遲家的奴仆開始……
如果有一張劉家的平面圖,可以很清晰地發現,尉遲蘭和竺年居住的院落才是主位。劉家人集中居住的反而是類似門房的位置。
只不過劉家家大業大,看上去不明顯而已。
驢車走了一路,劉家少爺的內心從憋屈憤懑,到面色蒼白恐懼,最後又逐漸變得堅毅:“爹,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後我一定像兄長們那樣,将來讓您和娘過上好日子。”
劉光喻聽得一笑,輕輕拍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那倒是不用。你爹賺的錢,供你三輩子都花不完。就是你以後出門,不會再有那麽多狐朋狗友捧着,多半還要受點奚落。”
“爹!”劉家少爺漲紅了臉,見驢車停下,掀了簾子自己先跳下車,扶着老父親踩着車夫搬來的矮凳下來,“那些人不過是個熱鬧,我今後都不同他們來往了。”
他上頭三個兄長,十來歲就跟在父親身邊學習,等到二十歲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數他最沒用,都二十好幾了,還成天到處玩耍,讀書也是個半吊子,真真的文不成武不就。
劉光喻這回不用他攙扶,自己走進屋裏,吩咐:“去把你大哥和三叔叫來。”
劉家這兩天是一股風雨欲來的壓抑,誰都知道要變天,只是不知道最後暴雨究竟會帶來多大的災難。
現在塵埃落定,需要收拾的後續工作還有很多。
最要緊的那部分東西,萬幸還是他們劉家來負責。
劉光喻手上經營着這麽大一攤子事情,金錢對他來說真的已經不是什麽問題。這些天尉遲蘭的安排,他看了個全程,心中已經有所猜測。
北境尉遲把那麽多勢力放在東州,又明裏暗裏支持,把劉家發展成這麽大,目的難道只是單純地給北境尉遲籌集錢糧嗎?
該來的,終究是要來了。
“老爺?”劉夫人聽到聲音,披了件衣服出來。
劉光喻一看,立刻關上房門,趕緊走進去:“你怎麽出來了?萬一吹着冷風了怎麽辦?”他的妻子生了幺兒之後,就一直身子骨不好,家中的事務交給了老二家打理,這才被個沒輕重的捅了婁子。
他知道尉遲蘭的身份,但是摸不清楚“臯少”究竟是什麽來路,竟然還能坐在尉遲蘭的上首。虧得人家脾氣好,不然他們家哪會像現在這麽樣被輕輕放過?
瞧瞧人家十幾歲的兒郎,再想想自家二十幾歲還在成天瞎玩的小兒子,突然一點欣慰都沒有了,恨不得立刻打一頓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糕兒╰( ̄▽ ̄)╭:我長高了!
糕兒o(* ̄︶ ̄*)o:以後叫我高糕!
尉遲先生⊙ω⊙:好的,糕糕。
糕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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