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翌日清晨,早在太陽浮出海面,海中那座無人小島便迎來了首位訪客。
昏暗環境中難以窺探面容,來人身形清瘦,低垂頭顱,跨上岸的動作緩慢而艱難。
腳踏實地以後,他松了口氣,仰頭遙望某個高遠的方向,許久沒有下一步動作。
半晌,他拉開上衣拉鏈,從胸口的位置摸出片狀物體,像是照片,吃吃凝望許久。
許亦洲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狹小的空間讓他沒辦法動彈,和另一個人緊緊貼近。
這時候他們心裏已經沒有半點旖旎心思了,恨不得将所有知覺集中到耳朵上,不放過任何微小的動靜。
黑暗中,這個狀态持續了很久,久到他幾乎打消這個計策管用的念想,微微鳴叫的耳朵才捕捉到異常的聲音。
“佟佟佟——”
聲音漸行漸近,沉悶而壓抑。
許亦洲的呼吸不受控地變得粗重,他抑制內心的翻湧,感到自己的身體都在發顫。
安撫似的,程修詢無處可放只能放在他頸後的手動了動,摩挲他的那一小片肌膚。
可惜不大見效。
李景德的動作很慢,他花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走到許亦洲和程修詢所在的位置,情景重塑般回到幾個小時以前,相同的人,大差不差的地點。
他走到前方略空曠的位置,裏頭的另一個人便着急地迎出來了。
“景德!怎麽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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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李景德料想中的不一樣,他茫然道:“什麽?什麽為難我?”
李正德一愣,“你不是昨天走後又留信告訴我,許良甫認定是你壞了他的好事,拿性命要挾你嗎?”
李景德更不解了,“我昨天下去以後就回李家了,沒有在島上逗留。”
“不是你因為我們昨天不歡而散,借口讓我帶小櫻的照片來,是想給我個臺階下嗎?你以前經常這麽幹。”
李正德面色一變。
李景德多遲鈍也該明白了,他頭皮發緊,緩緩回頭。
正對上兩雙鋒芒畢露的眼睛。
“你們是誰!?”李正德擋在李景德身前,沉聲發問。
許亦洲下狠勁控制自己的語氣,“許良奕這個名字,李正德,你不會不認識吧?”
李正德一怔,眼裏極快地閃過一抹難堪,明白了當地說謊,“不認識。”
許亦洲的話裏摻了無盡的寒,仿佛下一秒就要凍結,“剛剛才從你嘴裏聽到許良甫的名字,怎麽一下子就不敢認了,你舊主的哥哥,不認識?”
李正德瘦得脫相,洞穴裏太暗,許亦洲只能看到他的身形,他和李景德一樣,不動彈的時候活像根竹竿。
許亦洲緩緩走上前幾步,想看清他的臉。
李正德不順他的意,許亦洲沒往前一步,他就拉着李景德一起往後退一步。
他們之間始終保持原先的距離,但內室住人,是燃着燈的,昏暗的燈光從只容半人通過的地方漏出來。
李正德往後幾步,避無可避地進入那一片區域,透過光線,他的樣子漸漸出現在許亦洲面前。
李正德裸露在外的皮膚沒一處好的,皮膚布滿燒傷的痕跡,皺縮在一起可怖又可憐。包括那張臉,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原本的面容了,醜陋如厲鬼,只有那雙眼睛,能看出點深遠歲月前的狠厲。
許亦洲被眼前這副面容驚到,但卻不是嫌惡。
“你……”
和他猜想的不一樣,李正德幫許良甫做盡壞事,手上掌握他那麽多的把柄,照着許良甫的脾性和狠毒,将李正德當做棄子滅口不是沒有可能,李正德意外得知這個消息,提前和李正德部署,共同策劃一場金蟬脫殼的戲碼。
眼前的一幕卻明晃晃地說着,李正德并非提前知曉,更可能真的是九死一生撿回一條命,擔心牽連家人,将錯就錯,無名無姓地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
因為他知道,只有“李正德”死了,死幹淨了,背後的黑手才會放過其他人。
李正德看透他的想法,借着光,他似乎覺得許亦洲眼熟。
他眯了眯眼,看得更清些,從腦子裏搜刮半天,才試探地說:“你是許良奕的兒子?”
許亦洲沒說話,直直看着他。
李正德松開李景德,放棄僵持,他語氣坦然,看了眼許亦洲身後的程修詢,沒再問。
就好像知道許亦洲的身份後,對什麽釋然了。
就算是真的賠進去一條命,也無所謂。
李正德一改态度,讓開身位,指着裏邊,“進去坐坐吧。”
程修詢走到許亦洲身旁,不動聲色地晃了晃頭。
李正德敏感捕捉到他們的互動,笑起來,可能太久沒有這樣生動的表情和其他情緒了,他的笑聲稱得上滲人,“別害怕,如果你是許良奕的兒子,我不會傷害你。”他擡擡手,展示自己現在手無縛雞之力的軀體,“更何況,我現在這幅樣子,還有我弟弟這身殘軀,你邊上這個大高個兩下就能撂倒了。”
許亦洲:“……”
有道理。
李正德接着說,他看了眼弟弟,話卻是對着程修詢的:“小夥,你也別緊張,我們就是兩抹不認命的幽魂,沒有同夥,沒有退路,你那些警戒可以撤了,別浪費資源。”
他神色複雜,“少壓榨下屬。”
許亦洲擡頭看了看“惡魔上司”,對方身量高大氣度不凡,确實不難看出身上的決策者氣質。
同時,他也驚嘆于李正德的敏銳探查力,竟然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出程修詢提前的部署。
他們不再猶豫,一個接一個地進入狹小過道,大概半米的深度,通向一個不大卻整潔的石室。
簡單的床被鋪在角落的石臺上,沒有其他東西,甚至簡單地不像一個人在這生活多年。
角落還有一塊地勢較高的地方,四人在那坐下,餘下的空間還算寬敞。
先前的惡意,或是說防備,忽的奇幻般煙消雲散。
李景德恢複一開始許亦洲見到他時的啞巴模樣,充當封閉感官的石像,好似什麽也不願意聽。
李正德盯着許亦洲看了兩眼,又笑了,咧開嘴,仰着頭,如果沒有失聲,要形容的話,這叫癡笑。
許亦洲沒打擾他,靜靜看着。
李正德笑夠了,停下來,剛剛的笑像是耗費了他大部分體力,他躬身大口大口喘氣。
李景德幫他順氣,半晌李正德才恢複正常。
他擦去眼角泌出的水珠,問許亦洲:“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許亦洲沒說話,他看了眼李景德,李正德立馬就懂了。
他沒怪李景德,反而了然地點頭,“也是,他這人就是老實。”他拍拍弟弟的腦袋,動作熟稔,“你是想查你爹的事吧。”
“你知道什麽,”許亦洲站起來,“告訴我,我能讓你有名有姓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李正德搖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怕許亦洲不信,他捋起袖子,露出可怖的燒傷痕跡。
即便不露出手臂,他面目全非的臉也在述說着他的肉體曾經遭受的苦難。
“我不是許良甫的人,或者說,我不聽命于他。”
不管是許亦洲還是程修詢都沒有想到這一點,李正德作為當時的替身,替他轉移注意力,只是一樁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為什麽要殺他滅口呢?
他殺楊必忠的理由遠比殺李正德的理由更充分。
他思忖到這裏,李正德放下袖口,“我說的都是實話,做了太多壞事,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許亦洲捕捉到他話裏的重點,“太多壞事?”他無法停止胡亂延伸的想法,恐怖的想法凝成一個雛形,“除了幫他掩護,陷害我爸媽,你還幫他做了什麽?”
李正德怔忪片刻,頭顱低垂,“很多……”
許亦洲看不清他的神色,思緒亂成一團。
這時,一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程修詢說話了,“你的頂頭上司,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真正的許良甫的爪牙,對嗎?”
李正德眼裏藏不住地吃驚,沒想到這個一直不說話,剛剛一眼被他看穿小動作的後輩腦子這麽好使。
他點頭,坦白:“對,他叫餘白梁,當時許良甫所有的動作,都必經他手。”
許亦洲不斷重複這個名字。
餘白梁,餘白梁,很耳熟的名字……
他從最近的記憶開始,往前搜尋,年少的記憶太過久遠,幼年的更是只記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但他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他絕對認識。
終于,他想起一個和他相像的名字——許家老宅的管家,餘白棟。
許亦洲睜大了眼,“當時許宅的管家,叫餘白……棟?”
李正德沒想到他還記得,卻也沒否認,“餘白梁,就是餘白棟的親哥哥,兩兄弟同時進入許家,跟在許老爺子身邊……”
餘家兩兄弟青年時期獲得機遇,進入許宅工作,哥哥餘白梁性格乖張,與之相比,弟弟餘白棟性情沉穩,更得許昌青眼。
幾年過後,餘白梁碌碌無為,餘白棟已經成為偌大許宅的管家了。
餘白梁借着弟弟的關系,找一些簡單的事做做,也算是在許昌跟前工作。
他在許昌面前老實得不能再老實,後邊漸漸開始管一些許昌不大重要的生活瑣事。
“我以前快餓死在街頭的時候,餘白梁救過我。許良甫掌權的時候,我已經跟着餘白梁很多年了,那時候替他負責許老爺子的飲食和藥品,你爺爺很信任餘白棟,對餘白梁沒有太多防心,加一兩顆相同的藥丸,由餘白梁交給他,他根本沒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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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