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47章

晨光沐撒窗簾,隔着玻璃仍能聽見窗外的鳥叫,許亦洲房間的床上微微攏起,卻詭異地沒有丁點起伏。

容易發出動靜的拖鞋被他提在手上,許亦洲順着樓梯的一側,緩緩向下移動。

程修詢生活規律,每天早上八點至八點半出門,傍晚如果沒有未完成的工作,七點鐘就能在家裏看到他。

從他身上讨到過好處的人,三言兩語再也哄不住了。自從領略過對方的“兇殘”,許亦洲更加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尤其在程修詢提出一塊上下班美名其曰保護他的人生安全時。

偌大的一個人,真的很難忽略,所以他只能早起提前溜走。

楊必忠接手調查的第七天,承諾許亦洲的期限漸漸臨近。他幹脆連茶館都不管了,一天到晚找不着人影。

當天下午三點鐘,他打來電話的時候,許亦洲還在頭疼如何避免和某人一塊下班。

他接聽電話,知道楊必忠已經有新消息了。

“楊叔?”

楊必忠嗯了一聲,語氣嚴肅:“查到了。”

查到線索應該是好事,楊必忠的話裏不但沒聽出半點愉快意味,反而說不出的沉重。

許亦洲坐直了,正色道:“沒事楊叔,你慢慢說。”

楊必忠停頓許久,忽而嘆了口氣,聽筒裏的聲音掩不住的失落。

“餘白梁早就失蹤了,第二天就收到這條信息了,我不信,連着找,也沒有半點線索,就像真的人間蒸發了。”

許亦洲心如死水,心裏卻還隐隐期待什麽,“早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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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梅市離開以前,李正德将很多當年錯綜複雜的關系告訴了許亦洲。

餘氏兩兄弟關系非常親近,平日裏都是弟弟餘白棟來照顧餘白梁這個哥哥,兩人性格各異,餘白棟心念許昌的知遇之恩,是個笨腦筋不懂變通的主,餘白梁和他比起來就比較精明了,見許良甫優勢漸大,果斷轉變立場。

後來許良奕出事,許昌離世,許家亂成一鍋粥,許良甫趁虛而入做了主,餘白梁自然跟着沾光。

餘白梁和李正德關系不一般,當年要不是餘白梁不經意好心了一會,李正德估計已經死在大街上了。

他們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留下的後患必須盡早除清,許良甫給餘白梁下了死令,将李正德滅口,餘白梁臨了心軟了回,給昔日的兄弟留了口生機。

這些事李正德本不該知道,因為這些都是餘白梁的活,李正德是半道被餘白梁拉來頂班的。這事許良甫起初并不知情。後來不知道被誰透了密,他勃然大怒,發了一通脾氣,砸碎了一屋的東西。

冷靜下來之後,就命令餘白梁早日動手了。

餘白梁失蹤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根棒槌,狠狠敲了許亦洲一棍,讓他發蒙和絕望。

楊必忠也是同樣的想法,“很久了,他的名字最後出現在一份晚報上,十五年了……”

許亦洲捏緊雙拳,略長的指甲硌得不會不疼,許亦洲卻感覺不到。

他默念最後的四個字,十五年了,十五年。

他爸媽就死在十六年前的那場車禍,除了他們,還有餘白梁,餘白梁呢?會不會也是被害呢?

照着李正德的說法,餘白梁應當特別受重用才是,若許良甫真将他視為棄子,為什麽又不直接再僞造一場事故,把所有痕跡毀幹淨。

僅僅隔着一年時間,從受寵的左膀右臂變成失蹤無名氏,絕對藏着秘密。

體溫漸漸涼了下來,許亦洲坐在靠近江邊的座位,晚間的風寒得徹骨。

他雜亂的思緒跟着沉澱下來,風是逆着吹的,楊必忠在他對面,額角的皺紋深刻明顯。

十五年,能做多少事?

餘白梁是死是活,死了是怎麽死的,活着是怎麽活的,許亦洲都得弄清楚。

所有細微的線索都不能放過。

楊必忠忽的拿出兩份報紙,攤開擺平鋪在桌面上,對着許亦洲招手。

見許亦洲湊近了一些,楊必忠才開始用指尖在紙上游移尋找,最後停在一塊不起眼的慈善廣告上。

這篇報道只占據了一小片的位置,如果不是特意指出,許亦洲的視線甚至不會落在那裏。

慈善行為向來被社會推崇,平日裏誰誰做了什麽好事,恨不得寫在臉上穿在身上地宣告全世界,偏偏這一篇被放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楊必忠看了他一眼,眼底暈不開的黑,“這就是餘白梁。”

報道占據的地方小得可憐,就算如此,還是騰出一小片空間,塞了張照片進去。

一個記憶深處的迷糊面容出現在照片中央,臉上的表情更是模糊,一會看着像笑,一會看着像哭,他的身邊圍繞一群只有他半身高的孩子,大張着嘴說話或笑。

中間那個人就是餘白梁。

童年的記憶常常模糊而錯亂,許亦洲小時候就喜靜,不愛亂跑,但他和許昌比較親近,對他的下屬自然還算有點了解。

他仔細端詳許久,腦海裏的面容漸漸清晰,心裏的答案更加确定。

許亦洲看了眼日期,報告時間果然是十五年前的春天,不僅如此,報道文案中提到的“積極投身于慈善活動的公司”就是許氏。

報紙的一角因為風而紛飛,被楊必忠用杯子壓住了,“從這一篇報道發行以後,餘白梁就憑空消失了。”他翻開另一張報紙,這回沒等許亦洲看,他先剖析起來,“那兩年時間,許氏經常登報,我來回翻閱往前三年的報紙,發現一個問題。”

許亦洲眉峰顫動,伸手捏了捏才說道:“這類事情不少?”

楊必忠點頭,“許老先生去世,又碰上你爸媽出事,許良甫計算脫離嫌疑,流言蜚語也傳得誇張無比,為了掩蓋這些聲音,他做了很多事情,好像還入股了一個慈善協會,這類活動去得比什麽都勤快。”

即便這些行為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但這只是他們這些知情人眼裏的看法。

許亦洲重新從頭到尾看一遍報道,最後停在報道中提起的當地地名。

金洲。

金洲地處西北,一側靠着成片連綿高聳的山脈,另一側則是開天辟地般的一道裂谷,地勢險惡崎岖,雨季地質災害頻發,旱季幹旱缺水,幾十年來人口漸少,逐漸成為國內重點扶助地區。

這種地方的人流總是朝外湧的……

楊必忠知道許亦洲有了主意,等着他開口部署。

“楊叔,晚點麻煩你幫我把十五年前有關許氏慈善活動的報紙都找一份出來。”許亦洲說着,手機震了一聲。

楊必忠當然不會拒絕,他也就這些微不足道的事能幫到許亦洲了。

他想都沒想一口答應,“好,楊叔聽你的。”

“你在哪?”

許亦洲一僵,這種感覺就像幹壞事被當場抓包似的,不太好受。

江水緩緩流淌,許亦洲只能聽見潺潺水流聲了。

楊必忠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座位不見了,喝了一半的咖啡還在桌上,或許是因為眼下這片空間暫時只剩下他一個人,許亦洲音量大了一些,以免聲音被秋風刮遠。

他報了一個地名,程修詢應了一聲就沒了後話,許亦洲再看,電話已經挂斷傳來忙音。

電話一挂,楊必忠就回來了。

他從不遠處的座位起身,步履穩健地走回許亦洲面前。

許亦洲盯着他,無奈也不是,好氣也不是。

合着壓根沒去洗手間,裝模作樣給他騰空間呢。

和剛重逢那會相比,楊必忠長更壯了。年輕時候的楊必忠一身肌肉,尤其是胳膊上的肱二頭肌,戳起來硬邦邦的。

難料的世事讓他消瘦,現在又有了恢複的痕跡,就好像所有事都會漸漸好轉,期待的結果終會得到證實。

“楊叔,你不用和我見外。”許亦洲擺弄了擺弄桌上的報紙,除了他需要的幾個部分,其他的還剩着,“今天先到這吧,我先回去了。”

楊必忠怕他點點頭,跟他揮手作別,“好。”

從小酒館出來,體感溫度竟更低,許亦洲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打算叫代駕。

系統反應有點慢,進度條轉了半天,也沒給他分配到人。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一輛眼熟的黑色轎跑進入他的視線,在面前熄了火。

許亦洲忍着不自在,走上前去。

輕輕扣了扣車窗,就降下來了,許亦洲問:“你怎麽來了?”

程修詢示意他上來,“來接人。”

許亦洲默默閉嘴不再問。

車子在交叉路口被紅綠燈攔在原地,兩人相對無言,車內空間狹小,許亦洲淡到近似沒有的酒味沒逃脫程修詢的鼻子。

“又是和曲蕭落?”

曲蕭落的名字從他嘴裏說出來,警鈴般激起許亦洲心有餘悸的體驗,他很快否認道:“和楊叔聊事呢,不是他。”

程修詢開了他語言,笑了聲,“嗯,知道了。”

到這裏,又沒人說話了。

許亦洲偏頭望向窗外,試圖遮掩自己匮乏的肢體動作和語言。

如果不是必要,許亦洲并不想告訴程修詢太多,他知道的越多,幫得越多,他虧欠對方的就更多。

會還不清的。

“餘白梁最後出現在金洲,周青查到點有用的,過兩天跑一趟。”

快到家的時候,程修詢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許亦洲錯愕回頭。

他怎麽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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