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一場大火将李正德燒得面目全非。汽油被火點燃以後,黑色濃煙漸漸蔓延開來,汽油的臭味充斥在空氣中,長時間吸入人體,李正德懷疑自己沒被燒死也可能會被熏死。

他不久前吃了自己每天都會吃的保健品,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

保健品怎麽會有副作用?不會有。

藥被人換了。

熟悉的手段,熟悉的操作,他幾乎立刻就明白這是誰的手筆,但他不敢相信,曾救他于水火中,視他為親手足的人,會對他痛下殺手。

藥裏大概含有肌肉松弛劑,他渾身無力,別說起身,他現在連擡手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直到李景德找到他,撲滅他身上的火,帶他離開火場,他在不斷昏睡和痛醒的過程中,依稀看見滿地七倒八歪的油桶,它們中間站着一個長身直立的人影,烏黑長發飄揚在北風中,看他的視線冰冷而疏離。

那是餘白梁。

餘白梁放他走了。

所以李正德在許亦洲面前說的那些話,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一些個人情感的,餘白梁做過數不盡的壞事,他就是餘白梁的手。

不用過多猜想,李正德便知道是許良甫要餘白梁滅他的口,餘白梁給他留了條生路,難道壓根就沒想過他可能會反水?

就算他手上沒有什麽許良甫的把柄,但只要他捅出餘白梁,不愁牽扯不出許良甫。

是信任?還是他也心有苦衷?

許亦洲會找上門,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李正德接受得很快。安生日子過慣了,稍微一點變故都能讓他亂掉陣腳,他沒有往昔的關系脈絡,幾乎斷絕和外面的往來,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他借着兩人的手查查當年的事,确有贖罪的心思,為他支離破碎的家庭積德,也為了身邊的人能少受點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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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餘白梁的現狀。

據他所知,他“死”後的第三年,餘白梁就消失了。

這個消息,還是一直幫他留意平城的李景德告訴他的。

這些他沒告訴任何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程修詢手上的消息,甚至比楊必忠的來得齊全,但也有後者涉及他未知的,兩相結合,就成了最完備的一份。

拿着這份新資料,目标地點基本已經鎖定在金洲了。

從小酒館回來以後的第二天,楊必忠就把十五年前和許氏相關的慈善報道收集完全,送到家裏來了。

他标記出了相關區域,為許亦洲節省查閱時間,因此許亦洲只花了一個小時看完他們,并做出一個結論——去金洲碰碰運氣。

當年的許家是平城的大家,慈善的事做得不少,卻從未這般密集過。

十五年前,許良甫派出的人手走過大大小小的貧困地區,做足了樣子,留下的照片和文本記錄不少。

圖片中的人物重合度很高,尤其是一張熟面孔——餘白梁。

前後兩年的時間,餘白梁幾乎和慈善活動綁定在了一起,和許氏相關的其他報道,昔日的餘白梁都是常客,唯獨那兩年,他從中消失,被分,不,可以說是被貶去了許良甫最不重視、只是糊弄糊弄的慈善活動。

許亦洲不再猶豫,訂了第二天的機票。

從這些報道中可以得見,餘白梁或許早就已經和許良甫離心,至于餘白梁是不是真的失蹤了,介于李正德這個前科,許亦洲覺得還有再查查的必要。

送走楊必忠,程修詢從樓上下來了。

“楊叔走了?”程修詢神情自如,學着許亦洲的稱呼。

許亦洲額角一緊,關門回頭,“嗯。”他端起茶幾上的水喝了口,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沒深究,“訂了明天早上的機票,九點半。”

程修詢擡眸,“好,我提前跟周青說一聲,讓他明早提前來送我們。”他盯着許亦洲手裏的杯子,輕咳了兩聲。

許亦洲停嘴看他,不明所以。

後者彎了彎唇,“那是我拿下樓的水,”他走近幾步,指尖點了點杯壁,“這有标記的。但是沒關系,我不介意。”

許亦洲怔愣片刻,轉過杯子,真在上邊發現一個小小的劃痕,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低頭看茶幾,上頭放着兩個杯子,對面那個好認,是楊必忠的,而他面前還有一杯,那杯才是他自己的。

手上程修詢的這杯就挨着他的放,除了這個聊勝于無的标記,杯子本身長得一模一樣,難免會拿錯。

他甚至懷疑程修詢是故意的,但他沒有證據。

許亦洲莘莘放回杯子,沒了底氣,“它們放在一起,我沒認出來。”

程修詢面含笑意,“嗯,我知道,是我把它們放一起的。”

許亦洲:“……?”他語塞了半分鐘,“你……真坦誠。”

程修詢沒有半點做錯事的覺悟,看着反倒像想被他誇兩句的樣子。

他極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昨天怎麽不直接告訴我你們聊的餘白梁的事?”

程修詢不知道趁他切水果倒茶的時間和楊必忠聊了什麽,看來是知道昨天他和楊必忠的交流內容了,許亦洲一個頭兩個大,對于程修詢,他确實沒有什麽對付的辦法。

他組織語言的空隙被程修詢當成逃避回答。

程修詢坐在許亦洲身邊,他的手被他牢牢握着,包裹在兩個手掌之間,“我沒說的話,打算自己去吧。”

許亦洲聽出點沮喪意味,心頭一緊,“不是。”他嘆了口氣,扯了個謊,“不确定,所以沒打算那麽早告訴你。”

程修詢顯然不信,沒說話了。

他的頭微垂着,在家裏沒噴發膠,劉海乖順地落在額前,擋住半邊眉眼,看不清眼裏的情緒。

許亦洲低了低頭,視線未及他臉上,後者就擡頭和他對上了。

“雖然不要求你那麽早完全信任我,但是我就是會忍不住地不開心,比如現在,就有一點點。”

許亦洲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肩膀就讓人扣住了。

程修詢把人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下一秒,在許亦洲鼻尖落下一個濕熱的吻,輕輕的,小心翼翼。

“好了。”

程修詢笑起來,心情恢複如常,“許亦洲,我這樣算不算好哄?”

許亦洲覺得自己渾身有螞蟻在咬,酥酥麻麻的還會癢,他抿唇不答,程修詢也不逼他。

怕許亦洲沒喝夠水,程修詢又替他倒了一杯。

金洲偏遠,飛機只能到達省會屏川,再從屏川坐四個小時火車去金洲。

到達金洲,天色已經暗了。

他們住在當地的一個村民家裏,主人家算當地經濟情況不錯的,一家人住一間兩層自建房,他和妻子外出打工,留兒子和父母在本地生活。

程修詢給了他們一筆可觀的錢,和許亦洲兩個人占了小朋友的房間。

小男孩高高興興地帶他們進房間,掏好半天口袋找出兩顆奶糖遞給他們。

“請哥哥吃糖。”

程修詢揉揉他的腦袋,接過糖果,“好,哥哥謝謝小凱。”

現在還沒入冬,小凱的臉上卻布滿龜裂痕跡,整張臉營養不良地發紅發皺,他笑起來露出兩行白牙,性格倒是開朗。

許亦洲捏捏手裏的奶糖,軟乎乎的,糖應該已經化了,小凱當寶似的揣在懷裏的糖,大城市的孩子不屑一顧,這種化成糖水的,他們都當垃圾丢掉。

許亦洲心裏唏噓,面上挂着溫旭的笑,他摸了摸小孩的臉,誇了句:“小凱很乖。”

小凱更開心了,爺爺奶奶在樓下喊了他一聲,他立刻站直,和許亦洲程修詢說了聲,騰騰兩下就跑走了。

一層樓分為前段和後段,他們在的這間房間屬于二樓後段,窗外就是一座山丘,據說山丘之後就是裂谷了。

他們來時坐的是綠皮火車,金洲交通落後,連動車都沒有開通,好在他們來時輕便,一路上看看風景也算愉快。

等到了休息的地方才後知後覺地疲憊。

小凱奶奶心細,早早換了床單被套,被子提前曬過,能聞到淡淡的皂香味和陽光的味道。

程修詢躺上床,朝許亦洲招了招手。

“怎麽了?”許亦洲說道,往他身邊走。

程修詢朝他伸出手,拉了一把,許亦洲一時不備倒了下去,心跳停了半節,撲倒在他身旁。

程修詢朝空的一邊挪了挪,問他:“怎麽樣,擠不擠?”

許亦洲愣了愣,看看床邊,“不擠。”

“那就好。”

許亦洲:“……”

就不能直接跟他說,讓他試試嗎?

一頓折騰下來,已經快要十點了,老人家的作息比較規律,聽小凱說,爺爺奶奶晚上十點鐘就入睡了,今天是因為迎接他們,才這個時候還在忙活。

許亦洲頓時心裏一陣愧疚,默默記着離開以後,要好好幫幫這家人。

“洲洲哥哥!!”小凱的聲音遠遠從樓下響起,他脫了鞋,踩着木質樓梯跑上來,發出不小的動靜。

許亦洲坐起來,“怎麽啦?”

“爺爺給你們做了宵夜!喊我叫你們下去!”他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許亦洲被他感染,由衷覺得開心,和他手牽手下樓,程修詢則跟在他身後。

“哎,來了啊,老漢給你們添上。”小凱爺爺不太高,聽他們下樓的動靜,從櫃子裏找出兩個碗。

盛了滿滿兩碗面條,香噴噴的,好像加了點當地的辣子,紅紅的看起來很有食欲。

他和程修詢一人一碗,小凱奶奶在屋外洗衣服,搗衣杵的聲音不斷,小凱爺爺端上面條以後,抱着小凱坐在他們對面。

縱使小凱饞到不行,也沒開口說要吃,他眼巴巴地看了一會,就和爺爺撒起嬌來。

“爺爺,小凱明天能不能吃半塊腐乳……”

許亦洲頓時心疼得不行,筷子都拿不動了,他找來三個碗,把自己碗裏的面分了分。

小凱才那麽小,還在長身體,兩個老人家年過古稀,還要吃些粗糧雜食。

他們這兩碗面不知道是他們多珍視的口糧。

程修詢看他只動他的,也把自己的朝前推了推,輕輕叫了他一聲。

許亦洲嗯了一聲,心裏說不出得低落和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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