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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程修詢被許亦洲留在原地照看餘白棟,他自己則一路跑向餘白棟所指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一覽無餘,餘白梁不知死活地躺在水池旁,渾身濕透,水池裏的水被血色染紅,裏邊還游着幾尾魚,已經躲到血色污染較輕的一邊去了。

許亦洲緩緩蹲下,輕輕碰了碰面前這個他應該恨不得掐死的人,最終還是讓對方靠着自己,用自己的體溫傳遞熱量,保持原地不動等待外援。

除了眼前的血腥畫面,許亦洲沒有再看見任何東西,也沒能見到他猜想中應該見到的人。

那一刻他應該是失落的,這種感覺跟随他很久了,但也沒有那麽過分,失望似乎是最常見不過的事,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的屏障,真的能把一個人活着的蹤跡抹幹淨。

沒辦法的,除非那個人真的已經死了。

半個小時以後,程修詢找到許亦洲,告訴他餘白棟已經被接走了,後院的門開了,要趕緊把人轉移走。

他們的行為其實已經和許良甫劍拔弩張了,與其說是餘家兩兄弟拼命放出的消息,不如說是許良甫一時失察,露出了點風聲。

他們把人帶走,就等同于拿捏住他舊時的衆多把柄,是絕對會和他們抗争到底的。

當然,也可能直接甩手逃出國外。

無論怎麽想,都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現在許良甫身上有那麽豐厚的資本,夠他通天下地到處撒錢玩了,他能有什麽軟肋呢,沒有的。

來這裏施虐就像臨走前發洩一場,再消失得無影無蹤,是最簡單的做法。

許亦洲立刻聯系楊必忠動用手上能動的所有人手查,千萬不能把許良甫放出國門。

餘白棟和餘白梁傷的太重的,在許亦洲走開以後,餘白棟也徹底昏睡過去,金洲的醫療條件太過落後,根本沒辦法救治他們的傷情,只好動用程家的資本即刻轉移到離得最近的省城醫院。

兩兄弟昏睡了三天,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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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餘白梁在不清醒的夢境中,說了些什麽。

許亦洲當時正巧在他邊上,湊近去聽。

他說的是:“一……yi……”

許良甫對着餘白梁下死手,如果當時他們再晚到五分鐘,晚下山五分鐘,餘白梁或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不知道是什麽讓許良甫對昔日的兄弟兼得力下屬下如此狠手,但好在餘白梁經過搶救,有驚無險地活了下來。他的傷口化膿又結痂,結痂又化膿,經歷好多回以後,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和餘白棟不同的是,餘白梁沒有像前者一樣變得蒼老,他甚至和當年沒什麽變化,只是死氣沉沉了一些。

聽醫生說,餘白棟是被注射了一種特質藥劑,催化人體衰老的,在國內沒有購買渠道,即便在最亂的北大洲,也只在黑市裏流通。

看來餘家兩兄弟早就和許良甫離心,許良甫不惜差人從大洋彼岸的下水溝渠裏搞來些髒東西,讓餘白棟咽下去。

而餘白梁為什麽幸免于難,又在最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都要等本人醒來才能揭曉了。

程修詢昨天飛回平城處理事情去了,給許亦洲留了不少人手,任他差遣。

與此同時,季川從山上下來,以他為首的部分許良奕舊部也在他身邊待命。

許亦洲吃完飯,走到樓梯間聯系秋有時吩咐事宜,秋有時作為程氏的老人,對程氏的行規了解得更透徹,能力和功底他和葉霖不相上下,但最終許亦洲還是把接任的工作交給了秋有時。

“有時。”許亦洲叫了秋有時一聲。

這個消息曲蕭落早就知道了,以他漏勺似的嘴,秋有時估計早就知道了。

因此秋有時隔着電話,沒回應他,反而問了他一句,“總監,你以後會來嗎?”

其實許亦洲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方面,如果是單純去逛逛,或許會有機會吧,也或許沒有。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筆架山頂聽見的慘叫聲,每每午夜都會在腦海中輪回,他覺得他沒有記錯,應該有三個人的聲音的。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不太幸運,成為下一個那樣的人。

“總監。”秋有時沒等到答複,又叫了他一聲。

許亦洲回過神,笑了聲,“應該會的吧。”

“曲蕭落要是欺負你了,你就告訴我,我替你出氣。”他沒來由地說了句。

電話那頭的青年安靜了幾秒,承認了,“好。”

像這樣一來一回的對話持續十分鐘,在許亦洲感到自己開始口渴,他才開始說起組內的安排。

……

秋有時一條條認真地聽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應一聲,證明自己聽得無比認真。

直到電話斷開,他盯着手機屏幕,曲蕭落端着果盤從客廳走過來,坐在他面前。

趕在他說話前,秋有時放下手機,先開了口,“總監他怕死嗎?”

曲蕭落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喂到嘴邊的水果沒了味道,但他沒辦法找到早上從樓底路過買水果的大伯,追根溯源地阻止他去某個地方進貨,勸說他改變一直以來的習慣。

他向來聒噪的嘴張張合合,很久才說出他确信的答案。

“不怕的。”

第五天下午兩點,餘白棟醒了。

許亦洲進病房的時候,餘白棟正靜靜地看着對床的餘白梁。

“你見到你……許良甫了嗎?”

許亦洲站了起來,“沒有,他跑得很快。”

餘白棟收回目光,擡起雙手,垂眼盯着幹枯的皮膚。

“你的壽命不會受藥劑的影響,好好活下去吧。”許亦洲說,“那個竹筒,怎麽回事?”

餘白棟閉上眼,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爸爸之前和你們待在一起,是嗎?”他說出一個保守的猜測。

餘白棟沒動。

“那天晚上他也在後院,對嗎?我聽見第三個人的聲音了。”許亦洲追問。

餘白棟扭開頭。

“既然向我求救,為什麽又什麽都不說?”

氣氛就那麽僵持着,每分每秒都被拉得無限長,等到餘白棟開口,仿佛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

餘白棟張了張口,嗓音幹啞,“我和阿梁……本想就這麽老死在那裏的。”

“咳咳。”身後的另一張病床傳來更虛弱的一個聲音,他咳了兩聲,唇邊溢出血絲,“我故意留下線索,就是想帶他出去,但他不願意,非要我們借他的信物讓你幫我們逃出去,自己留下來。”

餘白梁可能是被他們的對話聲吵醒的,強撐着坐起來,好捋直氣說話。

許亦洲站在原地,漠視他的艱難。

“許良甫發現我們試圖和你傳遞信息,他從前隔段時間就會來一次,折磨許良奕,半個月前是最後一次,直到五天前他收到信息,又一次返回來,說要讨回我的命。”

許亦洲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只關注一件事。

“所以他現在在哪裏。”

這個“他”指的是誰,餘白梁和餘白棟當然知道。

經此一事,他們也沒了說謊的必要,餘白梁靠在醫院的花白軟墊上,說了三個字。

“不知道。”

許亦洲輕聲重複了一邊,“不知道。”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帶着小尾巴像個疑問句。

餘白棟難堪地移開臉,餘白梁也做不到和許亦洲對視。

良久,許亦洲笑出聲。

“好,我也沒指望你們嘴裏能吐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一陣悶響以後,病房的門被關上了,室內再次陷入寧靜,只剩下醫療儀器運作的聲音。

程修詢回到平城以後發來的信息不計其數,許亦洲一條沒回。

他找到季川,久違地和這位依稀在十幾年前見過幾次的叔叔坐着聊聊天。

“川叔,這幾天辛苦你了。”

季川把嘴裏叼着的煙放下,搖頭說:“沒什麽。”

一邊的窗戶開着,吹進來的風通過擠壓很兇,猩紅的火光亮了亮,掉下些許煙灰,轉瞬被風吹散。

季川往後退了兩步才吐出嘴裏的煙霧,“小少爺。”

許亦洲擡起頭看他,等着他繼續說,季川就是他之前找楊必忠時,楊必忠口中的那個還在做老本行的朋友。

他的确和季川有過幾面之緣,還是最後一次去茶館時見到他,許亦洲才突然想起來。

季川跟着許良奕的時候,負責的就是偵查護衛,露面的機會并不多,許亦洲不太記得具體是什麽時候,只是見到季川的時候就覺得熟悉。

季川起初不願意楊必忠向許亦洲表明他的身份,但就在許亦洲最後一次去茶館的時候,他卻突然出現了。

唯一不變的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現身幫許亦洲更多的忙。

他既然他不願意講,許亦洲也沒多問,等這段風波過去,他會還季川這些人徹底的清淨。

許久,季川才說出未完的話:“昨晚回無名寺的時候,許良甫留了信。”

許亦洲轉過身,讓風背對自己,能把自己說的話聽得更清楚。但他這麽一做,額前的碎發一股腦地亂飛,蹭得臉上很癢,他沒有改變身位,捋了捋發絲。

“他根本沒有離開這裏。”

季川點頭不語。

“他留了什麽。”

季川抿唇,視線從許亦洲身上移開,“他留了一個摔裂的竹筒和一封信,信上寫的——哥哥我帶走了。”

許亦洲的面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垂落身側的手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異樣,卻騙不過季川。

他的手在抖,極細微,極克制,不願讓任何人看出他幾乎要崩亂的內心,許良甫簡單的一句話就像從天而降的核彈,狠狠砸在他心裏,在落地的瞬間釋放出毀天滅地的威力。

他退了半步靠着牆壁,兩耳連同半邊臉都被這句話的威力震得發麻,許久之後,許亦洲才緩緩看向季川。

季川的頭顱低垂着,不知道在看什麽。

“他詭計多端,說的也可能是假話。”

這句話許亦洲說得艱難,如果許良甫說得是假話,只是用來擾亂他們的心神的,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季川沉默良久,風聲更大了,他走前關上窗戶,看着窗外的落日。

太陽的形狀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之上,季川動了,他走出房間,一如他的一貫作風,半句話也沒說。

許亦洲知道,他和自己一樣,不相信許良甫說的是假話。

許亦洲動動被風吹得冰涼的身體,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許先生,餘白梁……有話和你說。”

許亦洲推開病房門,迎面而來的來蘇水刺鼻難聞,混雜着血腥味,令人作嘔。

護士應該剛給餘白梁換完藥,他仰躺在病床上,床邊一盆來不及端走的血水格外醒目。

“回後院的地下室看看。”他喘了幾口氣,又說,“他帶着一個人走不遠,應該就在附近。”

許亦洲沒說話,端起床邊的臉盆倒掉,開了點窗。

就在餘白梁以為他不會信自己的時候,許亦洲說話了。

“怎麽突然想說了。”

餘白梁沒說話。

“他不讓我們說。”

這句話是餘白棟講的,他傷得沒有餘白梁重,恢複也比較快,現在已經可以坐起來了。

他扶着床,走到許亦洲面前定身,緩緩鞠了兩躬。

“抱歉。”

許亦洲盯着他,他就一直俯身不動,畢竟剛恢複不久,時間久了身形開始搖晃。

沒再為難他,許亦洲扶他起來,讓他坐下。

許亦洲給季川打了個電話,邊打邊往外走,電話未接通前,他在病房門口站定。

“謝謝。”

季川留了大部分的人繼續在周邊搜查,他自己和兩個可靠的兄弟跟着許亦洲上山。

從醫院到金洲,再上到筆架山,花費了不少時間,許亦洲半刻都不敢停,越靠近山頂,他渾身的血液就猶如沸騰一般,吞噬他的理智。

他來以前,給曲蕭落發了一條信息,曲蕭落可能在忙,正好沒有回複。

退出曲蕭落的頁面,許亦洲又打開程修詢的,往上翻,整頁等着他回複的消息裏夾着許多程修詢在別人面前絕對不會有的語氣。

機票退訂的消息正在此時發了過來,許亦洲摁動關機鍵的手頓了頓,劃走彈出的通知框。

“到了。”季川在前頭說。

許亦洲應了一句,沒再猶豫,加快腳步的同時,他拆出手機卡,給手機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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