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來不及參透許良甫話裏的意思,一只冰冷的手悄無聲息地靠近,攀上程修詢的腳踝,順着褲筒向上,一直摸到小腿。

動作緩慢不卡頓,指尖甚至帶了點力道,似乎在向他傳遞某種信息。

程修詢控制住自己向地上看的沖動,将注意力放到許良甫身上,側邊其他幾個人已經在向他靠近,看身材判斷大概能猜出是魏隊長的隊友,卻唯獨不見魏隊長本人。

他顧不上那麽多,一邊躲開許良甫不斷襲來的兇狠攻勢,一邊閃躲。

對付許良甫的間隙裏,程修詢不忘挑釁:“許二叔真是會藏,讓人好找。”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

許良甫語氣舒緩,攻勢卻絲毫不減,前後兩者形成鮮明反差。

空氣中的煙塵越來越濃,甚至可以看見隐隐的火光,距離有點遠,只能看到橙紅色的一小團。

程修詢繞過許良甫的胳膊,給他胸側一肘,許良甫當即脫力,手裏的匕首險些脫手而出,他重新握緊刀柄,閃身離開原地換置方位。

年齡擺在臺面上,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一個是正值華年的年輕人,許良甫的體力終究敵不過程修詢,更何況後者還有格鬥基礎,他專挑看起來沒什麽事實則巨疼的地方揍,許良甫有苦說不出。

沒過去多久,許良甫漸漸落了下風,程修詢的攻勢卻絲毫沒有遲緩的跡象。

許良甫能在這個時候毫不顧忌地回到許宅,顯然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的,他的目标主要是許亦洲,一直和程修詢交手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另外的三個人在迷蒙中向打鬥處聚攏,煙霧實在太濃太嗆了,他們行進得很困難,許良甫和程修詢不好分出精力觀察周圍,許良甫更是,程修詢在發現許良甫吃力開始,發力反擊,許良甫應對不及,節節敗退。

在場沒有人比許良甫更熟悉這裏的布局,他不斷向牆角退去,腿邊忽的碰到個軟綿綿的物什,是個癱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許良甫方才捅了他一刀,這會更是嫌不夠地多加了一腳,幾乎用盡了所有能用的力氣,一腳下去如願聽見聲軟綿綿的悶哼,估計許亦洲已經被他捅得半死不活了,連叫喚的力氣都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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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良甫頓時覺得心情暢快不少,事情也沒那麽棘手了,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

外邊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到了眼前的境地,只要許亦洲不好過——或者說他很久之前的想法就是如此,只要許良奕一家人不好過,他就開心,他就高興,他就覺得暢快。

“嗒。”

突如其來的清脆聲響很輕,很容易被忽略,但許良甫此刻神經高度緊繃,聽力見了鬼地好,自然注意到了。

他猛地轉身,躲開程修詢,朝側面的小門跑。

他的速度怎麽會比專業素質超強的警察快,提前摸索着繞到側後方的魏隊長早早料到他可能會往後跑,追着他的腳步聲,疾風般蹿了出去。

眼前還是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見雜七雜八的腳步聲,其他三位警察跟着跑了過去,發出一陣分辨不清具體是什麽動靜的動靜。

纏鬥的幾個人被嗆得劇烈咳嗽,程修詢也不例外。不過他顧不上那麽多,覺着許良甫一時半會分不開神對付他,立馬蹲下找人。

許亦洲只有最開始的時候提示他別擔心,不知道具體傷在哪裏,傷情如何,後邊他更是擔心和許良甫打鬥的時候不小心誤傷許亦洲,只能時刻注意腳下,在這期間,許亦洲都沒有再給他傳遞任何信號。

希望許亦洲只是為了迷惑許良甫,讓他誤以為自己奸計得逞,而不是傷重到爬不起來。

他低聲叫許亦洲的名字,沒有人回應。

“許亦洲,許亦洲。”程修詢不禁提高了些聲音,可能是煙熏的,也可能是急的,整個人暈頭轉向。

“噓……”

火勢原因室內溫度滾燙,又和許良甫打鬥了一番,滿身滿頭的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但此刻程修詢兩眼一亮,什麽也感覺不到了,地上的煙較薄,他幹脆伏低身體。

程修詢問許亦洲:“傷重不重?”

許亦洲語氣聽着虛弱,好在口齒還算清晰,意識還清醒着,“他紮歪了,只是流血。”

程修詢不放心,“還能動嗎?”

“嗯,”許亦洲喘了口氣,“你……到我邊上來。”

程修詢靠着聲音方位挪到許亦洲身邊,想扶他起來,卻摸到一手的粘稠的液體——在高溫環境內像火燒地燙人。

“全是血,這叫沒事?”程修詢咳嗽兩聲,狠聲道。

許亦洲笑了笑,沒有傷到要害是一回事,傷口一直流着血又是一回事,他說話有氣無力,從他口中說出的安慰顯得格外蒼白:“只是看起來吓人,他真的紮偏了。”

程修詢沒說話,摸索着找許亦洲的腰和手臂。

距離近,一點點動靜都能聽得很清楚,這麽一來,許亦洲想找他就更方便了。

他幾下就找到程修詢的手,牽住他的手腕,放到自己腰後。

“這。”

程修詢低低嗯了一聲,“咳,許良甫剛剛是往後跑的,是不是有側門?”

許亦洲動了動,“應該有。”

程修詢一把将人打橫抱了起來,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氣,憋着氣快步朝後跑。

另一邊,四對一的戰局,結果可想而知,沒多久許良甫就被制服了。

魏隊長将許良甫壓制在地上,後者臉部被地板擠得變形,說話含糊不清:“咳,你們出不去,咳咳,都得陪着我,和我一起死——”

“咳,咳咳……”

“得趕緊出去!”

魏隊長幾乎耗盡了力氣,只能用體重壓着許良甫,另外一個隊友幫着他一起控制許良甫,其他兩個輔警确定許良甫不能動彈後,重新分散開來找尋通道。

煙塵更濃烈了,連說話都成了問題,嘴一張就能吃一嘴灰。原先的小火光不斷擴大,此刻已然形成整片橙紅火海,事态已經不容怠慢了。

許良甫終于被抓捕,但他們如果不能活着走出去,一切都會白費,還要搭上六條人命。

“咳咳……”許亦洲掙紮着從程修詢懷裏下來,沒動幾下,不小心吸進去點煙塵,咳個不停。

程修詢扶着他,連忙用衣服罩住他的口鼻。

“別。”許亦洲氣息不穩,“你自己……”

“別說話。”程修詢堵回他的話。

許亦洲不願意被他抱着,他就牽着許亦洲繼續走,周圍的能見度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伸手不見五指,程修詢只能摸着牆根,行進之艱難堪比登天。

許亦洲越走越沒力氣,幹脆不動了,推了程修詢一把。

程修詢站住了。

“你去吧,咳咳咳,咳咳,帶着我不好移動。”

“怕你撐不住。”

許亦洲無所謂地搖搖頭,甚至都沒想過自己的動作對方根本看不着,“可以。”

程修詢牽着他的手,忽的說:“你是覺得死在這也沒事是嗎?”

許亦洲錯愕得說不出話。

又被他猜中了。

與此同時,一邊的小輔警卯足了力氣大喊,聲音蒙在衣物裏有些朦胧,內容卻很清晰:“找到樓梯了!咳,找到樓梯了!”

聽聲音距離不遠,程修詢一把抓住許亦洲的胳膊,避開腹部,将人半抱着小跑過去。

魏隊長和另一個警官壓着許良甫起來,也跑了進來,他們跌跌撞撞上了二樓,二樓此刻也累積了不少煙塵,但起碼比一樓的情況要好。

能見度高了一些,程修詢這才看清許亦洲的情況。一朵血花自他腰側綻開,傷口被衣服蓋着,幹涸的血液将衣服和皮膚凝在一起,淺色衣服深一塊淺一塊的血污,顯得可怖滲人。

他因失血過多面色蒼白,軟軟靠在程修詢身上。

程修詢只覺得心攪碎了似的疼,一把抱起許亦洲到透氣的陽臺放下。

“死不了。”許亦洲輕聲說。

程修詢不理他,脫下衣服幫他止血。

“你去幫魏隊長吧。”許亦洲又說。

本以為程修詢生着悶氣還是不會理會自己,沒成想他剛說完,程修詢也做好了簡單的應急包紮,轉身就走了。

他返回原地和魏隊長交換位置。

魏隊長給許良甫帶上手铐,終于有喘息的餘地。

“程先生,麻煩你幫忙摁着他,我和其他人聯系。”

“好。”

五分鐘以後,他們被迫撤離第二層,全部上到頂層平臺。

說是頂層,其實也不過是三樓,樓層不高,因為是半開放式的平臺,煙霧很難聚集。

樓下聚了一堆人,出警的人員、楊必忠、季川、醫療救護人員都到了。

醫護人員是随行跟着來的,消防就沒那麽快了。

一樓有明火,不知道燒到什麽程度了,二樓也都是要人命的毒煙,到了三樓,他們只能保證自己暫時不被火燒死被嗆死,別的都說不準,保不齊樓房承重結構受損,整棟房子塌了。

進退都不好活,只能等消防過來。

許良甫滿臉報複快意,一路上就神叨個不停,說的話簡直晦氣到極致,倆小輔警聽不下去,差點就上去捂嘴了。

“你這人!做禍害社會的事不算,還要害人命!這是殺人知道嗎?殺人!”其中一個沒忍住喊道。

許良甫扯起嘴角,“我知道啊。”

“你!”

魏隊長焦頭爛額,“行了,不用理會他,這邊路寬車少,消防基地也不遠,消防隊估計一會就到了。”

他向下看,指着對面的路,“看見沒,門口就是大路,一路暢通,那,還有一消防栓,許宅消防措施做得不錯,有什麽好怕的。”

另一個警官優哉游哉地靠在圍欄邊,甚至還點了根煙,“是,只要樓別被燒塌。”

魏隊長剜他一眼,那意思很明顯。

哄小孩呢,能不能配合點。

警官不以為然,掏掏口袋扔了包利群給他。

魏隊長接了過來,沒點,塞進兜裏了。

“喂——”警官驚呆。

魏隊長:“收繳了。”

一眼看過去,七個人整整齊齊誰都沒落下,每個人多多少少身上都挂點彩,最為嚴重的竟然是許亦洲,只有他在混亂中被目标鮮明的許良甫捅了一刀。

血堪堪止住了,但他沒力氣說話,癱坐在牆角盡量降低呼吸幅度,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牽扯到傷口。

程修詢送許亦洲上來後,一直在邊上看管許良甫,确保他安全以後,沒再分出精力給他。

知道程修詢氣得不輕,自己也理虧,許亦洲默默窩着,降低存在感。

過了會,消防車到了,提前說好車輛調動,消防隊是帶着雲梯來的。

火勢已經蔓延到二樓,在三樓都能感受到蒸騰的熱氣,樓下的火勢看不清,他們只能幹等着,看着雲梯車停下、搭梯、升降。

“不要慌張,保持鎮定,配合我們的工作。”雲梯上負責接應的消防員對他們說。

魏隊長定定道:“好的,先轉移傷者吧。”

他看向顯然不可能獨立移動的許亦洲,又看了看程修詢。

程修詢沒注意到他的視線,早就闊步朝牆角走去。

許亦洲撐起眼皮看他,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到了雲梯前把人放下,消防員沖他們伸手,“一次只能下去兩個人。”

負責記錄的那名輔警剛剛在樓下吸了挺多煙塵,臉色不太好看,程修詢向來注重鍛煉,身體素質超凡,主動對他說:“你情況不好,先下去。”

輔警有些猶豫。

魏隊長權衡一番,和輔警說:“你先下去,抓緊時間別磨蹭。”

那個小輔警這才起身。

“诶!”

許亦洲靠在圍欄邊,身上沒力氣,很難靠自己翻出去,對接的消防員半個身子懸空在外邊來拉他,看得人膽戰心驚。

許亦洲剛夠着對方的胳膊,餘光中一抹影子乍起襲來。

疼痛感維持太久麻木了,身體變得很遲鈍,來不及反應,許良甫滿懷恨意的兇狠的臉逐漸放大。

不知道他是怎麽靠近的,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許亦洲腦子一片空白,被定在原地。

許良甫手裏拿着個閃着寒光的東西,不用思考或者分辨,也能看出那是刀。

他身上竟然還有刀!

許良甫飛速逼近,許亦洲想躲,卻只能稍微挪動一點身體。

就在許良甫到達他身前,兩手合一要像他捅來的時候——

“唔……”

面前忽的出現一堵人牆,擋住了那把刀。

程修詢悶哼一聲,因疼痛微微彎腰,許良甫發現自己捅錯了人,快速抽刀。

許亦洲從程修詢背後看過去,只知道他捂着腹部之上的位置,程修詢踉跄了兩步,向後退,被他拉住了。

許亦洲哽住了,“你……是傻的嗎?”

程修詢沒說話,四個警察追過來,眼看就要治住他。

許良甫賭上最後的力氣和運氣,又一次襲來。

程修詢一手捂着傷口一手抓着許亦洲躲開,許良甫怕又落空,跟着刺了過去。

躲避不急,許亦洲的胳膊被深深劃了一刀,許良甫就是沖着他來的,看準了刺的胸口,沒成想被程修詢壞了事,歪刀胳膊肘去了。

許亦洲吃痛倒吸一口涼氣,等他睜開眼再看,許良甫已經被摁到地上了。

魏隊長摁着許良甫的腦袋,高聲問雲梯上的消防員,“兄弟,能不能讓人找根繩子來,嫌疑人不安分。”

消防員當即從身後抽出一條手指粗的長麻繩,“有的。”

許良甫看許亦洲還是沒傷到要害,氣急敗壞地喊:“你跟你爸一樣賤!都是賤人!怎麽不去死啊!你們一家人怎麽不死幹淨啊!!”

許亦洲脫力地撐在圍欄邊,沒力氣理睬他。

說完前一句話,許良甫又癡癡笑了起來,“許良奕被我關了十五年,你知道嗎?我什麽手段都用過了,他都死不掉,他死不掉……”

他仰頭倔強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一會氣一會笑。

“程修詢,你真愛耍聰明啊。”

“許亦洲,你要不要問問他,把許良奕找回來了為什麽不告訴你,為什麽瞞着你,要是他運氣不好死在醫院,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告訴你啊?”

程修詢忍着疼抓起地上不知道何年何月的破布拖把,扯了幾條布條子下來,團成一團塞進他嘴裏。

許良甫終于說不出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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