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86章

江白硯用去好幾息的時間,明白這是夢境。

夢中的一切朦朦胧胧,微光氤氲,極不真切。

施黛坐在榻前,抱着那只總跟着她的白狐貍,被狐尾掃過下巴,泠泠笑出聲。

清脆的、靈動的笑,如銀鈴叮當,喚出江白硯的幾分清醒。

白狐瞥見江白硯,自施黛懷裏躍下,匆匆跑開。

大昭萬物有靈,這只狐貍格外怕他,亦或說,幾乎所有動物見他,皆會警惕逃離。

源于江白硯骨子裏的殺性。

在某些方面,動物的本能比人族更敏銳。

見白狐逃開,施黛含笑擡眉,杏眼倒映躍動的燭光。

她張口,說了什麽,江白硯聽不清。

許是見他沒有回應,施黛自榻上起身,來到他跟前。

虛無缥缈的香氣陡然清晰,是她新香囊散出的栀子花味道。

施黛問:“它怎麽老是怕你?”

江白硯下意識應:“……抱歉。”

他喉間一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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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征兆地,施黛擡起雙臂,環住他脖頸。

栀子花香猖獗侵襲,江白硯擡眸,見她一張泛溢薄紅的粉面。

像被春花的枝桠勾纏而上,他嗅到近乎靡麗的馨香。

江白硯惶惑茫然,夢裏的他亦是怔忪。

片刻後,江白硯伸手,攬住她腰身。

從未觸碰過的地方。

過去與施黛擁抱時,江白硯往往環住她背部。

像攏起一捧水,具體的感受,他說不清楚。

施黛仍是笑:“想做什麽?”

做什麽?

江白硯憑借本能地應答:“不知道。”

觸碰,擁抱和吮吸,全是施黛教給他的東西。

他若回答三者都想,會不會太貪心。

兩人離得太近,施黛的呼吸落進他側頸,因他的回答噗嗤一笑。

“沒關系。”

她道:“我教你。”

與身處畫境、第一次擁抱時,一模一樣的語氣。

江白硯:“教授何事?”

施黛不答,指尖微涼,掠過他脖頸。

似一根輕軟羽毛,所過之處酥意入骨。

掌心浸出薄汗,江白硯半阖雙目:“施黛。”

壓在後頸的食指緩緩往下,途經脊骨,來到側腰。

不久前血蠱發作,施黛曾戳上這個位置,道他敏感。

這是一次惹人目眩的複刻,在夢中,施黛覆上他腰間,輕緩按揉。

陌生的快意能把人逼瘋,懷中如有烈火燒灼,江白硯滿身發燙,無意識攥緊她衣袖。

他貪戀此刻的感受,甘願沉湎其中。

囚于心底的野獸蠢蠢欲動,試探着露出獠牙。

江白硯再眨眼,自己已欺身向前。

施黛順勢坐上床榻,後仰躺下。

她未绾發,烏發如潑墨溢散,襯出皎白面頰,似至滿之月——

只照拂他一人的月亮。

江白硯寸寸端量。

她着的是桃紅小袖衫,江白硯見過的那件,一截腕子似牛乳淌出,白得顯眼。

再往上,是纖細的頸,小巧的下巴,與一雙霧蒙蒙的、羞雲怯雨般的眼。

施黛會露出這種神情嗎?

面對她,他又是何種情态?

江白硯沒細想更多。

他俯身,鼻尖蹭過她鼻尖,吻上那抹眼尾的紅。

起初是淺嘗辄止的試探,漸漸淪為流連的吮,從她眉眼到鼻尖,再來到微張的唇。

施黛看的話本子裏寫,朱唇輕貼,鴛鴦交頸。

于是江白硯輕蹭那片殷紅之處,如飲血時一般,探出舌尖。

花香甘甜。

耳畔是被無限放大的呼吸,與心跳交織勾纏,如潮濕的沼澤,将他一瞬淹沒。

少女面頰淺緋,似被一筆一劃描摹的花,額間碎發輕顫。

那是因他而動的蕊。

江白硯指尖收緊,掐入她纖瘦腰際,把施黛更多地往懷裏壓。

窗邊風過,月影如波,春意愈濃。

兩唇相貼,淩亂吐息聲裏,江白硯聽見自己低聲喚她:“……黛黛。”

黛黛。

宛如一條渴水的魚,他舐過唇間,一點點一滴滴,汲取她的水露。

*

坐在拔舌地獄的鐵柱下,施黛伸了個懶腰。

不怪江白硯做噩夢,這場幻境處處是鬼影和鮮血,人在壓抑的環境裏待久了,潛意識理所當然要受影響。

她的精力還算充沛,休息沒多久,又成了生龍活虎的模樣,側頭看一看江白硯,沒瞧出異常。

除了睫毛偶爾顫抖幾下。

這回應該沒做噩夢吧?

趁休整的功夫,可以問問更多線索。

避免說話聲吵醒江白硯,施黛挪了挪位置,離其他人更近一點。

聶斬是個顯眼包,在給閻清歡和施雲聲變戲法玩。

“我這只是雕蟲小技,真正的言靈術,還得看書聖。”

聶斬眉飛色舞:“他老人家神通廣大,曾以一字‘斬’,劈斷了一座山——哎呦,施小姐!”

施黛動作輕快加入一行人中,在施雲聲身邊坐穩:“我來問問斬心刀的事。”

閻清歡探頭:“江白硯呢?”

施黛伸出食指,做個噤聲的手勢:“他睡着了。”

施雲聲眼珠一轉,望向那道瘦削的人影。

江白硯居然也會覺得困?

聶斬對今天的案子很有興致:“斬心刀很強吧?”

閻清歡是唯一知情人,想起江白硯,把聲音放低:

“具體多強不清楚……不過挺厲害的,斬心刀這些年裏殺了不少惡人,其中有名士榜第八的宋延武。”

施黛:“名士榜?”

閻清歡笑笑:“越州盛傳的一個排行榜,裏面全是有名氣的強者。”

聶斬迫不及待:“我們書聖排第幾?”

“名士榜裏,只有江南一帶的人。”

閻清歡道:“大昭厲害的俠士太多,真要全部排下來,幾張紙都不夠寫的。”

他說罷撓頭:“聽說有人做過大昭的名士榜,結果放榜當天,就因為施大人、書聖和玄同散人誰排第一,引不少人罵罵咧咧大打出手。”

書聖是百年來當之無愧的強者,門下弟子衆多,桃李滿天下。

施敬承與玄同散人,則是在十幾年前大戰中的後起之秀。

施敬承不必多說,朝廷欽派的鎮厄司指揮使,刀法之盛,無人能及。

至于玄同散人,施黛沒見過本尊,只聽說此人随心率性,刀、劍、符、陣樣樣精通。

書聖授業解惑,施敬承降妖伏魔,這位玄同散人無門無派無拘無束,常年流憩于山水之間。

封印邪祟的決戰中,是這三人力挽狂瀾,護住了千萬百姓的性命。

要把他們排出個名次……

施黛想了想,的确會引起罵戰。

閻清歡道:“所以,後來的名士榜只收錄江南人士了。”

施黛覺得有趣:“斬心刀排第幾?”

“第二。”

閻清歡打小對俠義故事感興趣,說起名士榜,如數家珍:“斬心刀在越州很有名的!一來成名許久,行俠仗義整整二十年,二來實力強悍,殺的惡人特別多。”

聶斬問:“第一是誰?”

“是一個劍客,號‘淩霄君’。”

閻清歡吐字如倒豆:“說來也巧,這兩人都把身份捂得嚴嚴實實,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施雲聲在一旁靜靜聽,忍不住好奇:“淩霄君比斬心刀更強?”

“不好說,他倆沒打過。”

閻清歡道:“淩霄君之所以排名更高,是因為……”

他一時語塞,撓了撓頭。

施黛被吊起胃口,和施雲聲一道睜圓眼,姐弟倆巴巴看他。

眉眼繃緊,閻清歡遲疑道:“因為在很多人心裏,他是個近神的存在。”

聶斬:“神?”

“怎麽說呢,斬心刀來無影去無蹤,沒誰見過。”

閻清歡說:“淩霄君就不同了。他救苦救厄、接濟窮人,在江南,尤其是越州,可謂家喻戶曉。”

聶斬聽得一驚一乍,施黛倒是愣了愣,想起另一件事。

孟軻來越州前說過,她與施敬承這次離開長安,是為了調查一個神棍。

越州有名的神棍……不會就是淩霄君吧?

他做了什麽事,值得施敬承出面?

說到興頭上,閻清歡坐直身子,兩眼微亮有神。

“許多人見過淩霄君。”

閻清歡道:“據他們描述,淩霄君一襲白袍,騰雲駕霧,面目被雲氣遮擋看不清楚,從身形和聲音推斷,是男人。”

聶斬挑眉:“這有何難?障眼法罷了,文淵書院的術士也能做到。”

“但老百姓不這麽想。”

閻清歡搖頭:“試想一下,瀕死之際,有人滿身雲霧救你一命,看上去仙氣飄飄的——百姓沒見過厲害的術士,順理成章以為遇上了仙人。”

聶斬被他說服:“嗯。”

“淩霄君的名氣徹底傳開,是十多年前。”

閻清歡回憶:“江南人大多經商,被山匪劫財的事兒屢見不鮮。”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淩霄君一夜血洗上百個山頭,把作惡的山匪全殺了,一個沒留。”

施黛一驚:“這麽狠?”

“聽說連辦案的官差都吓傻了。”

閻清歡苦笑:“被土匪擄掠的無辜百姓作證,淩霄君憑一己之力,蕩平了越州所有的山。”

經此一戰,在越州,淩霄君的大名無人不曉。

“這老兄,”聶斬由衷感慨,“厲害啊!”

施雲聲很喜歡聽有趣的人和事,冷着臉保持眼巴巴的姿勢,等待閻清歡繼續說。

“把他奉為神仙,還有一個原因。”

閻清歡想了想:“每次救人,淩霄君都要問那人,有沒有想被實現的願望。”

施黛順口問:“他能讓心願成真?”

“如果是貪得無厭的願望,淩霄君會直接離開。”

閻清歡說:“合情合理的,他盡可能完成——傳聞有個小孩希望見一見死去的娘親,淩霄君真讓小孩他娘現身了半個時辰,和他好好道別。”

施黛福至心靈:“幻術?”

閻清歡:“應該是的。”

世上沒有起死回生的法術,他們心知肚明。

“又是救人,又是實現心願的。”

聶斬若有所思:“他真把自己當神仙了?”

施黛對這人很在意:“感覺……他有意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神?”

所以孟軻提及,才用了“神棍”這個詞。

施雲聲懵懵懂懂:“他圖什麽?”

“淩霄君不收取百姓的報酬。”

閻清歡聳肩:“或許享受這種感覺吧。”

“等會兒,扯遠了。”

施黛舉起右手:“斬心刀究竟是怎麽回事?”

閻清歡一笑,兩眼彎彎,蕭蕭肅肅:

“斬心刀也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比淩霄君低調得多。這位是真正的俠士,深藏功與名,只殺大奸大惡之輩。”

施黛問:“不是說斬心刀已近中年嗎?在筵席上,哪些人的年紀對得上?”

閻清歡:“我想想。”

他在正事上很靠譜,思忖幾息,正色道:“分家的百裏良、百裏瑾、百裏穆,主家的……”

閻清歡眼神一動,觑向不遠處:“那位。”

葉晚行。

施黛望去,葉晚行走了太久的路,正靠在鐵柱下小憩。

侍女青兒慘白着一張臉,戰戰兢兢坐在她身邊,左手拿了塊絲帕,為葉晚行擦拭額間冷汗。

覺察施黛的注視,青兒眨眨眼,怯生生朝她笑了笑。

“對了。”

閻清歡一拍腦門:“還有個管家,叫……我記得姓謝,大家喚他謝五郎。”

主人家宴客,管家自然要陪侍在側。

可正如閻清歡所說,在場的所有人長住越州,沒法在江南各地随時出現。

這個話題卡殼,施黛決定換一個。

“說起縱火。”

她瞧了眼憔悴的葉晚行,音量壓低:“十幾年前,百裏氏家主遇難的時候,不就有過火災嗎?”

閻清歡和聶斬是聰明人,不必施黛多言,聽懂她的言下之意。

家主過世,對誰最有好處?

當然是對錢權虎視眈眈的百裏家其他人。

葉晚行的丈夫百裏泓,正是在長兄逝世後,登上家主之位的。

聶斬兩眼放光,激動吃瓜:“豪門秘辛?不愧是越州望族。”

閻清歡:“其實——”

他也看了看垂目休憩的葉晚行。

包括施雲聲在內,四人像四只鼹鼠,心照不宣地默默靠攏。

“其實當年百裏策遇害,就有流言傳開,說兇手是他二弟百裏泓。”

閻清歡低聲:“但百裏策出事時,百裏泓恰好參與一場酒宴,無數雙眼睛盯着他,不可能作案。”

施黛悄咪咪:“雇傭殺手呢?”

聶斬探頭探腦:“這個猜測很合理。”

施雲聲腦袋瓜飛速運轉:“唔……”

“沒證據。”

閻清歡嘆口氣:“總而言之,這麽多年過去,哪怕有風言風語,百裏泓還是把家主位子坐得穩穩當當。”

他說罷眯了下眼:“不過……依我看來,百裏策的死,說不定真和百裏泓有關。”

在越州,百裏氏象征絕對的財與權,沒人敢當面說出半個不字。

聶斬掀起眼皮:“嗯?”

“當年越州的刺史,一直在調查這樁案子。”

閻清歡略略停頓:“我爹娘和他有些交情,曾聽他說起,很懷疑百裏泓。”

閻家是越州大戶,與刺史結交,并不稀奇。

似是想起什麽,閻清歡打了個寒顫。

“幾天後——”

他聲音更小,一字一頓卻極清晰:“刺史落湖,死了。”

施黛皺眉:“落湖?”

“說是夜裏飲酒,走在湖邊,不小心摔下去的。”

閻清歡壓低眉目,輕聲喟嘆:“太過巧合了。”

“你的意思是,”聶斬道,“刺史查到百裏泓身上,百裏泓為永絕後患,設法殺了他?”

閻清歡點頭:“聽我爹娘說,那位刺史是個好官,屢斷冤案,兩袖清風,還救濟過很多貧苦百姓。他倘若懷疑百裏泓,定會一查到底。”

施雲聲不解:“百裏泓做過的事,和今天死掉的人,有什麽關系?”

“大概……上一任家主和刺史的死,不止百裏泓一個人參與?”

施黛認真思考:“百裏策死後,不止百裏泓,其他族人也或多或少得了好處吧?”

閻清歡恍然一個激靈,拍了下大腿:

“對對對!百裏良,就是拔舌地獄被點名的那位,他出身分家,是個庶子,卻很受百裏泓重用。”

他快聲補充:“還有死在桐柱地獄的百裏簫。他沒什麽作為,常常花天酒地,百裏泓還是把好幾家商鋪給了他。”

聶斬一語作結:“沆瀣一氣啊。”

可惜說到底,以上全憑猜測,對于十幾年前發生的舊案,他們沒有絲毫線索。

更何況,就算知道這些,也推不出今天的兇手是誰。

施黛苦惱揉了揉眉心。

“嗳!”

忽聽聶斬一聲興沖沖的笑:“快看北邊,有人來了!”

施黛回頭,看清來人,展顏笑開。

一根根鐵柱罩下陰翳,在壓抑的暗調裏,幾道色彩明麗的身影尤為醒目。

幻術師宋庭雙目沉沉,依舊是波瀾不起的神态,銳意如鋒。

皮影匠人秦酒酒垂着腦袋,不知在兀自思索什麽,手中銀剪閃爍寒芒。

一個中年男人眉頭緊皺,顯而易見很不耐煩,口中喃喃低語,咬牙切齒。

他是百裏家的人,身着華貴錦衣,手戴碧玉扳指,袖口的金絲暗紋隐現薄光。

為首的,是一襲青衫的沈流霜。

施黛從坐姿原地蹦起,想歡歡喜喜喚一聲姐姐,記起熟睡的江白硯,迅速噤聲,上前撲進沈流霜懷裏。

姑娘家身形嬌小,滿攜栀子花香地靠攏,像只輕巧靈活的鳥。

被她撲了個滿懷,沈流霜輕聲一笑:“沒受傷吧?”

“沒。”

施黛擡眼:“你們呢?”

沈流霜搖頭:“這地方沒什麽危險。”

葉晚行也望見來人,投來欲言又止的一瞥。

華服男人與她四目相交,勉力扯出一個蒼白的笑:“二嫂,您沒事吧?”

葉晚行手腕輕顫,連帶尾音發啞:“嗯。”

沈流霜知道施黛不認識他,低聲介紹:“這是分家的百裏瑾,做布匹生意。”

“走了這麽久,怎麽還沒到陣眼?”

百裏瑾累得直喘粗氣:“我腿快斷了。”

宋庭冷冷瞟他,語氣不鹹不淡:“是你非要同我們一路。不想走,留在此地便是。”

這哪行?

鐵柱下鬼影的哀嚎盤旋耳側,百裏瑾面無血色:“不可……不可!我跟着你們。”

他擦一把冷汗:“只要你們護住我,出了幻境,我給你們大把銀票。”

秦酒酒面無表情,覺得他吵吵嚷嚷太煩,握着小剪,朝他影子的方向虛空一剪。

當然無事發生。

施黛的關注點在別處:“陣眼?”

“宋公子對陣法有所涉獵。”

沈流霜道:“他推算出陣眼,正帶我們前去破陣。”

幻術與幻境有相似之處,宋庭研究幻術之餘,搗鼓過和幻境相關的陣法。

聶斬一怔,握拳歡呼:“了不起!不愧是打贏我的人!”

好吵。

秦酒酒百無聊賴,手中銀剪張張合合。

“你們要一道去麽?”

沈流霜道:“去的話,便随我們前行吧。時候不早,趁這一重幻境還在,必須盡快趕到目的地。”

施黛等人自然要跟,葉晚行并無猶豫,颔首應道:“好。”

留她和青兒兩人在這裏,得被吓到沒去半條命。

“江白硯在休息。”

施黛指指另一側的陰影:“我去叫他。”

江白硯這人還會歇息?

沈流霜微訝:“好。”

施黛轉身,快步靠近江白硯小憩的角落。

他尚未醒來,不知又夢到什麽,眉眼壓得很低。

氣息很亂,眼尾發紅。

施黛剛要開口,湊近的瞬息,見他猛然睜眼。

視線交彙。

江白硯的雙目有一剎失神,施黛定神看去,內裏竟是水霧朦胧。

她一愣:“你又做噩夢了?”

旖旎幻夢猶在眼前,勾出心底潛藏的惡獸。

江白硯半夢半醒,對上她清潤的眼。

野獸被按回囚籠。

杏目,朱唇,栀子花香,緋紅春衫,線條流麗的面龐。

他破天荒地垂眸,心下近乎無措,不敢去看:“沒有。”

“啊?”

施黛把他上下打量一遭:“那你……”

她脫口而出:“睡覺前,你試過想我嗎?”

江白硯閉了閉眼:“嗯。”

施黛:“沒夢到?”

江白硯:……

喉間發幹。

他斂下眼,嗓音微啞:“抱歉。”

施黛不懂他的意思,聽得一笑:“有什麽好道歉的?沒夢到就沒夢到嘛。”

目光掃過她唇角,江白硯定定凝眸。

回憶不起夢裏的感受。

從未體會過的事物,即便在夢中,也難以想象它的韻意。

看他出神,施黛伸手,在江白硯眼前揮一揮:“還好嗎?被噩夢吓到了?”

江白硯平複心緒:“無事。”

看樣子不是個好夢。

施黛一本正經,信誓旦旦:“這個法子以後多試試,總能成功的——要不,想久一點?”

總覺得這話有歧義,施黛飛快補充:“不是想我啊。世上那麽多漂亮有趣的東西,你時常想想,就不會做噩夢了。”

他想不了更久,也不能去想更久。

凝神看她幾息,江白硯終是道:“嗯。”

唇瓣微抿,他悄然舐過。

斂下眼底潋滟水色,江白硯輕聲說:

“今後,想你久些。”

……嗯?

施黛怔忪一下,倏地擡眸,輕勾的嘴角壓了又翹,望向別處:“好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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