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咬痕

第14章 咬痕

天際昏黃,大雨傾盆。

江晝單手提刀,淡漠地垂眼看向癱坐在地上的林威。

他的那顆灰眼球早就因為恐懼而彈射了出來,随着豆大的雨點滾落到地上,上下彈了幾下,被人一腳踩碎。

江晝聽到有腳步聲,默認是去拿暗語開啓密室的林霄,不回頭,問:“怎麽樣?”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說:“不怎麽樣。”

“……”

江晝倏地轉身,橫刀身前,擋回朝他劈來的那一劍。

季雲琅劍在手裏轉了轉,隔着雨幕看向他,“尋個仇都能被人捷足先登,我還挺倒黴的。”

江晝視線落在他臉上。

季雲琅生得俊美,平日裏又講究,随時随處都好看,此刻就算是來尋仇,周身也翻湧着靈氣擋雨,一點沒讓自己淋到。

其實才分開沒幾天,不見面時江晝只是一般想他,現在見了,江晝就成了十分想他。

他收起自己的刀,往旁邊挪了一步,露出林威,“請便。”

季雲琅問:“讓給我?”

江晝點頭。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那雙紫眸,林威看清了季雲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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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你……”他瞳孔收縮,兩手撐在地上拼命往旁邊挪,空洞的右眼眶中仿佛都帶上了恐懼。

季雲琅不跟他多廢話,目标明确,劍尖對準他的左眼,朝下重重——

林霄從屋裏跑出來,“大哥!不行!打不開!”

與此同時,林威崩潰大喊:“密室只有我能打開!”

江晝刀鋒驟發,緊貼着林威的眼皮擋住了那一劍。

季雲琅不收劍,往下壓,挑了挑眉問:“不是說讓給我?”

江晝不語,跟他較着勁,硬生生把他的劍頂了回去。

林威趕忙爬到江晝身後,“胡兄!把他趕走,告訴我暗語,我立馬幫你們開我爹的密室!”

季雲琅眼裏已經浮現了幾分怒意。

江晝收起刀,對他說:“請回。”

季雲琅拿劍指向他,“我要是不呢?”

江晝沒回答,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季雲琅出劍,江晝空手跟他過招,尋了個空子拽住他的手拉近,指腹蹭了一下他腕上那條銀鏈,在季雲琅驚疑之際,攬住他的腰原地一轉,躍上了房梁。

他身上全是雨水,此刻進了季雲琅的靈氣裏,外面是雨幕,裏面是濕透的他和剛被沾濕的季雲琅。

他的手扶在季雲琅腰上,手掌微動,摸了一下。

可疑的麻癢從後腰蔓延至全身,季雲琅要氣死了,那雙紫眸睜大,眼底帶了怒火,一掌拍上他胸口。

被拍離之際,江晝随意一瞥,看到了他紅衣襟口掉出的一角布料。

淺粉色,露出的布角繡着花。

他拽出那塊粉布,後撤立到雨中,擡起手來看。

是一方小帕,帶着淡淡的香氣,讓江晝想到鹿溪城街上向他搭話的那些姑娘。

他成家了,所以不要那幾個姑娘的帕子,不準備跟她們認識。

季雲琅呢,季雲琅為什麽把姑娘的帕子帶在身上?

他沒成家嗎?

季雲琅看不清他拿走了什麽,提劍再次攻去。

江晝靜立不動,在長劍逼近的瞬間奪下他的劍丢到一邊,握着帕子攥住他一只手腕,一個用力反擰到身後,将他背對着帶進懷裏。

“你……”

季雲琅掙紮,另一只手凝聚靈光,還沒擡起來就被抓住按在身側,江晝指腹輕輕摩挲他腕上那個銀鏈,盯着懷裏近在咫尺的這張臉看。

真好看,真勾人。

粉色的帕子,繡着小花,又香又漂亮,他還塞在懷裏。

這五年江晝在宅子裏吃飯睡覺醉生夢死,睜眼閉眼就只有季雲琅,季雲琅倒好,在家裏天天親他抱他,剛一出來,就收了別人的帕子。

江晝沒有帕子給他,更不會繡小花,心頭湧上些技不如人的惱怒,抓他的力道重了幾分。

又不禁想,那個人要是嘴皮子再溜些,不光會繡花,還會說些甜言蜜語的情話把季雲琅哄住,那他就真的輸了。

季雲琅試圖掙脫未果,平靜下來開口,“你是不是認識我?”

江晝沒應聲,盯着他的側頸看,雨水已經淋濕了他,雨滴順着滑進了衣領。

該咬一口,留一個掉不了的痕跡,這樣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已經成家,沒人會再給他遞帕子。

他一直不出聲,季雲琅摸不透他的脾氣,卻已經大概知道了他的實力,多戰無益,說:“你松開我,我走。”

回應他的是側頸突然的疼痛。

江晝腦袋埋到他頸間,重重咬了上去。

“你!唔……”

季雲琅再也平靜不下去,胸腔劇烈起伏,全身過電般抖起來,他要瘋了。

他寧願當場死在這裏,也不想毫無還手之力,被迫忍受一個陌生男人的舔咬。

懷裏人抖得太厲害,不知過了多久,江晝終于松了口,滿意地看着那一小塊皮肉被印上咬痕,泛起紅。

他松開季雲琅,往前一推,說:“你走吧。”

季雲琅撿起自己的劍,捂着脖子回頭狠狠瞪他,“變态。”

江晝把那塊帕子握在自己掌心,背過手說:“嗯。”

他補充,“真軟。”

季雲琅真的要瘋了,他捂着脖子,拳頭攥得嘎吱響,只有理智還驅使着他保持平靜。

他死死盯着這個陌生男人的臉,幾番隐忍,最終放出了句狠話,說:“你給我等着。”

-

季雲琅走了,江晝提起林威的領子帶進房裏。

他先問林霄:“不行?”

林霄搖頭,指着面前這扇隐蔽的暗門,上面已經被排列組合出了“仰頭不見月”幾個字。

林霄說:“暗語沒問題,就是打不開。”

江晝把林威往前推,示意他去開,林威看到暗語,眼珠子一轉就要講條件。

江晝的刀割開他耳後一塊皮,抵着不動說:“我很會扒皮。”

“別別……我開,我開。”

林威捂着自己耳朵,龇牙咧嘴擡起胳膊,把手掌印到暗語旁邊的空牆上,朝下重重一按,暗門便自動打開了。

江晝率先啓步踏入,林霄跟他進去,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他猛地回身,“不對!林威……”

江晝把他拽回來。

林霄焦急地指着關上的暗室門,“犯傻了大哥,怎麽能我們先進呢,他這是要把我們關起來啊!”

江晝:“你這……”

他拿出紙筆:你這麽多年仙,白修的?

林霄嘆息道:“我是狗腿子啊大哥,給少爺拎包買飯的,幹的最多的也就是幫他們寫寫課業,哪有機會學什麽正經有用的功法?”

江晝點頭,表示理解。

又寫:先拿東西。

密室通道很長,盡頭的房間卻又特別空,只在中間擺了一張長桌子,上面放着一個精巧的木盒。

木盒沒上鎖,林霄過去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厚厚的卷軸。

他抱着那個卷軸,沒打開,微微回身,目光有些猶豫地看着身後不遠處的江晝。

江晝見他拿到了,說:“過來。”

林霄走到他跟前,問:“胡大哥,你是不是要打開看?”

江晝:“嗯。”

他轉身向外,沿着通道原路返回,“出去再看。”

林霄抱着卷軸跟在他身邊,“我爹的東西,其實我拿了就該收起來不讓任何人看,連我自己都最好不要打開,畢竟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嘛。”

江晝:“嗯。”

林霄視線移到他那把刀上,不久前挑了林威的皮,刀尖還帶着一點暗紅的血。

他咽咽口水,“但是我又轉念一想,人總要學會變通,要多一份對這個世界的好奇,所以等我們出去,就找個亮堂的地方,好好研究一下這個東西,行嗎胡大哥?”

江晝:“行。”

和林霄的交流很融洽,林霄會先把話抛出來,只等他答“行不行”或者“好不好”就可以,江晝越來越覺得這個人真不錯。

兩人還沒走到出口,就被前方飄來的滾滾濃煙籠罩了起來。

林威得意的大笑從外面傳來:“哈哈哈哈哈!花重金買的霹靂無敵大毒煙,你們兩個就給我熏死在裏面吧!還敢吓唬本家主,啊?扒我皮?我扒你七舅老爺的大狗皮!”

“吼——”

他話音未落,密室的門就從內部被猛然撞開,一只體型碩大的黑虎撲出來,大吼着把他壓到了爪下。

江晝提着刀出來,在他驚恐的眼神中走近,刀尖不輕不重順着他耳朵的輪廓挑起了一層皮。

林霄緊跟在江晝後面出來,見狀緊了緊手裏的卷軸,也不看那只憑空出現的大老虎,說:“胡大哥,我去外面等你呗?”

江晝:“嗯。”

林霄蹲在門口,卷軸夾在肚子和腿之間,兩手擡起捂着耳朵隔絕裏面的慘叫。

腿蹲麻了,門開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從屋裏傳來。

他立馬起身抱好卷軸。

江晝已經背好了刀,手裏似乎攥着一個東西,跟他說,“走。”

-

酒樓廂房。

林霄點了好幾個燈燭,把屋裏弄得亮亮堂堂,然後把卷軸鋪展開。

這麽一個又厚又長的大卷軸,密密麻麻全是小字。

仔細一看大多狗屁不通,或者随便組了個詞,他疑惑地撓腦袋,“這是啥?”

江晝從卷軸最前端開始,一個一個字往後讀過,說:“名單。”

“名單?”林霄幾乎快把眼珠子貼上去看了,“什麽人起這種名……那這上面,幾個字一隔斷才算是一個人名啊?”

“這不是,”江晝卡頓了,指尖在卷軸上輕點兩下,順着移動查看上面的字,醞釀了片刻補充完話,“該問你爹嗎?”

江晝講話慢,又一字一頓,頗有底蘊,聽到他這高深莫測的斷句,林霄陡然一驚,心中霎時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岌岌可危的林家……話裏有話的爹……六伯的密室……神秘的卷軸……

難道他爹看似是個平平無奇狗腿子,實際上正在某個組織裏身居要職,乃是威震一方的厲害人物?

江晝點在卷軸上的手指突然一頓。

林霄剛好湊過去看,看到他指的字時一愣,“江晝?”

這确實是人名了。

他疑惑,“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麽名單?”

江晝靜默片刻,說:“你先出去。”

林霄懂,瞬間收起自己所有疑惑,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他往門口走,說:“那我下樓去吃個飯,大哥你慢慢看。”

廂房門被關上,江晝立在桌前,盯着這一長卷的人名看。

還能是什麽名單,八方域裏所有人的名單。

不過是個上百年前的老名單了。

所以才有那麽多奇形怪狀的組詞做名字。

有人叫“大樹根”,有人叫“呱啦”,還有人叫“呼隆隆”,以前的八方域人取名字就是這樣,沒有姓氏,也不懂字形字義,有個稱呼就行。

每個人都是随便給自己取名,也随便稱呼別人。

江晝以前也有個很随便的名字,不過他早就不記得了,因為有人給他起了新名,有姓氏,也有字形字義,他們說仙洲人都是這樣起名的,代表着長輩對孩子的美好祝願。

以前的八方域,有了名字就要報給月亮,随便找一個高高的山頭,對着月亮大聲喊出來。

不起名或者有了名字而不報的人,月亮不認識他們,等月隐日的時候他們就遭了殃。

別人都被天氣影響,力氣變大,殺意勃發,而他們卻和平時一樣,力氣不變殺意不變,這無異于任人宰割。

那時候沒人知道,報上來的名字會全被填進這種卷軸名單裏。

像是養一群豬,你給每頭豬都寫了編號,又不想費盡心思去統計哪個編號對應哪頭豬,于是就耍些手段,讓豬自己對你吼出來。

還自诩“八方域人”,稱新來的為“羔子”,要是想活命,就得從“羔子”開始努力厮殺,把自己變成相對高貴的“八方域人”。

事實是八方域裏根本不存在“人”。

全有病,全是傻蛋,全沒長腦子。

全是“羔子”。

江晝把卷軸收起來,拿在手裏,要出門去。

剛出去,就碰上坐在門口的林霄。

林霄本來窩着快睡着了,聽見聲音擡頭,看他這架勢,知道這卷軸是他想要的東西,沉默了片刻,又把自己窩回去,閉上眼假裝睡着,用呼吸聲告訴他“快拿着走吧大哥我就當沒看見”。

江晝卻不走了,碰了碰他,遞給他一張紙:你不是去吃飯?

林霄眼睛睜開,指指樓下說:“我剛下去,就碰見季雲琅在底下。”

江晝:“這麽巧。”

林霄:“是啊。”

林霄知道他又要沖動了。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他就啓步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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