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思
第20章 相思
季雲琅不愛睡懶覺,從小就比江晝起得早。
師尊不食人間煙火,小時候早起,季雲琅就自己吃完早飯再自己去練劍,不用叫醒江晝。
長大了早起,他會先去給江晝做飯,然後進到房裏把尚在熟睡的師尊親醒,親不醒就摸醒,江晝如果乖乖起床,季雲琅就領他去吃飯,江晝要是犯懶不想起,季雲琅就鑽進他被窩,跟他鬧到日上三竿,起來直接吃午飯。
有時候鬧完幾遭江晝還困,被子一扯要接着睡回籠覺,季雲琅就會覺得自己遭到了輕視,心裏不爽。
他心裏一不爽,江晝就要遭殃。
外面天已經大亮,季雲琅睡不着,翻個身往窗外看,跟樹上的人對上了視線。
江晝見他醒了,翻進窗,把剛買來的早飯提到他面前,問:“餓嗎?”
季雲琅坐起身,說:“不餓。你以前愛慕我娘,也這麽給她送飯?”
“不是。”江晝說,“她有你爹。”
別看語氣平淡,個中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季雲琅霎時在他身上找到一種同病相憐的凄楚感,再次跟他說:“單相思不會有好結果。”
季雲琅要穿衣服,變出乾坤袋,江晝眼睜睜看着他從裏面掏出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外衣。
這樣的衣服他到底有幾件?
季雲琅在清霄門時穿銀白色的門派服,從八方域回來就常穿一身紅,好像從他十歲到現在,身上穿的永遠就這兩樣。
江晝有些膩了,準備給季雲琅整幾件新衣裳,他想看季雲琅穿點不一樣的。
季雲琅見他盯着自己看,指指窗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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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晝:“外面等你。”
季雲琅沒理他,心裏希望在外面不會碰見他。
後來他換好衣服出了客棧,心想事成,的确沒在外面見到人。
他預備先去酒樓找琥生,把他丢回八方域,再啓程去蓬萊島找江晝。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了,江晝招人恨,季雲琅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他了。
腦袋突然被摸了一下,有人往他手裏塞進一包熱騰騰的糕點,聞起來很甜。
季雲琅只在小時候被江晝摸過頭,最近卻頻繁被這個變态前輩摸,他盯着手裏裝糕點的紙袋說:“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
話音未落,腦袋就又被摸了一下。
江晝走在他身邊,從紙袋裏拿出一塊糕點吃,說:“沒加料。”
季雲琅要煩死,把整個紙袋扔向他,快走幾步跟他拉開距離,“別跟着我。”
江晝接紙袋接得巧,沒讓糕點掉出來,見季雲琅不吃,他也把嘴裏的吐掉,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他身後。
季雲琅進了酒樓,又出來,臉色十分不好看。
琥生沒人管,一大早又跑出去玩,都怪那個胡夜,讓一個小孩子花那麽多錢,顯着他有錢了。
江晝這時跟上來,見他面色不好,了然道:“該吃早飯。”
肚子一餓,脾氣就會暴躁。
季雲琅不理他,自顧自往街上走,轉進一個無人的小巷時倏地出劍把跟在身後的人抵到牆上。
劍鋒嵌進他的脖頸,瞬間便滲出了血珠。
“你到底……”劍鋒又進,壓出更多的血,季雲琅神情不耐,“要跟我多久?”
江晝靠在牆上不動,把路上買的另一袋點心送到他臉前,說:“鹹的。”
甜的不喜歡,還有鹹的。
他不清楚季雲琅喜歡什麽,過去幾年都是季雲琅在喂他,不過江晝不挑食,沒有什麽好惡之分,季雲琅做什麽他都愛吃。
就是不知道季雲琅挑不挑。
劍卡在他脖頸的肉裏,一說話就流血,季雲琅死死盯着他的臉,鼻間萦繞着他手中點心的香氣,是蔥油味。
良久,季雲琅收劍,一把奪過他手裏另一包甜糕點往小巷外走,說:“我讨厭蔥。”
江晝知道了,擡手抹了把自己脖上的血痕,啓步跟上他。
疼死了。
季雲琅,真兇殘。
-
黃昏時分,季雲琅在鹿溪城外逮住了琥生。
琥生想來城外面看更大的景,就算不認路也大着膽子跑了出來。
季雲琅問他:“看見了嗎?”
琥生剛被他提着領子吓唬完,此刻眼淚還沒擦幹淨,先點頭:“看到了!有樹!有雲!有河!有鳥!有唔唔唔……”
季雲琅捂住他的嘴,嫌棄道:“白讀那麽多書。”
江晝再次出手救了他,問:“林霄呢?”
“他沒出來啊,”琥生藏到他身後,躲着季雲琅,指指城裏,“我讓他陪我一起來,他說他打死也不會踏出那個酒樓一步,不然大哥肯定悄沒聲兒扛着刀就出現在他身後了。”
江晝點頭,心想,這個林霄,真的省心。
琥生躲在江晝身後,離他背上那把大刀很近,此刻也顧不上抹眼淚了,睜大眼看,猶猶豫豫想伸手去摸。
季雲琅本來就氣琥生不聽話亂跑,現在看他這架勢,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琥生還被大哥的刀吸引着,沒發現季雲琅離開,大哥卻突然抓住他肩膀把他往前推了幾步,指着前面季雲琅越走越遠的身影說:“去哄。”
琥生:“……”
江晝又推了他一下,催道:“快。”
琥生急忙跑上前,熟門熟路地抱住季雲琅胳膊,季雲琅把他甩開,他又抱上,仰起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抱着不撒手了,季雲琅這下沒再甩開,停下腳步,垂眸,嘴裏說着話來教訓他。
琥生就乖乖低下頭聽着,不時點點頭,“嗯”一聲,說:“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等确認琥生哄得差不多了,江晝才不再遠遠看着,啓步走近。
季雲琅生氣得及時哄,別人不懂,江晝最懂。
不然一旦錯失良機,那輕易是哄不回來的,江晝想到就渾身疼。
季雲琅要送琥生回八方域,琥生聽說只有自己一個人回去,死活不走,裝了沒多久的乖巧蕩然無存。
“你想幹什麽?你又要去找你媳婦兒?人家都不要你了!況且我大哥還在這,你為什麽不願意跟他培養一下感情?我大哥有哪點比不上你媳婦兒?”
季雲琅瞥了眼江晝,“他不能生。”
“……”
琥生眼裏還殘存着一絲希望,仰起頭問江晝,“大哥你……”
江晝:“不能。”
琥生失望地垂下腦袋。
接下來,他整個小孩變得黯淡無光,被季雲琅拖拽着回了八方域。
季雲琅把他交給骨龍,叮囑骨龍看好家看好孩子,看他還低着頭一言不發,揉了揉他腦袋說:“再等等,過段時間帶你去仙洲住。”
琥生悶悶問:“跟我大哥嗎?”
季雲琅說:“不是,我心裏有人了,我不喜歡你大哥。你還小,我怎麽說你都不會懂。”
“那……大哥喜歡你,你不喜歡大哥,大哥豈不是很可憐?”
“對啊,”季雲琅收回摸他腦袋的手,垂眼看自己手腕上的銀鏈,“誰不可憐。”
-
子時,鹿溪城外。
江晝把林霄帶出酒樓,出城後象征性地拔出刀抵到他脖子上。
林霄戰戰兢兢走在他前面,“大哥……你手可千萬別抖啊。”
江晝:“嗯。”
“要是我爹不來,你不會真滅我口吧?”
“會。”
“……咱們這麽多天情誼,”林霄哽咽,“都是假的嗎?”
走到一片空曠的林地。
“子時了。”
江晝對準他的脖子,高高舉起刀。
林霄一愣,“你來真的?!”
大刀狠狠向下斜劈,在砍到他脖子的瞬間,林霄閉眼大喊:“爹——!!!”
“刀刀刀刀刀下留、留人——!!!”
一聲氣貫山河的喊叫從林子那頭傳來。
江晝收刀,林霄腿軟得差點沒站住。
一陣迅疾的穿林聲過後,一個中年版林霄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江晝對着林霄的臉看,又去觀察對面那個中年男人,疑惑道:“這……麽……”卡了一下,他醞釀好,重說,“這麽像?”
林霄被他那刀吓得還沒緩過來,他爹先替他答了,“沒、沒沒錯,我跟我兒子是出、出出了名的像,兄、兄臺,你是不是想……想……想抓我,刺呲——錯抓成我兒子了?”
“……”
聽他為救兒子艱難說完這一整句話,江晝心裏莫名發堵,默默收起了用來威脅人的大刀。
他松開林霄,對林爹說:“聊聊。”
林爹頓時滿臉為難。
林霄嘆息,“我爹最怕有人跟他聊。”
直到江晝拿出了紙筆。
-
兩人找了個大樹樁坐下交流。
月光傾灑在林地中央,江晝和林爹湊在一處你來我往下筆如飛,誰也不浪費時間,筆尖都冒起了火星子。
林霄坐在他倆對面看,雖然很不合時宜,雖然很危險,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寫字很快的大哥,寫字很快的爹,靠譜的大哥,靠譜的爹。
江晝問他:那句暗語,方便展開講講嗎?
林爹手上既然握着老名單,那就必然知道有新名單的存在。
林爹其實不方便,他已經在紙上寫出了一個“不”字,江晝若無其事拔出自己的刀,橫着搭到了林爹腿上。
他寫:你們林家人的皮
他說:“很好扒。”
林霄坐在他倆對面,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淚,對爹說:“林威堂哥他……已經去了。”
林爹眼裏閃過一瞬驚恐,正要問他什麽,林霄就補充:“不過爹你放心,不用擔心六伯白發人送黑發人,因為在林威堂哥去之前,六伯就已經先去了,壽終正寝,被窩升天,還跟我六伯母葬到了一起。”
他爹依然驚恐,林霄接着補充:“當然,在林威堂哥去之前,我就已經拿回咱家的東西了。”
林爹終于松了口氣,拍拍胸脯,問他:“東、東西呢?”
江晝拿出卷軸,順刀柄一滾,橫着鋪展在刀上,随着手掌帶靈光從紙面上撫過,那些人名都抖動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要跳躍而出。
林爹見他這樣,知道碰上明白人了,原本準備胡編亂造的話就停在了筆尖。
“你以前,”林爹問江晝,“也、也是閣裏的人?”
江晝給他寫了一個字,“雲”。
“雲家……”林爹喃喃,“已經不行了,跟蔣、蔣家一樣。”
林爹把眼前這人當成了跟自己一樣的狗腿,主家沒落,再無依仗,只能四處飄零。
林爹嘆了口氣,從卷軸底下抽出紙,提筆寫道:雲家主走後,雲家至今決議不出新家主,連他身邊那位護衛長也不知所蹤,無人對接,加上現在又是風險時期,閣裏也就徹底斷了跟蓬萊島的聯絡。我看兄臺你不像泛泛之輩,莫非正是因為這事,失了能效力的主人,才離開蓬萊島?
見他揣摩自己的來處,江晝也回:蔣年身為大長老,監察不利,從自己門裏流放出的弟子打通了八方域,威脅到了仙洲,閣裏便給他記了一過。一旦八方域那邊出事,其餘四大派就會讓蔣家和清霄門最先往上頂,這事一日不解決,蔣長老的腦袋上就一日懸着把刀。而你林家,就是蔣年為自己找的替死鬼。
卷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顫動着跳躍而出,黑漆漆一大團透明靈體帶着怨氣纏繞上林爹。
江晝寫:你過去為蔣年做事,手上沾了不少八方域的血,五大派要拿蔣年頂罪,蔣年就會拿你頂罪。值得慶幸的是,這些被你像畜生一樣驅使戲弄過的八方域人早已經死絕,就算将來真的出事,也沒人會來找你的麻煩。因此帶着全家跑,是你最明智的選擇。
“你……”
林爹定定看着他,半晌,洩氣提筆:給他辦事的有幾十號人,我也就是裏面一個小喽啰,現在蔣長老要拿我擋刀,我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我能怎麽辦?幹坐着等死?
江晝:沒事,反正你們遲早全得……
“死”字寫了一半,他停筆,把那句劃掉、塗黑。
林爹:“……”
當誰看不見嗎!
江晝問起新名單,林爹搖頭,江晝把刀架他脖子上,他吓出滿頭冷汗,依然搖頭,寫道:反正不在清霄門。當年那件事後,蔣年謹慎了不少,準備過個幾十上百年,等八方域徹底穩了再出手。所以八方域裏那批新人,清霄門至今沒過過手,名單自然也不會在我們手裏。
江晝沉思,“當年……”
林爹知道他懂,嘆了口氣,寫道:是啊,當年。忘了都過去多少年了,要是沒那件事,五大派也不至于八方域有一點動靜就草木皆兵,你我也淪落不到現在這樣。給五大派做事,賺得又多,好處又不少,還能給我兒子找個那麽好的門派讀書修煉,要不是現在境況不允許,我真想一直跟着他們幹……
江晝奪過他的紙和筆,說:“二十四年。”
林爹驚訝,“你、記、記得這麽清?”
江晝把這堆紙張在手裏燒成灰燼,揚手撒了,盯着亂飄的灰屑說:“忘不了。”
那天屍肉堆積如山,黑沙在血水中浸泡成泥,紅月都帶了腥氣,八方域最蠢的兩個人被剜骨抽筋,枭首示衆,死前拼盡全力暴起反擊也只在行兇者腕上留下一道抓痕。
江晝還記得那晚,湖邊相約,等了很久雲晏才姍姍來遲,他沐了浴,發絲還淌着未幹的水。
江晝一眼就發現他腕上那道滲血的抓痕,問他怎麽弄的,雲晏也不藏,把手遞到他掌心,笑着說:“路上碰見兩只野貓擋路,一公一母,開春了,正燥,安置他們時不小心被撓了。”
江晝說他是多餘的心善,為他上好藥,說這種野貓都不是什麽好貓,以後別管。
雲晏雙眼彎起,唇角勾出笑意,那天他的臉格外白,唇的血色又格外深,盯着江晝的眼,輕聲說:“要管的。”
江晝吐了,吓得林霄急忙來問他怎麽了,江晝把他推開,瞬息疾行到無人的樹林中,吐得腦袋發起了懵。
眼前是一大片猙獰的樹,遮擋了月光,披着人皮的惡鬼就潛藏在這片黑暗後,微笑下是一顆又一顆沾滿血肉的獠牙。
江晝把林霄父子留在了林外,他收起卷軸,提好自己的刀,走到了離八方域最近的地方。
-
季雲琅剛出來,就被人偷襲……準确來說是明着襲擊,撲了滿懷。
他朝那人腰上狠狠來了一拳,出劍橫上他後頸,寒聲道:“你就這麽喜歡騷擾我?”
江晝不動,前脖頸不久剛被劃了,現在又輪到了後脖頸,季雲琅割出了血,江晝還不松手,腦袋埋在他肩頭說:“不咬你,抱抱。”
季雲琅要用劍劈他,他說:“想你娘了。”
“你……”季雲琅被噎住,沉默。
江晝說:“你娘,人很好,愛笑,以前,給我做衣服,治傷,跟我講仙洲,我給她送心形的石頭,新鮮的獸骨,樹上唯一的綠芽,你爹,”
他卡住,季雲琅等了會兒,接上,“我爹揍你。”
江晝:“嗯。”
季雲琅:“你自找的。”
江晝不說話了。
季雲琅問:“你要抱多久?”
江晝不動彈,說:“你不讓我抱,我就咬。”
“耍無賴和單相思,都不會有好結果。”季雲琅收起劍,指腹抹了一下他頸後的血痕,盯着手腕的銀鏈,目光平靜。
他不知道現在該恨江晝,還是想江晝,也不知道重獲自由的江晝會恨他還是想他。
反正不管耍無賴還是單相思,都不會有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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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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