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帕子

第23章 帕子

“鬼鬼祟祟幹什麽?你……”

季雲琅似乎早就醒了,此刻平靜地睜開眼,視線從他臉上挪到一旁的琥生身上,“……們兩個。”

江晝:“……”

琥生:“……”

琥生發起抖,往江晝身後藏,“大、大哥親手繡的蟲子,想來送給你,但是他害羞,不、不敢來,所以專門把我從八方域接出來,讓、讓我陪着他……”

季雲琅挑眉,問江晝:“是嗎?”

琥生瘋狂拉他衣袖。

江晝:“不是。”

琥生絕望地撒開他,醞釀好情緒準備跪下哭。

江晝:“這不是蟲子,是花。”

“……”

琥生抹了把剛流出來的淚,“沒錯,這是大哥親手繡的蟲子花,想來送給你,但是他害羞,不敢來,所以專門把我從八方域接……”

“琥生。”季雲琅打斷他,指指房間一角的空地。

琥生瞬間噤聲,低下頭過去,乖乖面壁。

季雲琅坐起身,揉揉自己酸痛的後頸,把那張帕子拿到眼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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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晝難得緊張了。

雖然他的小花繡工精美,但是畢竟每個人眼光不同,季雲琅要是覺得不如之前那個帕子,那他就得要回來返工,可現在這個已經是他的繡技巅峰,他還能怎麽精進?

他正想着,季雲琅就下了榻,不緊不慢走到窗邊。

江晝跟過去,視線落到他脖頸那個新增的咬痕上。

“前輩,”季雲琅打開窗,把那塊帕子舉到眼前,對着月亮欣賞上面蹩腳的走線,問他,“你弄這個,弄了一整天?”

江晝:“嗯。”

其實不是,一多半都是之前弄的。

季雲琅握着帕子,反身坐到窗臺上,背對着月光朝他勾出一抹笑,“那你知道,你做這些的時候,我在幹什麽嗎?”

當然知道。

江晝不出聲。

季雲琅摩挲着那塊帕子,“我抓到我師尊了,你給我繡帕子的時候,我在跟他親熱。”

江晝沒什麽反應,季雲琅仍在自顧自地說。

“不過他又走了,又裝出一副絕對不會離開的樣子騙我,你說他為什麽非要這麽對我?因為單相思就是這樣,你想着我繡帕子的時候,我在跟他親熱,我不會想你。而我想他的時候,他在想別人,同樣也不會想我。”

江晝微微皺眉,“想別人?”

為師跟你親熱,還能想什麽別的人?

季雲琅沒理他,把那塊帕子丢出窗外,關上窗,路過時跟他擦肩,目不斜視,“我要管教孩子了,前輩請回吧。”

江晝沒走,在那扇閉上的窗前站了好一會兒。

他給季雲琅送帕子,本意是不想季雲琅在他離開後難過,可這麽一看,季雲琅顯然更難過了。

江晝束手無策。

每次江晝在面對季雲琅的事情上束手無策,就會想,江逝水和雲征月在就好了。

他們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定知道怎麽哄。

江晝過去總覺得這兩個人在拿他做試驗,學習到底該怎麽養孩子,這樣等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當一對合格的父母,很好地把孩子養大。

後來他們沒機會了,江晝只能接手,替他們把孩子養大。

然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把他們的兒子拐上了床。

他們要是知道,一定會氣得把他抓起來胖揍。

江逝水會捶胸頓足罵他,以前總說生閨女要防你,沒想到生個兒子也得防。

雲征月會看着他和季雲琅不知所措,擺擺手說你們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江晝想過無數種被他們發現的場面,他每天都等着江、雲兩人揍他,罵他,要是實在氣不過,就拔出他的刀,把他殺了喂給炭炭。

可他們永遠不會發現了。

沒人能幫他哄徒弟,所以江晝只能一個人、一次次對着季雲琅的難過束手無策,他從來就哄不好季雲琅。

就連季雲琅嘴裏的那句“想別人”,他都想不通、不知道該怎麽去哄。

他一直在窗前站着不走,季雲琅坐下喝茶,不管他。

琥生被教訓完,眼角挂着淚湊到季雲琅跟前,又害怕又忍不住怨他:“你剛才太過分了,大哥繡了好久的蟲子花,你不喜歡也不能就這樣丢出去,大哥該多傷心啊!”

季雲琅轉移話題,問他:“你怎麽出來的?”

“骨、骨龍帶我出來的。”

季雲琅重重放下茶盞,“你把骨龍帶出來了?”

“不是,是它的尾巴,入口沒有守衛,我跟它的尾巴一起跑出來的!”

季雲琅皺眉,“沒有守衛?”

樓沙幹什麽吃的?

他起身就要回八方域,江晝攔住他,“不找你娘子了?”

季雲琅繞開他,“不找,他死了都不關我事。”

入口沒了守衛事大,季雲琅不跟他多廢話,讓琥生留在這兒,出門朝八方域疾行而去。

江晝跟上他,期間問:“為什麽?”

季雲琅甩不開他,回:“什麽?”

江晝說:“八方域,不需要守衛。”

季雲琅:“現在通道開着,沒人守他們不就出來了?”

“為什麽,”江晝問,“不讓他們出來?”

季雲琅覺得他莫名其妙,一邊思考怎麽回答他,一邊給自己想笑了,“這兒是仙洲,憑什麽要讓他們來?”

江晝接着問他,“跟你有什麽關系?”

見他這麽不依不饒,季雲琅嘆氣,目光深深看向他,“這都是因為前輩你啊。”

江晝心裏一咯噔,面上強作鎮定,“關我什麽事?”

“對啊,”季雲琅睨他一眼,“關你什麽事?”

“……”

“……”

江晝幾次張嘴,想反駁,奈何腦子裏沒話,嘴裏也沒話。

幾番嘗試,然後洩氣。

不光嗓子堵住,心也堵住了。

他決定讨厭季雲琅半個時辰。

-

入口果然沒有守衛,季雲琅面色沉重,氣勢洶洶闖進八域主的沙洞。

進去就差點被辣瞎了眼,樓沙一絲/不挂坐在地上,癡迷地抱着男人的腿,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個鎖環,另一端連接在旁邊的石桌腳上。

這位現任八域主、八方域掌管交/配的神,就這樣,像一條狗一樣,被栓在了桌子旁邊。

樓沙種了很多橘子,八域裏最不缺的就是橘子,風洵正在桌前端坐,被他抱着一條腿,面無表情地剝橘子喂他。

季雲琅進來的時候,樓沙剛把橘子吃進嘴裏,瞅準機會含住風洵的手指,直起上身蹭到他面前,用一種正常人難以描述的嗓音說,下/面/也/要。

季雲琅的劍幾乎在瞬間脫手飛出,直直紮向神的寶器。

樓沙下意識躲,脖上挂着鏈子帶倒了石桌,季雲琅怒氣飙升,今天鐵了心要把他閹了,拔出另一支劍朝他攻去。

江晝在外面吐完,進洞一看,徒弟正兇狠又憤怒地舉着劍,追着一個光屁股的男人滿洞跑,那個男人身後,拖着一張半人高的大石桌。

沙洞越往裏面積越廣闊,八域主上蹿下跳,旋轉跳躍,神的寶器也跟着上蹿下跳,旋轉跳躍。

後來樓沙終于躲不動了,呈“太”字形往地上一躺,“你真是太殘忍、太兇惡了,你就是再嫉妒神的寶器,也不能……”

季雲琅一劍朝他劈下來,樓沙下意識把手捂到自己寶器上。

季雲琅狠狠劈掉了他脖子上的鎖環,把他拽起來,問:“守衛呢?”

樓沙:“什麽守衛?”

季雲琅氣笑了,往他屁股上大力踹了一腳,“出口那些守衛!你的人呢?”

樓沙低着頭思考,“出口……守衛……神不知道,神已經幸福好幾天了,讓他們自己去巡查,神不管他們……”

季雲琅又給他腦袋來了一下,從乾坤袋裏翻,翻到胡夜之前給他的那些衣服,随便抽出來一件丢給他。

樓沙第一次穿仙洲的衣服,驚奇地左摸右摸,季雲琅神情不耐,按着他後頸往外走,看也沒看外面兩人,抓樓沙出了沙洞。

得去沙牢看看,入口守衛沒了,沙牢的守衛估計也留不住,守衛一旦不在,裏面關的那些迫切想進仙洲的八方域人……

季雲琅不能再想,恨不得當場把樓沙剁成泥,樓沙這才意識到出事了,邊走邊踢腳下的沙子,“神這幾天太……太幸福了,他不讓神走,神就不走,哪兒也不去,神什麽也不知道……”

“讓你放他出來,是找他辦事的,”季雲琅握緊劍,“不是讓你……”

“神知道!是神不對!神拒絕不了他!”樓沙摸上自己的嘴唇,咧出一抹幸福的笑,“但是他的吻,比神的其他寶貝兒們都要甜。”

“……”

沙洞內,風洵撿起地上一塊完整的橘子皮,擦拭自己剛被樓沙含過的手指。

江晝走到他面前,拿腳撥了撥他被蹭皺的褲腿。

風洵這個人,讨厭男人,用起男人來也是真的得心應手。

風洵突然壓着他的腳踩下去,踩髒了他的鞋。

江晝直接拔刀劈斷他的椅子腿,在他想站起來之際怼着他腿彎兒一帶,把他翻到了地上。

“你當年,”江晝說,“也對花珈用這套,才活命?”

風洵不出聲,江晝就當他默認。

花珈會殺所有人,唯一不會殺的就是風洵,更別說還是主動向他示好的風洵。

“你真惡心。”江晝說。

“你更惡心。”風洵站起身,也不拍衣上的灰,走到小榻邊坐下,“那天你如果在,江逝水和雲征月不會死。你要當仙洲人,為了那個不人不鬼的雲公子離開八方域,那你大可以永遠不回來。既然現在你選擇回來……”

風洵幽深的雙眸盯向他,“江晝,你的罪,只能用仙洲的血來償。”

-

不出所料,沙牢空了。

“啊啊啊啊啊——!”

八域主瘋了,奪過他的劍橫到自己脖子上要以死謝罪,季雲琅冷眼瞧着。

樓沙頓了頓,“你不阻止神嗎?”

季雲琅舉起自己另一把劍,“我可以幫你。”

樓沙抓着他的劍拔腿就跑,一路跑回沙洞,剛進去就撞上了準備出來的江晝,江晝順手奪過他手裏的劍,走出沙洞,走出八域,在半路碰到了剛從沙牢出來的季雲琅。

季雲琅不回八域主的沙洞,他得去另外七域,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趁機跑進了仙洲。

江晝把劍交給他,說:“我陪你。”

季雲琅沒吱聲,反正不管他說什麽這個人都會跟着。

江晝也能這麽對他就好了,季雲琅想,他只想要江晝的喜歡,一點點也好。

季雲琅最先去看了二域,奇怪的是,二域主和三域主竟然都規規矩矩在家待着。

薩孤蠻正在二域外面跟辛石講話,兩人都沒想到他會突然過來。

辛石看到他就趕緊跪,薩孤蠻站在原地不動,粗壯健碩的身軀像一堵牆,俯視着他,接着視線移到他身邊的男人身上,看到他背後那把大刀時,目光稍動了動。

薩孤蠻問:“領主怎麽有空過來?”

季雲琅一個眼神也沒給他,越過他進入二域的地界,粗略看過去,觀察有沒有少人。

江晝跟了他一段路,确保裏面都是些小喽啰,轉身離開。

聽到他離開,季雲琅回頭看了眼,沒說什麽。

江晝走到二域入口處,正要停步,薩孤蠻就先叫住了他,“等一下。”

薩孤蠻攔到他身前,目光直白地朝他上下打量,問:“你是他找來頂替八域主的?”

江晝沒吱聲,薩孤蠻猙獰的臉上扯出一個笑,“樓沙這次犯大錯,馬上要變成奴隸,你一個新來的,能玩到他,運氣不錯。”

聽他這話,江晝問:“你認識我?”

“你是第一個這麽快成長的羔子,不止我認識你,現在整個八方域都認識你,和你的這把刀。”

這下江晝懂了,因為他不久前在入口處證明過自己。

薩孤蠻看向他的眼神有贊賞,也有不屑,接着說道:“強者,在哪裏都不會被埋沒,你剛來,就已經不是羔子了,這是你的本事。但是跟錯了人,就是愚蠢。”

江晝沒出聲,薩孤蠻以為他不懂,擡手捏上他的肩。

“新來的羔子都會崇拜領主,這很正常,但是現在的八方域已經不比以前,我們的領主不是強者,不能帶我們沉浸在殺戮的狂歡中。你如果見識過前任領主,就會知道,現在森羅獸骨殿裏的這個仙洲人,什麽都不是。”

“殺戮的,狂歡。”江晝咀嚼這幾個字,“是花珈會做的。”

薩孤蠻見他報得出前任領主的名字,眼一眯,“你……”

一陣劇痛傳來,江晝不知何時拔刀,挑了他雙腳的筋。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叫,站立不住,撲通一聲跪了地。

江晝适時讓開,他這一拜就直接拜給了剛拐彎出來的季雲琅。

季雲琅過來,奇怪地瞥了眼忽然跪他的薩孤蠻,跟江晝說:“走了。”

-

兩人離開,辛石過來扶薩孤蠻,被揮手打斷。

薩孤蠻盯着季雲琅離開的背影冷笑,“讓他再嚣張幾天。”

他跪着,辛石也跟着跪下,問他:“域主,你真的要跟那個叫宋揚的仙洲人合作?”

“怎麽?”

辛石猶疑道:“我不懂,這次有人幫我們解決守衛,我們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進去仙洲,反而要聽那個宋揚的,在八方域待着不動?”

薩孤蠻向天邊看了看,擡起胳膊,指着遠處森羅獸骨殿的方向,“因為他說,只要我放他回到仙洲,他就能讓我住進森羅獸骨殿,成為第二個花珈。”

前任領主花珈,是這一代八方域人眼裏神一樣的存在。

從他們有意識起,花珈就是他們的領導者,他強大、美麗、聰慧,仿佛生來就住在森羅獸骨殿。

在所有人都是小羔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王。

花珈嗜血好殺,月隐日永遠是他的主場,死在他手下的人數不勝數。

這樣的領主,讓薩孤蠻心悅誠服。

成為這樣的領主,也是薩孤蠻的畢生所求。

-

季雲琅又去看了其他幾域,上到域主下到小弟,多多少少都有往外跑的,這就愈發顯得二域三域奇怪。

薩孤蠻一向對仙洲興趣濃厚,現在按兵不動,是想幹什麽?

突然感覺屁股被拍了一下,他眉頭一皺,回頭。

江晝正擡起手準備拍第二下,見他回頭了,跟他對視,用眼神問他:咋了?

同時手不停,拍下了第二掌。

不輕不重,不痛不癢,但是拍的是屁股,是屁股!

“你剛才,”季雲琅腦子裏飛速閃過一百種反擊他的辦法,嘴角先挂上和善的笑,問,“是又在騷擾我嗎?”

“為什麽,”江晝手還沒挪開,又連拍兩下,看着他疑惑道,“這麽說?”

接着不等季雲琅開口,就扶着他的肩把他轉了個圈,讓他面向自己,撣灰似的用雙手拍他胳膊,拍他腰,又拍他大腿,邊拍邊說:“那些人都髒,你身……”上蹭了很多灰。

卡了。

好在江晝不說完,季雲琅也懂了他的意思,低下頭看,身上确實打出不少灰塵。

江晝邊把灰給他拍掉邊想,徒弟收了他的衣服,這次出門卻依然穿的以前那套。

他第一次看見自己送的衣服被穿起來,竟然還是剛才找風洵時見到的那個光屁股的變态。

給季雲琅的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套衣服都是江晝精心照着徒弟的模樣身段挑的,現在他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一套,還讓那個變态拿着他的劍亂跑,江晝面上沒反應,心裏計較得很。

此刻見季雲琅衣上沾了這麽多灰,拍也拍不淨,他收手,後退一步,跟季雲琅說:“脫。”

“?”

季雲琅明白他剛才是在給自己撣灰,也就勉強原諒了屁股上挨的那幾下,現在小小一個“脫”字,又讓他陷入沉默。

江晝見他不動,補充:“太髒了,換新的。”

季雲琅去乾坤袋裏翻,習慣性地又拿自己的紅衣服,剛拿出一半,江晝說:“換一件。”

季雲琅動作一頓,默不作聲塞回去,從他送的那堆衣服裏挑。

這下江晝不說話了,在旁邊等他換好。

季雲琅從小使劍,肩背和腰練得最好,穿紅衣時張揚,衣服顏色亮,他那雙眼睛也亮,全身上下都招人。

紫衣多了份穩重,衣裳暗了,就襯得他那雙眼睛格外好看,成了身上最亮、最勾人的地方。

江晝擡手擋住自己的眼。

季雲琅就換個外衣,哪哪兒都沒脫沒露,見他這樣,疑惑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江晝說:“好看。有點,”

擋着眼也從指縫往外看,他強行把自己轉過去,背對季雲琅,補充,“把持不住。”

“……”

季雲琅動作停滞了片刻,接着平靜地低下頭,繼續理衣服,“那你努力,千萬把持住了,強扭的瓜不甜。”

江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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