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相公

第74章 相公

季雲琅拖着昏迷的胡總管來到“閣”前,目送着那群八方域人上船離開,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等到大門打開,裏面來人擡走了胡總管。

緊接着又出來一撥人,去清理遠處那座小築裏的屍體殘骸。

這期間,有人邀請季雲琅上樓一敘,他拒絕了,只說,“轉告你們上面的,五大派這麽弱,讓我完全沒有合作的意願。”

“貴派今天也領教了,八方域裏那批動亂的人不好搞,你們再不拿出誠意,咱們都得死。”

那人回去傳信,出來後說:“誠意當然有,不過還是要請您上去聊聊……”

季雲琅拒絕,“不去,我孤身上去,下得來麽?”

“您這是什麽話?咱們兩方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再說了,季領主,我們閣裏的神醫可都研究出起死回生的法子了,”那人誘惑他,“只要把你師尊的屍體送來,我們保證……”

季雲琅一腳把他踹進了門,擡起頭往這座高樓上看了眼,朝摔在門裏的人道:“少說這些沒用的,就算救活我師尊,也解不了我現在的燃眉之急,你們沒別的誠意了?那我走了。”

他轉身欲走,樓上遙遙傳來聲音,“季領主留步。”

他不停步,又走了一段,才有一男一女兩人腳下運靈,快步跟了上來。

“季領主留步!”

兩人一前一後攔住他的路,那女子先開口,“季領主,今天事發突然,我們也始料未及,看這樣子……咱們約好的明日面談,你這邊是不做數了?”

“廢話,”季雲琅冷笑,“今天才來了幾個人,就把你們打成這樣,貴派這麽弱,我跟你們合作,不如回八方域跟他們和解,再帶人收拾收拾來仙洲住。”

“這可不行!”

站在另一邊的男子開口,他年紀輕輕,義憤填膺,看季雲琅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季領主你也是仙洲人,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仙洲被毀,大家沒有地方住?”

季雲琅依然笑着,問他:“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自然是與我們聯手剿滅八方域裏那群惡徒!”這男子握緊雙拳,眼中迸射出仇恨,“今日他們殺了我幾十好友,明日我要一一奉還!”

“我也住在八方域,我的人也是八方域人,照你這麽說,我們都是惡徒,況且……”季雲琅瞥了他一眼,“有仇報仇,又不是單獨你有這樣的覺悟。”

只準你仙洲人報仇,不準八方域人報?

那男子還想說什麽,被那女子一聲呵斥打斷。

她面向季雲琅,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冊和一個木錐,恭敬道:“季領主,誠意我們必然是有的,你不願意上樓,我家長老專程讓我二人來送上冊子。”

季雲琅接過,随意翻看了幾下。

那女子在一旁解釋:“今天那幾人帶來的卷軸名單對于克制八方域人有奇效,季領主既然是清霄門出身,會仙洲的法術,想必學習這些操作方法對你來說不難,待回到八方域,你設計從那人手裏搶回名單……”

那女子擡眼,嘴角含笑,“殺一撥八方域人,豈不是輕而易舉?”

季雲琅也笑,問:“一撥夠嗎?兩撥一起殺了怎麽樣?”

“那當然好……”女子話音未落,便被一股靈氣纏繞上腳腕,猛地一拽,摔了個狗啃泥。

“你!”那男子怒目瞪向季雲琅,下一刻,自己也被繞起來,重重摔到地上。

兩人一前一後一上一下頗有節奏地摔着,哀叫聲此起彼伏,一同罵起了季雲琅。

但卻不是季雲琅出的手,他盯着他們腳腕處,感應到熟悉的靈力後,收起手冊,轉身離開。

他的船停靠在很遠的地方,剛上去,就感覺船尾一沉,有人跟了上來。

那人從身後自然地抱住他的腰,把他帶進了懷裏。

“你往這邊走,他們派了人,跟蹤你,剛剛除掉了。”

季雲琅不回頭,垂眸看他手腕上那個黑色的蝴蝶結,問:“你沒走?”

“嗯。”江晝身上已經沒有血了,抱緊他,把腦袋搭到他肩上,“我留下,保護你。”

季雲琅笑,“我需要你保護嗎?”

“需要,他們派人跟蹤,你都沒發現。”

小船搖搖晃晃浮在水面,江晝手在他腰上流連,手指挑開衣帶。

季雲琅去抓他的手,不讓他往裏伸。

他才不是沒發現,只是他知道江晝在。

耳畔是不屬于師尊的、有些陌生的吐息,其實也不算陌生,早在胡夜蒙住他的眼把他按在榻上那次,季雲琅就感受過了。

可那時江晝的身份是師尊,季雲琅和師尊親熱,自然心安理得,現在讓他在荒山野海的船上跟其他男人這樣,他總覺得心裏別扭。

除非胡夜能親口承認,他就是師尊,那季雲琅現在就在船上跟他大幹特幹,幹到今夜回八方域,還要再輪三個滿月。

可惜胡夜沒這個覺悟,既想要,又不想親口承認,嘴上還在說着“你聽話,我就放了你師尊”之類的話,和他緊貼着,抵在他臀上。

他這樣,就流氓得有些過頭,季雲琅回身推開他,獨自走到船頭坐下,讀那本冊子。

江晝跟過去和他一起看。

“他們說的,你信嗎?”季雲琅問。

江晝不出聲。

“你剛才一直在,我知道。”季雲琅說,“她那些話,你都聽見了。”

“嗯。”

江晝從他手裏接過冊子來翻看,指着上面寫殺人方法的那處說:“他們騙你,這裏,跟他們今天做的,不一樣。”

季雲琅問:“他們怎麽做的?”

江晝拿出卷軸來,剛要給他示範就意識到自己現在是胡夜,胡夜怎麽能用師尊的靈?

可徒弟還在等他做,他不做,季雲琅就會被這個冊子誤導。

“……”

他陷入糾結,季雲琅看出了他的糾結,被他笨得說不出話,氣了半晌,說:“我現在,真想一腳把你踹下去。”

江晝想通了,握住他的手,讓他把木錐抓在手心用靈氣催動,口頭指導他。

江晝的掌心溫熱,包裹着他的手,季雲琅還是想踹他,又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像小時候師尊手把手地教他東西。

雖然很多時候師尊自己都要停下來思考,但季雲琅小時候什麽都不會,也看不出師尊笨,只覺得他厲害,懂得很多。

小時候兩人沒磨合過,江晝教得慢,他學得也慢。

後來就好多了,他摸透了江晝,能懂他教學時每句話和每個動作的意思。

只有他能懂,江晝沒收過別的徒弟,也沒跟別人磨合過,季雲琅是唯一,小時候是,現在當然也是。

江晝握着他的手,口頭指導完畢,兩人很默契,就算江晝說不清楚,季雲琅也能理解。

教完就該松開手了,可季雲琅還想跟師尊牽手,他把頭偏向另一邊,不去看這張胡夜的臉,在江晝準備松開手時,掌心收了收,把他握住。

“……”

江晝能明白,這是想牽手的意思,他回握住季雲琅,兩人并排坐,相牽的手垂在身側。

天色還早,遠不到太陽要落山的時候,江晝問他:“你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嗯。”

季雲琅終于偏過頭來看他,挑起唇,說:“我去臨近的城裏,買些東西。”

他們要回八方域,臨近的城就是鹿溪城。

江晝點頭,從懷裏摸出一個藥膏,指尖沾了些,來往他臉上抹。

這藥膏的氣味太熟悉,季雲琅直接黑了臉。

這不就是上次江晝打完他屁股,又按着他抹的那個藥?

什麽意思?

江晝覺得他的屁股和臉是一樣的?

都被巴掌打出了印,所以都要塗一樣的藥?

他偏開臉,“我不塗,你手拿開。”

“不塗藥,你臉腫,一會兒還上街。”

“腫就腫,我又不怕人看。”季雲琅避開,“你現在塗了,好的快,我師尊不就什麽也看不到了?我還等着找他告狀,讓他心疼。”

江晝聞言,收起藥,“告什麽狀?”又問,“誰打的你?”

季雲琅瞥了他一眼,“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江晝換個問法:“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江晝皺眉,“她為什麽打你?”

“還能為什麽,棒打鴛鴦,讓我跟我師尊分開。”

江晝問:“你答應了?”

季雲琅不說話。

江晝等了半晌,他都不說話,不禁想,這是什麽意思?真答應了?

他僵着臉松開手,不接着牽,坐得也離季雲琅遠了點。

季雲琅偏過頭看他,“當然沒有,我要是答應了,還能挨這一巴掌?”

江晝又坐了回來,朝他伸出手。

季雲琅不動,笑着看他手腕上的蝴蝶結。

江晝只好主動牽起他。

小船随風漂流,兩人牽手坐在一起。

都這樣了,季雲琅想,胡夜到底什麽時候承認自己就是師尊?今晚會嗎?

今晚該怎麽辦,江晝想,他今晚要是用師尊的臉,戴着蝴蝶結過去跟季雲琅見面,無異于理直氣壯告訴他:對,沒錯,為師就是胡夜,胡夜就是為師,小小徒弟,你能有什麽意見?

那季雲琅會不會跟他生氣?

可他今晚要是不去、或者不戴着蝴蝶結去跟季雲琅見面,那也相當于直接告訴他:乖乖的小徒弟,傻傻的小徒弟,為師是不會承認的,繼續被師尊和前輩玩弄于股掌之間吧!

那季雲琅絕對會跟他生氣,畢竟……

江晝垂眼,看兩人越挨越近的腿,越牽越甜蜜的手,又想到季雲琅這一路對他的态度,心中基本篤定了。

胡夜哪能體會到這種幸福?這是師尊才會有的。

季雲琅已經知道他是師尊了。

這事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季雲琅現在願意跟他牽手,這樣親密地靠坐在一起,是不是代表,在知道胡夜是師尊後,他并不跟以前一樣排斥了,反而會愛屋及烏,愛師尊的全部?

那季雲琅也太愛他了。

江晝想着,自己先幸福起來,他湊上前,想親季雲琅的臉,季雲琅餘光瞥見了急忙躲開,略顯驚恐地看着他。

江晝:“……”

江晝:“親一下,不願意?”

只能牽手?

江晝把那點剛生出的幸福藏起來。

看來季雲琅也沒那麽愛他。

他這麽問了,季雲琅就只能考慮。

現在不像剛才,都親親熱熱、心知肚明地牽了一路的手,師尊想親,他卻不讓,有些說不過去。

但是一對上胡夜這張臉,他就……江晝到底什麽時候摘下來這層皮?讨厭死了。

季雲琅多考慮了一會兒,最終下定決心,閉上眼,堅定道:“來,親吧。”

“……”

江晝面無表情看着他。

好一個視死如歸、嫉惡如仇、慷慨就義的小徒弟,師尊親你一下,是能要你命嗎?

師尊想親的時候你不親,現在師尊不想親了,你又要親,晚了。

不光不親,江晝連跟他牽着的手也撒開了,在季雲琅驚訝的眼神中,默不作聲走到船尾,跟他隔開一條船的距離。

季雲琅不解,怎麽了?胡夜不是向來很喜歡跟他親熱嗎?怎麽現在讓親還不親了。

之後的一段路程裏,季雲琅不停瞅他,兩人一個船頭一個船尾,偶爾對上視線,又雙雙移開。

直到船靠了岸,兩人都沒說過一句話。

他們抄近路往鹿溪城去,手也不牽了,餘光互相瞄着,較着勁比誰更快。

季雲琅用靈力加持,快他好幾步,江晝顧及着自己現在是胡夜不是師尊,不跟他一般見識,跟着他前後腳進了城。

季雲琅進城後就四處晃,見到什麽都要停下來看一會兒,然後買,買了往自己乾坤袋裏塞。

徒弟花錢如流水,江晝不遠不近地站在一邊觀察他,心想,還不主動找師尊說話,等你錢花完了,看你怎麽辦,還不是要來求師尊?

到時候就算求着師尊親你,師尊也不會親。

可惜,季雲琅這些年實在從他身上抖出過太多錢,怎麽花也花不完,直接大手一揮包攬了整條街的瓜果蔬菜,小吃美食,敞開了乾坤袋來裝。

攤主們認出他那雙紫眼睛,各個出來驚呼,元寶仙人來散財了。

江晝見那麽多人跟季雲琅打招呼,還有說有笑,心裏不舒服,本來站在一邊不理人,現在直接冷着臉過去,把他拽走,離那些人遠了一點。

季雲琅任他拽着,走上了石橋,有小魚撲騰出來,季雲琅眼疾手快抓住,緊接着,小魚在他手裏一滑溜,拍到了江晝臉上。

“……”

江晝止步,看向他。

季雲琅笑,靈氣繞起地上撲騰的小魚,扔進了水裏,緊接着擡手,要給他擦臉上的水漬。

剛擡起胳膊,手腕就被攥住,江晝攬過他的腰,把他帶近,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就這麽怼了過來。

唇貼上的時候,季雲琅腦子裏閃過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胡夜這張臉,其實挺好看的,他想,要是胡夜最初不作弄他、騷擾他,沒有那些糟糕的回憶,他第一次見到這張臉,應該會誇。

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江逝水那樣,帥就是帥,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但是不喜歡,也是真的不喜歡。

胡夜親他,不是只想跟他唇貼着唇,是想讓他張嘴,和他舌尖勾纏。

雙唇剛感到一點濕潤,眼看要吻得深,季雲琅偏開了臉,說:“好了,有人看。”

大街上就親嘴,不少路人都悄悄瞄他們,江晝注意到後,拉季雲琅下了橋,問他:“東西買完沒有?”

買完了就回八方域,跟師尊好好親熱,對着師尊的臉總不能還這麽不情不願。

“沒有,”季雲琅拐進一個藥鋪,跟他說,“在外面等我。”

季雲琅不讓他跟,江晝偏要跟,季雲琅也沒管他,大大方方買了自己要的東西。

江晝剛進門,一眼就看到他拿的那些色彩豔麗的瓶瓶罐罐,不正不經的軟膏精油,猛然停步,轉身出門。

這些東西他們以前沒少用,季雲琅都是這麽厚着臉皮出來大批量采購的?

小小年紀,真不害臊。

江晝心裏譴責他,鄙視他,又抑制不住地喜歡他,想親他。

徒弟這麽認真,精心準備這麽多,就為了和師尊好好親熱,放浪是放浪了些,臉皮也厚了點,但是誰說厚臉皮不能可愛?

季雲琅,真可愛。

徒弟都這麽喜歡他了,江晝想,那他就不繼續用胡夜的臉調戲季雲琅了,今晚就綁上蝴蝶結,去找雲琅坦白,然後……

他正想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個男子攙扶着自己的妻子要進這個藥鋪,江晝在門口稍微有些擋路。

那兩人撞到他,連忙跟他道了歉,江晝點頭,往旁邊挪了一步。

這時季雲琅也出來了,他看到門口兩人,腳步一頓。

那兩人也看見了他,男子眸光微動,激動地喊了聲:“恩公!”

季雲琅就算不記得他,也會記得他半邊臉上那些猙獰的劃痕,這是季蘭那個長相俊俏的相公。

季雲琅應了聲,看向被他攙着的季蘭,問:“怎麽了?”

季蘭許久未見他,本就激動,此刻聽他問,面頰飄上一抹緋紅,微笑着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季雲琅一怔。

江晝本來以為馬上可以走了,沒想到季雲琅和剛碰上的女子走到一邊聊天去了。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盯着那邊。

那男子注意到他跟季雲琅是一起的,走到他身邊,彬彬有禮道:“在下齊子修,是恩公的妹夫……”

“妹夫,”江晝重複,“那個人,是他妹妹?”

齊子修微笑點頭,“沒錯。”

接着自我介紹完:“……在下是恩公的妹夫,蘭蘭的相公,敢問兄臺怎麽稱呼?”

江晝不準備告訴這個妹夫自己的稱呼,于是冷淡道:“我也是相公。”

“?”

齊子修問:“誰的相公?”接着恍然大悟,“兄臺的意思是你也已經成家了吧?原來如此……”

江晝擡手,不偏不倚指向季雲琅,“他。”

聲音戛然而止。

齊子修的額角滲出幾絲汗,勉強笑道:“兄臺真愛開玩笑。”

江晝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用眼神表示: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齊子修不說話了,從袖中掏出手帕來擦汗,江晝餘光不經意一掃,頓住。

粉色的帕子,繡着小花。

一模一樣。

季雲琅正在樹蔭底下跟季蘭聊天,剛聽季蘭說到“子修他雖然是個文弱書生,但是待我很好”,就聽不遠處傳來動靜,某個不講道理的流氓正抓着人家文弱書生的胳膊,從人家手裏奪帕子。

“……”

季蘭驚呼一聲:“相公!”

季雲琅也想驚呼一聲“相公”!

還想順便告訴季蘭,江晝他雖然是個不講道理的流氓,但是也,待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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