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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你剛才說跑過去的是誰?”

“戶曹掾大人。”

“他來做甚?不是說了,不許任何人靠近此地!誰放進來的?”

“鄧公子……”

???

寧巒山臉上大寫的疑惑。

伏在草裏的魏平利索地翻了翻手裏的冊子,為他和華襄解惑:“找到了!你們還記得玉想說過,她也曾同孫媽媽提過,想要贖身這事吧,我去查了一下,這個戶曹掾大人就是她曾經的恩客,岌岌無名之時發誓要幫她贖身,但卻自此失去音信,後來同一貴女結親,舉孝廉後一路高升。我估摸着是因為他夫人近年病逝,這才有膽子找了回來。”

寧巒山臉色難看,低聲咒罵一句:“媽的,這時候裝情聖。”

他望向山道上的眼神,越發陰沉。

而另一邊,賀娘子并不知這男人是誰,扔下長箭,驚恐後退,誰知此人竟步步緊逼,一個勁挽留忏悔——

“想兒,當年是我不對,我本允諾你贖身,奈何家中不允,老母以死相逼,我,我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豈能不孝!”

“我知你這些年過得苦,這次回來,便是,便是要來帶你走!”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若心裏有怨恨,打我罵我我皆不還手還口,只要你別躲着我!”

賀娘子左顧右盼,卻不見那位主簿公子。

附近的下人和侍從都看直了眼,真珠想要靠近,但被激動的戶曹掾大人喝住:“站住!沒有本官的命令,誰都不許靠近!”随後,他一把攫住跟前美人的手腕,苦苦哀求:“我請鄧公子出面,也是怕你不願見我,想兒,我就想和你說兩句話。”

賀娘子緊緊咬着嘴唇,耐着脾性試圖以溫和的方式甩手掙脫。

偏偏那位戶曹掾大人越抓越緊,強硬地将她往懷裏拉,她忍無可忍,劈手砍在他小臂上,随即一個肘頂,将人撞開。

戶曹掾悶哼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

風刀已至,從兩人中間切開,草皮翻滾,泥濘四濺,賀娘子毫不遲疑,旋身去摸靠在馬車邊的布袋子,結果,被喝開的真珠抱着她那“祖傳古琴”早早退到樹後:“姑娘,你這琴是金子做的嗎,怎麽這麽沉,要是被砍爛了,得虧多少錢!”

“……”

殺手露出身形,從樹上躍下,率先抓向假扮玉想的賀娘子,後者靈巧地饒樹躲開,草坡下華襄一馬當先沖上來,迎頭跳劈。

對方也不是酒囊飯袋,就地一滑,叫少年撲了個空。

玉想的老相好沒來得及思考聲音的差別,身體先于大腦反應,撲過來捉住賀娘子的手,把她擋在自己身後,沖那刺客叱道:“你是何人,膽敢行刺本官!玉想,你過來,到我身後來!那個誰,本官命令你,速速拿人,否則唯你是問……”

哪知兇手正眼瞧都不瞧那黃毛小子,就追着“玉想”去,卻沒拔刀殺人,而是再度抓向她的肩膀。

鄧公子聞訊而來,忍不住要沖上去救人,被緊随其後的寧巒山攔住。

“你你你,你又是誰啊?”

“江陵城捕頭。”

“你快去抓人啊,你看着我做甚?我又不是刺客!”鄧公子心急火燎,大力去推他橫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卻愣是沒推動。

寧巒山正色道:“奉江陵令之命,保護鄧公子安全,公子去哪兒在下便去哪兒,”他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補充,“對不住,上峰勒令下官立了軍令狀,公子不能損一根汗毛,否則下官便要提頭去見。”

“……你們上峰可能腦子不太好。”鄧公子從牙縫裏憋出話來。

“英雄所見略同。”

那位戶曹掾大人直面刀鋒,臉都吓青了,雙腿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看刺客突圍,刀頭落下,鄧公子吓得憋氣,趕緊推了寧巒山一把:“你去,有事我頂住!”

“就等你這句話!”

賀娘子閃身,正欲反身将刀刃踢開,寧巒山忽然甫身上前,一腳将戶曹掾大人踹開,她便趁機旋身,繞過樹幹打了一掌,殺手硬接,隔着幕離審視她的輪廓,忽地眼神一變,轉身即退。

華襄從斜地裏殺過來,鼓起勇氣去追,對方怕被這小子纏住,運勁将長刀甩了過來。華襄橫刀,刀身沒抵擋超過兩息,砰然皲裂,賀娘子聞聲,再度本能地摸向身後,沒摸到布包的她,情急之下摘下幕離,向前一擲。

兇手居然還揣着一柄短刀,短刀藏在開路的長刀之後,向前一劃,将那白紗幕離劈成兩半。

華襄就地一滾,背靠樹樁,吓得不敢動彈。

“你不是玉想,你是誰!”

戶曹掾大人難以置信地盯着賀娘子的臉,想到剛才自己拉着她那失态的模樣和自降身份的忏悔,頓時面紅耳赤。

賀娘子冷着臉要追,寧巒山則高喊沿山搜捕,鄧公子一臉莫名其妙,被冷落的戶曹掾大人氣急敗壞阻攔:“大膽!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以本官做誘餌!”

寧巒山沒有搭理吱吱亂叫的家夥,脫下外衣,将衣襟已滑墜大臂,露出胸口一角的賀娘子包了起來。

——

“看看你們幹的好事!”

江陵令一袖子将案上的文書掃到地上。

“人,人沒抓到,還給本官捅出這麽大的簍子,要你們何用!”他的目光依依掃過階下垂頭喪氣的捕吏們,在場無人敢言,“還有,戶曹掾大人臉上的腳印究竟是誰踩的?平時一個個查案不是查得風風火火,這時候怎麽又查不出來了?”

寧巒山白了他一眼。

江陵令立馬抓住他的小尾巴,指着鼻子罵:“我看就是你!”

寧巒山一臉無辜地解釋:“誤會,真的是誤會,當時他抱着玉想姑娘緊緊不放,擋住去路,下官是怕兇手誤傷他,情急之下……”

“關你什麽事!人家抱就抱,抱的是你的媳婦兒你反應這麽大?”江陵令才不信他的借口,過了會卻又撓了撓下巴,“等等,玉想既然已經死了,那這個女人是誰?還真是你媳婦兒?”

手下都忍不住偷笑。

江陵令又清了清嗓子:“甭管是誰,你暫時先別碰這個案子了,去給鄧公子還是戶曹掾大人道歉!”那位主簿家的公子倒還好說話,但戶曹掾大人卻是個脾氣大的,認定這事兒就是踹他一腳的家夥搞的鬼,告狀告到他耳朵邊,從上往下明着施壓。

“不去!”

寧巒山拒絕。

江陵令吼道:“你不去?人家放話了,如果不去,就請刺史大人評評理!”

寧巒山冷笑,頗為硬氣:“那你讓他去!去啊!我的大人,麻煩您用腦子想想,狎妓是多大的作風問題,擺到明面上來出醜和私下裏心照不宣能一個樣?何況他是怎麽起勢的?他那戶曹掾的官位是怎麽來的?婆娘才死,就私會舊情人,你當他妻族是吃幹飯的?”

江陵令啞口無言,看着他扭頭,摔門而出。

公廨外,受驚吓的真珠伏在膝頭睡着了,賀娘子抱着她,攤開的裙子撕裂了一半,被一把用布裹着的“琴”壓着,衣服上更滿是泥污。

“紅信坊不安全了,你得跟我走。”寧巒山走到她跟前。

真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賀娘子扶着她慢慢起身,寧巒山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拎出那小丫頭,把人扔給跟來的華襄,自己則拉着賀娘子離開。

——

離開衙門後,兩人進了宣和裏的一條長街,七拐八繞轉進條爬滿藤條的小巷,停在一戶民居前。

木門上貼了一對門神,是過于前衛的款式,推門擡頭,爬着一牆葡萄藤,長得不好不壞,就是沒結果。

一進的院子不大,勝在方正,沒有冗餘的雜物,看着整潔空闊,兩張搖椅下蹲着只貍花貓,聽見腳步聲,睜開一只眼瞧了瞧,随後換了個姿勢,拿屁股對着寧巒山。

“這是我名下的私宅,知道的人甚少,你可以放心地住下來,不用擔心有人會找到你。”寧巒山把大門拉上。

賀娘子身子驟然一僵,視線向後溢出眼角。

寧巒山恍若不覺地繼續往下說:“我對外放出風聲,說你是我從黑市請來的……嗯……線人,兇手應該不會再找你麻煩,不過事無絕對,你和玉想又是同鄉,難保不會被牽連,但求能瞞上一陣,引他先往黑市去。”

聞言,賀娘子雙肩這才一松,裹着衣服轉身,嘴唇抿緊,眼神裏充斥着幾分掙紮。

“案子不破,我無法随便離開江陵送你走,”寧巒山像是讀出她的心聲,指着其中一間房道,“那間是空着的,這裏的一切你都可以使用。”

她咽下到嘴邊的話,輕聲道謝。

寧巒山見她衣服破爛不說,闾裏的婦女沒有穿着如此豔麗的,便進屋翻箱倒櫃,愣是一套素淨的女裝也沒找着。

“你在這兒等着。”

賀娘子看了一眼桌案上攤着的衣裳,聽見大門一關,确認他走遠後,立刻将屋門緊鎖,背抵着門板,冷汗如雨。

那一掌牽動氣機,引發了一直沒好的內傷,他只要再多待一會,自己就要倒下去。

她掐了掐虎口,瑟縮着調整呼吸,扶牆爬上木榻,盤腿運功療傷。

寧巒山出門,不知上哪兒買了一套月白色的交領襦裙,到家時發現賀娘子已經從他剛才扔下的男裝裏挑了件來穿,學他将頭發束起,露出修長的脖頸,清爽而幹淨,如帶露的幽草。

也對,這個時候扮男人乃聰明之舉。

他忍不住吸了口氣,賀娘子轉頭,目光落在他手上,便順手把裙子拿過來,道了聲多謝。

傍晚時分,左右兩家飯菜飄香,從牆磚縫裏不合時宜地透過來。

放下從外面買的燒雞,寧巒山上廚房煮了兩碗面。

吃到一半,華襄來了,捂着肚子直喊餓,結果兩人稀裏呼嚕幾筷子當面吃了個幹淨。

寧巒山笑他:“這也太不湊巧,只剩洗鍋水了,要不華子你去算算,你最近是不是水逆,你看,到手的罪犯都飛了。”

“什麽是水逆?”

“唔,命犯太歲?”

華襄委屈:“哥,你還笑!在前面捉兇手的是我,送真珠回紅信坊的時候,給鄧公子他們賠禮的人是我,你居然連飯都不給我吃一口!”

賀娘子聞言放下碗,起身往外。

華襄以為她要給自己下廚,感動不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不用!美人姊姊,不用麻煩,我看你臉色不好,定是今日吓慘了,你歇……”

“我只是去鍋裏看看,還有沒有菜葉,給你撈點。”賀娘子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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