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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雪山後兩天,山中除了山民,還有許多着白衣的男女,寧巒山起初沒有在意,以為是撞上白事,直到他們在都江堰附近,碰上了一群人在争執。

争執的一方穿着道袍,頭戴道冠,俨然是五鬥米道的人,而另一邊卻是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那些白衣人。

寧巒山嗑着瓜子,忍不住問出心裏的疑惑:“這是……”

管家将他拉到一邊,小聲解釋:“往南走數十裏,有一座鶴鳴山,張道陵天師曾在此創立五鬥米道,他們的門徒在蜀中廣為傳道,這一塊可謂是他們的地盤,不過這兩年陸續出現白衣會的人在附近走動,他們自然不樂意。”

“白衣會?”寧巒山神色一凜,在江陵跟蹤華襄的那些人就是白衣會的,他的手掌下意識按住心口,隔着衣服按壓着那枚烏木吊墜,心裏滋味複雜。

這一場西蜀之行,倒是有意外的收獲。

一旁的荊白雀側目,見他很快将手放下來,只有些疑惑,但什麽也沒說。

寧巒山佯裝好奇,繼續與之打探:“這白衣會又是……”

管家道:“您在東越,恐有不知,這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曾出現過的一個殺人組織,名字取自星相,意為出則大兇。他們的門徒殺人如麻,曾禍亂中原武林,遭到圍剿後徹底消失于江湖。約莫是十年前,不知何故,這組織又卷土重來,再度興風作浪。”

“你們就容忍他們在蜀中橫行?”

侯信插上話:“蜀中各派曾派人清剿過,但據說白衣會總壇在秦嶺的山中,蜀道橫絕,地跨兩國,甚難根除,不多久便又死灰複燃,好在這些年他們行事低調,不曾肆意屠殺,大家倒是保持一種微妙的相安無事,”說着,他回視前方的争執,目光中閃過幾縷憂色,“不過,這樣的平衡恐怕将會被打破。”

荊白雀貼了過來,她本無意偷聽,但奈何武功練就,耳目通達,便對寧巒山說:“他們在争地盤。”

白衣會想要壯大,自然得拉人占地,惹惱地頭蛇,最後又是一番血戰,寧巒山心想,離開西蜀前,怎麽着也要想法子弄明白這烏木的來歷,只是是深入虎穴,混進去渾水摸魚,還是抛磚引玉,勾引他們前來,還需從長計議。

“這白衣會裏都有些什麽人,你們知道麽?”寧巒山向侯信打聽,下頭的喽啰估計是問不出有價值的線索的,還得盯着大頭。

侯信琢磨了一下,道:“他們的壇主從未露面,江湖之中沒有半點消息,只聽說手下有四大高手,好像分別叫‘白藏菩薩’、‘吹簫怨女’、‘騎魚女子’和‘天狼手’。”

“天狼手?”

荊白雀順口呢喃,前幾個像是诨號,這名字聽着倒像是某種手上功夫的名稱。

侯信還不知他們在林中斷木上的發現,繼續道:“這一位成名已久,據傳打第一代白衣會起,便是壇主麾下得力高手,當年桓玄水師兵圍帝師閣時,曾現身有瓊京百丈淵上與那位天下第一一戰,不過這傳言真假有待商榷,畢竟桓玄出身谯郡豪門,怎會和殺人組織混在一起。”

寧巒山向荊白雀肩膀靠去,氣聲問:“你是不是懷疑……”

“不好說。”

她并沒有給出具體答案,寧巒山略一沉思,便向侯信托付:“還請家主幫我們打聽打聽,這些人出入雪山,沒準陽子瑜前輩的死便與他們有關。”

侯信想了想,覺得若真能推到白衣會身上,自己倒是能免去負疚,于是欣然答應。

白衣會的人和五鬥米道的人似乎并沒有談妥,反而争執愈發激烈,前者聲名狼藉,可不是什麽好人,頓時拔刀,要見血光。

府衙的人并不想惹麻煩,便叫另尋茶寮,提前啓程。

他們剛退出來,就聽見官道上快馬奔馳,遠遠見一騎士靠近,竟然是侯明之。

侯明之得到他們返回的消息,便來迎接,第一眼目光落在寧巒山身上,當即大喊說:“丁大人,查到了,我發現家中冰庫少了不少冰,莫不是兇手曾出入侯府盜……”

被擋在後方的侯信走了出來,臉色不好,侯明之話到嘴邊,失聲咬了舌頭,當即恭順地低頭,竟有些害怕:“爹。”

侯信哂笑一聲。

侯明之更加局促,整個人下馬不是,開口不是,耷拉着腦袋,臉都快貼到胸膛上,看起來以前在家沒少挨罵。

荊白雀臉上多了幾分精彩,忍不住揶揄:“你倆也是,一個敢查,一個敢讓對方查。”

“為什麽不?”

寧巒山毫不在意。

“你不怕他和侯信通過氣?”

“不會,你看侯笙那氣勢,再看他這老實木讷的樣子,一看就不知道他爹的算計,不過話說回來,我是他爹我也不會通氣,這倆倒黴催的,沒準會壞事。以前華子還去學堂讀書的時候,每次給老師帶束脩,老範都不放心,怕他在路上餓了啃掉,這事他還真幹得出來。”

荊白雀可惜地談了口氣:“沒想到侯信這麽精明,倆孩子卻生得蠢材。”

寧巒山聽見後,悶悶地說:“不是還有丁酉春?”但他很快又反口,“不過我要是丁酉春,大概能被這些人氣活過來——這分明是養廢了,要重新開個小號,哦不,重新開局。對了,我給你講的規則你聽懂了嗎,等到了成都,我得去弄一套棋盤來。”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

說時遲那時快,荊白雀忽然在他手上狠狠拍了一把。

寧巒山發怔。

“專治手癢。”

她轉身上馬,居高臨下朝他勾唇,随即調轉馬頭,拿馬尾巴沖着他。

——

侯府之中。

“什麽?你說他們已在回來的路上?爹和他們一起,還要請他們入府一敘?”侯笙聽了丫鬟小葵的禀告,抄着刀就要往院外去。

月洞門前,侯夫人帶着一幫丫鬟婆子将她堵了個正着。

“要去哪兒?”

侯笙忍不住把刀往身後藏,但轉念一想,那姓丁的敢甩她一耳光,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敢上自己的地盤,非得将他大卸八塊不可,于是又把刀亮了出來,手往頭頂上抻,以示自己的決心:“娘,你知不知道,陽伯伯被人殺了,我親耳聽到爹要請那個什麽小臯陶來破案,這個姓丁的就是他當年丢在東越的野種!”

侯夫人向左右看了一眼,下人悶頭從兩側魚貫而入,在亭中擺下糕點果盤,又漸次退了出去,等人走後,她才将侯笙手中的刀奪下來,把人推到石凳子上。

“娘,你這什麽意思?女兒可是要給你出氣!”侯笙瞪圓了眼,跳起來去搶。

“你爹叫他來是有用意的。”侯夫人随手把刀一扔,手掖在胸前,在她對面優雅地坐了下來。

“什麽用意?再給我認個弟弟嗎?還是個醜八怪!”她眼珠子直轉,想着要是來人也和大哥一樣,對她事事順從,又生得賞心悅目,倒也罷了,結果一頭亂發,黑不溜秋,身上一股子怪味臭味不說,居然還敢頂撞她,打她!

不行,絕對不能讓他進家門,否則飯都吃不下!

看她鬧脾氣,侯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你以為娘不恨嗎,但谯縱死後,侯家失勢,整個益州都被東邊派來的人把持,那新任的朱太守可并不怎麽買我們的賬!”

“難道我們以後都要忍氣吞聲,在他面前擡不起頭嗎?萬一,萬一他還要把他娘接過來……”侯笙委屈地哭起來。

那一聲聲抽噎抽得侯夫人心肝疼。

一個弄碧夫人已經夠她心煩,難道還要重蹈當年的覆轍?

當年她剛嫁到侯家不久,侯府因為輔佐谯縱自立成都王而獲從龍之功,一時如日中天,她從瞧不上侯信這花花公子轉為巴結讨好,偏偏在這時,弄碧帶着個孩子來尋親,說是他們成親前的老情人。

為了不讓侯信生厭,鞏固自己的地位,她只能假裝大度,沒想到那女人也是有幾分本事,她不出手對付,想拿錢打發,轉眼對方卻登堂入室。

十來年的奇恥大辱,像針紮在她心裏,鮮血淋漓。

侯夫人恨得都快一手擰斷頭上的金簪,卻還是端着雲淡風輕的笑容,松手攏了攏發髻,笑道:“笙兒,你放心,他若不肯乖乖待在江左,娘絕不會讓他好過,這侯家的一切,未來都是你們兄妹倆的,別人誰都搶不走!”

這些年,她爹倒是甚少再拈花惹草,多半還是她娘暗中發力,有了這一句話,侯笙有了底氣,轉眼破涕為笑,拈起杏花糕吃起來。

暖風拂面,她的目光越過花枝,落在白牆外。

“娘,我回來這幾日,怎麽沒瞧見大哥?”

“他啊,不知道上哪兒花天酒地去了,這一點跟你爹倒是如出一轍。”侯夫人抿了口茶,臉上露出幾分古怪的笑意。

她的親兒子,侯府的二公子侯明之,天生木讷不開竅,就不是個讀書的命,想要靠學問在官場上進一步且難,只有一身力氣,萬望能殺出一番軍功。

但沙場刀槍無眼,當娘的自然也希望孩子有武傍身,便送他去劍谷求劍,哪知劍谷那幫老家夥卻不肯收,還說他沒天資,并不是習武這塊料!這一月來,她為此吃不好睡不下,如今一想到弄碧的那個賤種,文不文武不武,也是個不中用的,甚至作風糜爛,鬼混不堪,比不得侯明之在外清名,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連吃了好幾顆荔枝。

她正陷在得意之中,并沒有注意到女兒粉若桃花的笑靥,和那眼裏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大哥什麽時候回來,笙兒已經好久都沒看到大哥了……”

調情的聲色充斥耳廓,醉人的酒氣和缭亂的風情驀然浮現在眼前,侯笙的臉俶爾漲紅,不留意絞破了衣袖。蜀錦輕薄,紗羅更甚,裂帛聲突兀地響起,像是心事也一并被扯出,她如受了驚吓的貓兒跳起來,情緒失控,一把将桌上的果盤掃落在地。

“哎喲,這又怎麽了?”

侯笙咬了咬唇,把小葵拽過來,煩躁地呼喝:“還不快收拾了!”

侯夫人順帶囑咐:“再取一盤新的過來,這荔枝倒是不錯,這時節可是新鮮貨。”她把小葵叫住,這侯管家辦事真是越來越上道了。

小葵低頭:“不是管家采買的。”

“那是……”

小葵越發局促:“是那位丁大人買的,二公子拿回來,拿木桶裝着,都凍在冰窖裏。”

侯夫人又羞又惱,把果皮一摔,一副不吃嗟來之食的模樣。侯笙給吓了一跳,正要探問母親,就聽見石板路上一陣腳步聲起,貼身服侍的婆子前來回禀:

“夫,夫人,陽老前輩他真死了!”

侯笙嘟囔:“不是早就……”

“三小姐也在啊,哎呀,此事說來話長,總之屍體在雪山上給啃得只剩骨頭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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