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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黎樂在睡夢中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

他迷迷糊糊拿起手機,是喬溫言打來的。黎樂立刻清醒,趕緊按下了接聽,“發生什麽事了,這麽着急?”

喬溫言的聲音格外激動,“你快去看我發給你的鏈接,路家這次真的要栽了!”

黎樂不明所以,他點開聊天框,最先看到了鏈接的标題上大大寫着“最新報道,芯海集團違法一事已有确切證據……”

黎樂心頭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睡一覺後,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喬溫言繼續道,“芯海內部有人舉報,他們在和翎方的競标會上做了手腳,說是什麽圍标串标。還有非法使用違禁藥物,好像還出了人命,已經有好幾個受害者出來指證了,最可憐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拿着一個遺像站在芯海門口,據說照片的omega是他已經去世的孩子,難産,和剛出生就畸形的外孫一起去世了……”

芯海,違法,藥劑?

黎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從前他奉路老爺子之命打的那些藥劑,這種事在路家是絕密的存在,路家又給了那些受害者家屬巨額的封口費,這幾年也沒人敢爆料,如今怎麽又翻出來了?

他覺得這件事背後隐隐約約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一切,揭發路家那些肮髒的交易。

究竟是誰呢?

不可能是路之恒,他甚至還不知道這種藥劑的存在。那是路聞清嗎?可他一向渴望得到芯海,這麽做對他完全沒有益處。

黎樂快速往下看着新聞貼,不遠處有一輛救護車,雖是靜圖但也能看出醫護人員正搶救着什麽人。

“路董事長呢?”

“他當場就暈倒了,醫院門口堵得都是人,但有警察攔着,媒體根本進不去,我也不知道他現在狀況怎麽樣?不過多少也能猜到,公司的醜聞被人披露出來了,他這麽高傲的老頭怎麽能受的住?要我說瘋了最好,至少不會那麽痛苦了。”

照片上很多人的臉都被打了馬賽克,但他還是認出來其中一個人。路之恒白花花的手臂石膏最為顯目,和路家其他幾個人一起被押上車。

“那路之恒……”

“你可不要現在去聯系他,他是路家的人,又是芯海的總裁,發生這麽多事情他能逃脫的了幹系?還好你們早就離婚了,我可告訴你,你千萬別趟這趟混水,好好照顧孩子最重要。”

黎樂垂眸,“我知道,我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

喬溫言還不知道其實他們前幾天剛正式離了婚,也是,他自己也是不久前知道的,路之恒騙了他兩年,但好在,現在他徹底解脫了。

“我也不清楚,但我聽人說到現在都沒有抓到路聞清,這個人太狡猾了,居然提前跑了,甚至警方一點蹤跡都沒找到。幸好你明天就要回巴黎了,以後也少回來吧,至少在路聞清沒落網之前,一定要時刻防範。”

“好,你一個人在澳洲也要注意安全。”

喬溫言又說了一些,很快挂掉了電話。

黎樂默默看着已經黑屏的手機,如今路家成這個樣子,他應該很高興才對,可為什麽他的心裏卻沒有一絲舒暢。

……路之恒,這就是失去一切的感覺,現在你能明白我當年的感受了嗎?

黎樂苦笑一聲,他搖搖頭,将路之恒的身影從腦海中甩出去。

他滿眼溫柔地望着一旁正睡地香甜的朗星,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他滑嫩的臉頰,“你知道嗎,其實你應該還有一個哥哥,可他已經不在了。”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只有在夢裏才會出現的小小身影,那是他構想出來自己第一個孩子的模樣。

“念星,爸爸想你了。”

……

對于舉報芯海的證據條條确鑿,有理有據。短短一天內,芯海集團的事情在業內掀起了巨大風波,就像是樹倒猕猴散一樣,從前那些和芯海關系很好的公司突然避而遠之,冷眼看着接下來的發展。

而一些得到內部消息的人,知道芯海再也無法翻身後,便已經開始翻合同索要賠償。尤其袁家更是在媒體面前矢口否認與路家的聯姻,并義正言辭當着媒體的面說“我們堅決站在法律的一面,譴責任何違法的行為。”

自從時間發酵後,芯海的股票下降十幾個百分點,股市瞬間崩盤,路家一下子從高高在上的領頭人淪落成了身負千億債款的業界恥辱。

許多從前被芯海壓着的公司趁勢搶占市場,落井下石的行為層出不窮,每一個都給已經千瘡百孔的芯海以重重一擊。

證據越來越多,從前芯海做過的下作手段都再次被翻了出來,一夜之間,路家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有人往芯海門口的玻璃上噴塗油彩,寫着“敗類”“去死吧”的字樣,還有人在路家住宅潑紅油漆,往傭人臉上砸臭雞蛋……看着這些視頻,黎樂不自覺地抓緊衣角。

路家人雖然可惡,可傭人有什麽錯?

尤其當他看到寧姨頭發上滴落着爛菜葉時,他還是忍不住給寧姨打去了電話。

寧姨的語氣還和從前一樣和藹,“我沒事的,家裏也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少爺現在怎麽樣了?”

她的話避重就輕,可黎樂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讨債的人眼裏是沒有無辜之人的,只要是在這個院子裏的,那麽都會一視同仁。

他最清楚不過了。

岳凡接過黎樂的行李箱,直接搬上了後備箱裏。

黎樂對着電話繼續道,“芯海這件事情或許沒太有轉圜的餘地了,不久後路家的資産就會被查封,你以後的生活也會很艱難,我給你轉些錢,就當是那一年多你對我的照顧,寧姨,你對我很好,我從心底很感激你,所以就接受我的一點好意吧。”

挂掉電話,黎樂長嘆一口氣。

唐至把兒童座椅固定好,然後走到他的身邊抱起朗星,見黎樂正在發呆,于是問道,“在想什麽?”

黎樂回過神來,“沒什麽。”

唐至自然看出來他在隐瞞,“其實路家都是自作自受,你不需要同情他們。”

“我沒有。”黎樂否認道,“只是突然覺得這麽一個大家族驟然傾頹,一時有些感慨。”

“如果他們沒有做過那些事情,那麽一切就不會發生。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幾年來路家頻頻觸碰法律的邊緣線,再到現在胃口越來越大,徹底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只能說自作孽不可活。”

黎樂道,“只是路聞清遲遲沒找到。”

“你怕他?”

“有一點。”

唐至一手圈着朗星,另一只手牽住黎樂的手,“我保護你們,我不會再讓你或者朗星置于險地了。”

黎樂微怔,他下意識想要掙脫那只手,可腺體突然傳來前所未有的疼痛,他捂着後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阿樂!”

岳凡也聞聲趕來,看到黎樂整個人蜷縮在地面上反複打滾,他瞬間慌了神,“他怎麽了,你把他怎麽了!”他吼着唐至。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唐至也有些措手不及,聞着黎樂周身散發的濃郁水蜜桃信息素的味道,他強忍着心中的渴望,逼自己冷靜下來,“可能是腺體的問題,你快把黎樂帶去車上,我們先去醫院!”

……

車速飛馳,導航帶着他們來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院。

岳凡抱着黎樂匆匆下車,到門口時發現有些眼熟,這不就是當時黎樂出車禍的那家醫院嗎?

也是路家投資的醫院。

他從內心厭惡這家醫院,可事态緊急,他也只好大步流星趕去生理科。這裏的環境很安靜,岳凡焦急又帶着暴躁的聲音顯得格格不入。

朗星似乎感受到了黎樂的變化,也跟着大哭起來。唐至焦頭爛額,哪怕釋放了安撫信息素也毫無用處,整層樓都傳遍了朗星尖銳的哭嚎,可黎樂昏迷不醒。

就在這時,一個白大褂的身影閃到眼前,手裏拿着一個小瓶子對準朗星前方的空氣噴了噴。

一股威士忌味道撲面而來,朗星的哭叫戛然而止,水靈靈的大眼睛滴溜打轉,兩只小手也揮舞着要抓空中的水汽。

“……祁榛?”唐至定睛一看,是個熟人。

祁榛将小瓶子蓋好收起來塞進口袋裏,滿臉不悅道,“在一樓就聽見了,吵死了。”這更堅定了他不要孩子的想法,真是折磨。

唐至對朗星的反應感到驚奇,同時也深深皺眉,威士忌,那是路之恒的信息素。

朗星什麽時候對路之恒更依賴了?

祁榛瞥了一眼躺在檢查床上昏厥的黎樂,擺擺手道,“我還有事,走了。”

“哎……”唐至想攔他,可祁榛一轉身就沒影了。

岳凡緊張兮兮地盯着黎樂的臉,看到醫生摘下聽診器後急忙問道,“他怎麽樣了,有沒有危險?”

醫生表情很嚴肅,“他這段時間有過發情期嗎?”

岳凡一愣,“我不知道。”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應該在不久前有過一次發情,但這個過程被迫打斷了,并且一直處于被自身刻意遏制的狀态。”

岳凡又道,“那該怎麽治療?”

“讓他将發情期釋放出來,最好讓他的alpha一直陪伴着,信息素會很好的中和他如今的腺體狀态。”

岳凡頓了頓,“他沒有alpha,之前标記他的那個人……”他故意做出難為情的樣子。

醫生了然,原來是不在人世了,“那這就有些棘手了。”

唐至開口道,“我和他有89%的契合度,我可以試試嗎?”

聽聞此話,岳凡不可思議般回望着他。他張了張口,可最後什麽也沒說。只要是為了黎樂好,別的alpha……也、行。他咬牙切齒在心裏想着。

醫生卻道,“太低了。”

唐至詫異,“89還算低嗎?”

“至少95%以上,才能徹底将腺體治愈,不再複發。但這種方法太過冒險,這麽高的契合度很容易發生終生标記,若omega不願意,我是要承擔教唆的法律責任的。”

唐至和岳凡自然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若黎樂為了治病被一個陌生的alpha标記,他們大抵會瘋。

唐至道,“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醫生想了想,“方法倒是有,但這樣的話患者就要受很多苦了。這樣吧,我給他開些藥刺激他醒來,讓他自己做決定。”

針頭刺破皮膚,冰涼的藥劑注入黎樂的身體裏。

半小時後,黎樂悠悠轉醒。

面對醫生提出的兩種解決方案,黎樂果斷地選擇了後者。他不想再被标記了,他從心底恐懼這項失去理性的瘋狂折磨。

“這種保守治療實際上就是在損害腺體,每周一次冰敷,每月一次注射休眠藥劑來抑制發情,但你要記住了,一定不要再接觸超過90%甚至更高契合度的alpha信息素,否則一切前功盡棄,那時的發情期會讓你痛不欲生,甚至會摧毀你為人的意識。”

黎樂抱着睡着的朗星,稍稍放了點安撫信息素,“我都記住了,謝謝醫生。”

幾人走出診室,卻都不約而同的一聲不吭。

走了一段路,倒是黎樂突然笑了笑,“都怪我,這次趕不上飛機了,正好也到中午了,我請你們吃飯吧。”

岳凡撇撇嘴,“現在正是飯點,哪還有空位?”

黎樂一愣,很快又笑道,“也是,那……”

“去我家吧。”唐至打斷道,“今天的機票也沒有了,你們就在我家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黎樂遲疑,“你不是和家人一起住的嗎,我們去太打擾了,我和朗星去住酒店就好,岳凡和我們一起。”

“我已經搬出來了。”

“诶,什麽時候?”

“上周的事,本來想等喬遷的時候告訴你的,但事情一多就給忘了。”唐至輕笑,“小喬給我設計的裝修,很不錯呢,去看看吧。”

他這般盛情,黎樂也不好再拒絕。

幾人往外走,卻在電梯即将關門的時候,一只手出現在眼前,生生将電梯門拉開。

祁榛氣喘籲籲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黎樂,有個人想見你。”

即便他不說名字,但黎樂還是瞬間猜出來那人是誰,“我還有事,不太方便。”

路之恒怎麽會在醫院?他不是應該在接受調查嗎?

祁榛道,“就五分鐘,而且病房外有警察,他不會對你做什麽的。如果你實在不想看見他,可以隔着門說。”

見黎樂還是猶豫,祁榛又道,“你們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了,就當給我一個面子,去見他最後一次,他……真的很想你。”

心髒深處突然傳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悸動,雖然只有一瞬,可黎樂還是感受到了。懷中的朗星動了動,夢呓道,“爸爸,想爸爸……”

黎樂的瞳孔驟縮了一下,連帶着身形也微微搖晃。

這個時間來的太巧了,是單純的重複,還是冥冥之中朗星也想要見那個人。

岳凡見他有些松動,想要上去阻攔,可唐至卻拉住他,并搖了搖頭。

唐至很自然地從他懷裏抱走朗星,輕聲對黎樂道,“去吧,該和過去好好道個別,我們在這兒等你。”

黎樂微微垂眸,“我一會兒就回來。”

岳凡急着想攔他,可黎樂還是跟着祁榛走了。看着黎樂的背影,他只覺得心裏酸酸的。

病房外有三個警察守着,他們核實了黎樂的身份,便主動讓了一條路來。

站在門口,黎樂心中卻忐忑不安。路之恒就在裏面,或許就和他一門之隔,他不知道路之恒找他是為了什麽,他也不相信只是單純的想念。

想念?這個字放在路之恒身上,總是有些違和。

他停頓了很久,終于還是敲響了門。

一個身影很快從下而上站起來,黎樂吓了一跳,但很快穩定了心緒,“你找我什麽事?”

對面很安靜,只有一個高大的黑影在門前閃爍着。

見路之恒不回答,黎樂皺起眉頭,“如果你不說,那我就走了。”

“……阿樂。”路之恒終于出聲了,隔着門上的毛玻璃,他用指尖一寸寸描繪着投射在玻璃上黎樂的身影,“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什麽?”

“路家終于倒了,你可以真正去追求自由,也可以和任何一個alpha在一起了,唐至也好,岳凡也罷,我都不會再糾纏你了。”

黎樂默默捏緊一側的衣角,“你讓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路之恒笑了笑,“當然不是,沒有人會想親眼看到自己喜歡的omega和別的alpha在一起,尤其是讓屬于他們的孩子喊別人爸爸。”

“路之恒,你到底想說什麽?”

氣氛僵了幾秒,但很快門從內打開了一條小縫,黎樂下意識往後退去,可路之恒的身影卻并沒有出來。

威士忌信息素的味道猝不及防順風襲來,黎樂趕緊捂住鼻子,頭開始有些痛。

正當黎樂準備開口詢問時,一只小瓶子從裏面滾落出來,随即路之恒的聲音也響起,“你要回巴黎了,而我也要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也許我們再也見不到了,但朗星還是需要alpha父親的。”

“這是從我的腺體裏提取的信息素香水,我終究是朗星的親生父親,我的信息素最能幫助他度過應激反應的。你也不用擔心會用完,巴黎的索菲亞醫院存有我的腺液,這瓶用完了你可以直接去取,可以用十六個月,正好朗星過完三歲生日。”

黎樂一怔,他萬萬沒想到路之恒會這樣做。

他把一切都算好了。

“為什麽?”黎樂不解,“如果你是想補償我曾經受過的傷害,那不需要。”

聽他堅決的語氣,路之恒苦笑一聲,“我是想過補償你,可我現在一無所有,只剩下信息素能幫助你帶孩子輕松一些了。”

他的小白兔終于不需要他了,而這個結果是他一手促成的。

“朗星畢竟是我的孩子,從前是我對不起你,但現在就讓我為朗星做些事吧,求你了……”

黎樂走了,只剩下路之恒倚着門,他努力想去捕捉空氣中殘留的水蜜桃信息素,只那麽一絲,都會讓他萬分迷戀。

然而,這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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