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中樓閣
空中樓閣
第二章
空中樓閣
我時常想起我的姐姐,并且,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給她寫信。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地址,只管寫,寄的時候永遠填的都是,北京市海澱區複興路113號。那是她第一次給母親去信時信封上的地址。
那時是1997年。經過這麽多年,她的地址早變了。現在的地址我是知道的,是凱裏最著名的醫院的重症病房,第幾號床我忘記了,不過只要信到了醫院,護士總能找到收信人,尤其是像姐姐這種不得不把醫院當成家的人。
然而,我從未往醫院去過信,一封又一封的信,從全國各地飛抵北京,又查無此人後飛回我身邊。給一個透明的人寫信,有時更像是自我感情的抒發。或許,我就是在給自己寫信,目的是講述,像在拍一部浩大又舒緩的個人紀錄片,有時是為了舒緩緊繃、陰郁的心情,有時只為一聲吶喊,在無止盡的黑夜中,看不見光線時,會扯開嗓子大聲哭泣,平靜下來後,攤開一張紙,開始寫。
細細算來,這信,已經寫了七年了,而姐姐,也已經病了七年了。
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路銘的床上,手背上紮着輸液管,父親在身側。我疲倦地睜了眼又閉上,再睜開。等确定看見的是父親,便問,“姐姐怎麽樣?母親呢?”
“她正在醫院裏陪你姐。”關于姐姐如何,父親絲毫不透露。等一大瓶葡萄糖進入體內,玻璃瓶子空了之後,路銘又換上一小瓶黃色液體。父親已經回醫院了。
“拔針。”我對他說。
“你還沒有輸完。”
“拔針。”我命令他。
他一向不肯受我擺布,但這回,仿佛是小別勝新婚,他服帖照辦。拔針後,我立即跳下床,往醫院飛奔。
我忘記兜裏有零錢,忘記坐車,甚至忘記穿鞋。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我忘記了一切。只有姐姐,姐姐,一個念頭。
到醫院,隔着厚玻璃看着姐姐,她正在睡覺,這場景跟一年前一模一樣,一年前,我即将去織金的時候,來到她的病床前,她也是在睡覺,睡得死死的,沉沉的。我俯身在她耳畔,輕輕地說:“姐姐,我要去織金教書了,一年不能見你,你會不會想我?”
她嘤嘤了兩聲,并沒有醒過來,也沒能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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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此刻,姐姐的床前坐着哭泣的母親,母親的肩上是父親寬厚的手掌,她靠着她的丈夫,悲痛欲絕。姐姐躺在病床上,瘦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臉龐蒼白,連嘴唇上都不見一絲血色。臉上卻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我相信那是宋青陽的功勞,完完全全是他的功勞。
醫生說,盡管姐姐很努力,藥物配合也很好,但她的身體太弱了,許多器官功能衰竭,再難承受治療。又請我們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你這個臭婆娘!”父親第一次爆粗口,他揪住女醫生的衣領,把她像拔蘿蔔一樣連根拔起,“我的女兒還有希望,你要千方百計給她治好!”
母親在一旁哭得沒有了聲音。
我一直都很疑惑,姐姐從未真正生活在我們中間,但她卻有血有肉地存在于我、父親、母親心中這麽多年,并且牢牢盤踞在我們心中最敏感最動情的地帶。
又過了一個禮拜,正該上班的時候,父親從廠裏跑回來,向我跟母親宣告消息,“醫生剛才打電話給我,說明星的病情有了好轉!”
母親又是一陣梨花落雨。我抱了抱她,神經一松,也跟着哭了。那天裏,父親爽朗的笑聲徘徊在客廳裏,卧室裏,廚房裏,甚至是洗手間裏。他給宋青陽打電話,對他謝了又謝,謝他對自己女兒執着的愛,謝他給了明星活下去的信念,謝他讓明星沒有白白在世上走一遭。
之後的兩個禮拜,我們聽到的都是好消息。姐姐的病情在好轉,她有時不會睡那麽久,一天裏有三四個小時是清醒的,宋青陽會推着她在樓下小花園裏散心,她身體虛弱,已經不常下地走路了。但她心情舒暢。
我經過父親朋友的介紹,在一所高中謀到了語文老師的職務,因為有了支教的背景,這也算是積累經驗,又算是品格高潔,很快便作為一名語文老師出現在校園中,拿着微薄的工資,兢兢業業地上課。
同時,跟路銘的婚期業已定下,明年春天。我的生活漸漸穩定下來,開始步入正軌,這至少在父母親看來是極其欣慰的。安定的生活,也是我的奢望。
我的未婚夫路銘,在我支援山村的時候,拼了命地賺錢,一年後我回來時,他已經買了一輛二手九成新的北京現代,并交了市中心一套一百平房子的首付。憑借了他的才華,他很快積累到了財富和升職的機會。但我卻從他身上嗅到了濃重的世俗味,這在一個剛從山村回歸城市的人聞起來,異常沖鼻。
有才能的人,常常是自負的。他為自己而驕傲,并常常把這份驕傲挂在嘴上。有從前的朋友在路上偶遇時,他會挽着我的胳膊對那朋友說,“我跟明光準備明年結婚,萬事俱備,剛買了車,在市中心又有房子。”往往這時,男性朋友對他一臉崇拜,女性朋友則羨慕地望着我。他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拔地而起。
夏天過完的時候,我跟陳路銘越來越頻繁地在一起,然而,即便如此,我仍舊為找不到愛情的烈火而黯然神傷。高中時期,我們便是戀人,我迷上了他的才華和外表,熱烈而充盈的愛,如今卻蕩然無存。
我們一起吃飯喝咖啡,一起上班下班,一起打羽毛球,一起走路散步騎摩托車,輕松愉悅在我們中間回蕩。然而,當我靜下心來,将他放到丈夫這個角色上,仿佛他是塊大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發現我早已不愛他。
自從七年前我不得不轉學離開他,對他的愛随着身體,也離開了。此後物是人非,人是回來了,那愛再也沒回來。
但他依舊是我的未婚夫,而且,不出意外,明年春天,這裏就會有一場婚禮。
他母親查了黃歷,拿我倆的生辰八字測算過,說是農歷三月初八是個好日子。跟我母親稍做商量,三月初八就成了我的大喜日子。我有時會憤懑地想,那場婚禮的唯一好處也許就是給姐姐沖喜。母親給我置辦喜事,是十分殷切的,我不過24歲的年紀,本不必如此匆忙。
姐姐的病情穩定,我每日教書,跟一堆調皮搗蛋的孩子打交道。城市中長大的孩子跟鄉間自由自在生長的孩子确是不能比的。前者浮躁易怒,後者敦厚善良。在城市中做老師,會心力交瘁,躁動不安。
這天,路銘的母親打電話約我和母親,母親便猜到她終于确定了兒子的婚姻,要給我買婚戒。路銘去年的工資和之前攢的錢全部花在房子和車子上,婚戒自然落在了他母親的肩上,好在他們家境殷實,完全支付得起。路銘,他母親,我和我母親,四個人約在老鳳祥店裏,兩位母親讨論着戒指的款式,而我和路銘的眼睛卻牢牢盯在戒指的價格上。
母親看中了一款不帶鑽石的平戒,鉑金圈上刻着極其簡單的花紋。母親是個好女人,總為別人着想,“來,戴上試試……瞧,你戴上多好看。”
“是呀,真好看。”我說。
“來,試試這個。”路銘抓住我的手腕,取下平戒,往我細小的中指上套上個鑲着黃豆大小的鑽石的環,笑盈盈地對我說:“喜歡吧。”又對我母親說,“結婚戒指還是隆重點好,如果媽媽喜歡,兩個都買,一個是訂婚的,一個是結婚的。”他的話讓母親合不攏嘴,等回到家裏,還在誇贊那位女婿。
“你姐沒有機會戴上戒指,你一定要有個美滿的婚姻。”她說着,淚又掉了。我看了看手指上的平戒,他最終兩個都買了,現在手上戴的,是訂婚戒指。我攤開手掌,對着燈光照了照,心裏想,果然還是母親的眼光好。
翌日,上完課,趕到姐姐病房。母親告訴她我訂婚的事情,并千叮咛萬囑咐要我把戒指戴去給姐姐看。去之前先跟宋青陽通了電話,請他一定讓她清醒着,他答應了。
我抱着一大把白色馬蹄蓮出現的時候,姐姐果然睜着眼睛,看起來精神很好。看見我來了,沖我無邪地笑着。
“姐。”我叫她,在她跟前坐下。
“明光,你來啦。”我把花遞交給宋青陽後,她一把攥住了我的雙手。
她的手顫顫巍巍,不由自主地抖動着。
“瞧,這是你的結婚戒指吧?”她的手捋到我的手指中央時被一個冰涼的環吸引住了,我點頭,她把我的手拿近,放在眼皮子底下,細細端詳着,一邊看,一邊不住摩挲着它,嘴裏碎碎地念,“多好看哇……多好看。”
“是媽的眼光,她挑的。”我慌忙說。
“真好看。”她又說。宋青陽把花裝進花瓶後,早已默默退出病房。
“姐,”我取下戒指放到她手心裏,說,“要戴個試試嗎?”
她接過戒指,小心翼翼地往右手無名指上戴,戴到手指根,攤開手掌對着一束陽光,又嘆道,“真好看。”
“這是媽的眼光;等你病好了,媽跟我一塊兒幫你挑,還有宋青陽……或許,他的眼光你更喜歡。”我沉吟道。
“好吧,好吧。”她取下戒指幫我戴上,笑容在臉上,神态安詳。她提起我的未婚夫路銘,她跟他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他剛搬來時姐姐并不在凱裏,等姐姐生病回家,他又到外地讀書了。所以,盡管我們兩家很熟稔,姐姐跟他算是從沒正式見過面的。
“你給我講講他吧,你們怎麽認識的?”姐姐問。
在她面前,我是不願多講話的,若是她光聽不說,過不了多久,她便要睡着了。然而,我見她的神情有些疲倦,才依依不舍地說,“姐,你要好好聽,別睡覺,我的故事長着呢,你等我慢慢給你講……”
然而,故事剛剛開頭,她的眼皮已然合上了。她的頭微微地偏向床裏,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胸前。如果在她将近光禿的頭頂畫上一把茂密烏黑的秀發,她真如仙女一般。
“姐,我先走了,你好好睡。”我在她耳側輕聲道,又在她額頭上蓋上唇印,淡粉色的印子。
在醫院的走廊裏看見了宋青陽,他靠着牆根站着,等我走近,忽然擡頭,“嗨。”
“嗨。”
“你還好嗎?”
“好。”
“明星很好,我也好。”他仿佛是在自語。
我跟他道了別,走到樓梯口時,回頭看了一眼,他沒有動彈,低着頭貼着牆站着。
路銘這兩日公派出差,到廣州去。第三日,我剛上完課,被坐在對面辦公的老師叫住說,“鄭老師,剛才你丈夫打電話找你。”先愣了神,半晌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說的是陳路銘。我剩下的半天還有課,所以立即給他回電話,過了好久他才接,說,“你在上課吧?”
“剛下課,同事說你打電話了。”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回來了……還有,今天晚上有空吧,單位聚餐,帶家屬。”
他幾乎是強取豪奪的口氣,奪取我的人和晚上的時間。我還能說什麽,當然是,“好,告訴我時間地點。”
“我去接你,哦,穿正式點兒。”他挂了電話。
現在正是深秋,我下了班往公交車站走去,路兩旁齊刷刷地站了兩排法國梧桐,深紅色的葉子搖曳枝頭。天是昏黃色的,絲絲冷風穿過毛衣滑過肌膚。我先回家換了連衣裙,外頭裹了風衣等他來接。他開着那輛二手北京現代載我去市中心的餐廳,我對着一撥又一撥不相識的人微笑,跟他們打招呼,客套地開着玩笑。
“你可真是幸福,”他一個同事的太太坐在我身側,瞧着我的訂婚戒指兩眼放光地說,“陳路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會賺錢,又懂得疼老婆,瞧瞧這戒指……啧啧……”
“那可不。”路銘冒出頭,接過她的話,也不知方才他在做什麽,注意力倒像是時刻停駐在我身上一樣。
“戒指買了兩個,你見的是訂婚戒指,沒有鑽石,兩萬多;她還有個結婚戒指,鑲了一顆小鑽石,将近十萬塊錢呢。”路銘的臉上露出喜滋滋的表情,耀虎揚威般。他同事的太太感慨萬千,直把他贊到了天上,“要我說呀,找丈夫就得找陳路銘這樣的,”末地,又感嘆一句,“多好!”
“是。”我笑着答。
不久後便是中秋節,農歷八月十四的時候,學校組織聚餐,也要求帶家屬去。我是該邀請路銘,而且,只要我邀請,他百分百會答應。農歷八月十三晚上,我轉變了主意,第二日晚上單獨出席了聚餐,盡管興趣索然,仍舊與同事相歡到十一點。對此,路銘是頗有微詞的。
年隆重地走過。這是我最後一次過女兒年,明年三月過後,年都将在丈夫家過,只有到了年初三才能返回娘家,母親将這一年的年頭打扮地花枝招展,想在我的記憶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她将一大半精力放在了我身上,我的确歡欣鼓舞——自從姐姐病後,我那半壁河山,也被她占盡了。
元宵節那天,母親給父親和我各盛了一碗湯圓,傍晚的時候已經探望過姐姐,湯圓也吃過一頓。我們在看元宵晚會,電視裏主持人激動地頒布各種獎項,我一口氣把湯喝完,忽然叫母親,“媽。”
“哎。”
“你是不是特別想我嫁出去?”
母親默而不語。
她把臉埋在大碗裏,喝了好久才拔出臉,神情嚴肅地看着我,說:“我跟你爸只想你過得好;到了結婚的年齡,就該結婚了。”
她不問我是不是跟路銘出了問題,也從未問過我這個婚姻是否幸福,只是覺得這是件“應該”的事情,到了時間,就做吧,不能帶情緒。我會懊悔地想,如果換做姐姐,母親還會是這般說辭嗎。不。她當然不會。她對姐姐歉疚,想盡可能地彌補。而對我,毫無虧欠,反而是我應當心懷感激。
我跟路銘的事算是徹徹底底定下來了。
陽歷三月的時候,我的家鄉,那延綿不絕的山一夜春雨後全綠了,仿佛那雨水是綠漆,淋在山石做的畫布上,滲進去,再滲進去。
很快,清明來了,又走了。
這天,我像往常一樣下了早自習,走進辦公室吃茶,有老師告訴我,路銘又往辦公室打電話了。是的,他常常這麽幹,我的手機老老實實躺在上衣口袋裏,辦公室的電話卻響個不停。“你丈夫真貼心,對你關懷備至呀。”這是他絞盡腦汁後應得的。
我給他回了電話,告訴他,“我今天課多,中午不能見你了。”
“那就晚上見,到我家來一趟吧,我大姨和表弟來了,想見見你。”
“那好吧。”
“晚上七點,我去你家接你,穿正式點兒。”說完就挂了電話。
我只要是跟他去見個人,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關系遠近,只聽他一句話,“穿正式點兒”。後來我漸漸摸清他的心理,我就是一個花瓶,年代不夠,色澤也不夠,但能湊合過去的仿清瓷瓶。用以陪襯他的驕傲。衣服是插在瓷瓶裏的花,用來幫襯着底座的平凡黯淡。然而,這瓷瓶我當定了,我即将嫁給他,并且要嫁給他,必須嫁給他。
我換上大朵花的晚裝裙,外罩長及腳踝的毛線衫,等着他來接我。六點半的時候,我聽見樓下撲撲地熄火聲,接着手機跳動起來,我挂了電話緩慢下樓。
我對他母親家相當熟悉,七年前便來過,是這裏的常客。不過婚後我跟他搬出去住,另辟居室。我到的時候客人還沒來,他母親在裝飾餐桌,我已經不算是客人,結婚就只差領證和婚禮這兩個形式,而對凱裏人來說,結婚就只差婚禮這一個形式了。
“需要我幫忙嗎,媽?”我已經這般喊他母親了。
“你坐着吧,別弄髒了你那花裙子。”
“不怕,髒了再洗。”
“你還是坐着吧。”他母親堅持說。
等客人在樓下了,開始上菜,滿滿地擺了一桌,路銘說,他母親盡管有六個姊妹,但跟這位大姨感情最好,言外之意是,除了他母親外,我還得讨好這位“婆婆”。
客人來了,先進門的是一位四十歲出頭的婦女,最起碼看起來是這個年齡,他母親擁抱了她,叫着,“你可來了。”路銘在身後小聲提醒我,“這位是我大姨,你也喊大姨。”
“大姨好。”我喊的時候她恰好注視着我,詢問的眼神。
“她就是路銘未過門的妻子,農歷三月就結婚了。”他母親解釋說。
“噢,多标致的女孩。”她跟我抱了抱,又用力看了我兩眼,才換了拖鞋入席,碎碎地說,“這姑娘看起來眼熟。”
等了一會兒,門外才又出現聲響。路銘抓了抓我的後背,說:“後面是我的表弟,名字跟這地名一樣,也叫凱裏。”
“我喊他什麽?”
“什麽也不用喊,你們是同齡人。”
我矜持地站在門口,身體前傾,恭恭敬敬,像個卑微的小媳婦。随後,我聽見兩聲貓叫,一彎腰,一只身子長長的肥貓順勢躍進我懷裏,喵嗚喵嗚地又叫了兩聲。
我低頭一看,是凱麗。驚呆了,再擡頭去看門框裏的人,更是驚得動彈不得。
他是凱裏。
大概路銘的母親說了些什麽話,路銘也說了些話,甚至我自己,也機械了說了幾句客套詞,然而,耳朵裏嗡嗡嗡地蜜蜂在唱歌,說的什麽根本聽不清。但我記得凱裏的表情,他謙遜溫和地笑着,自然而然地沖我打招呼,脫了外衣,摘了帽子和圍巾,越過抱着貓的我,跟路銘勾肩搭背地坐到了餐桌旁。
“明光,你幹什麽呢,過來吃飯。”
路銘把我架過去,放到他旁邊的椅子上。
開席。
一個半小時後,撤了餐具聊天,我跟路銘的母親進廚房準備茶、咖啡和水果。她責備我表現木讷,“怎麽見個生人跟丢了魂兒似的,一個家的女主人要在客人面前有适當的表現,才不至于給丈夫丢臉……你……必須……”她又說了許多,我什麽也沒聽見。此刻,我的耳朵從未有過地靈敏,她們豎起來,仔細分辨着從餐廳傳來的細碎的聲響。
貓叫聲。他父親跟他大姨的閑扯聲。路銘的咳嗽聲,凱裏的說話聲。電視裏播放的新聞。插播的廣告。
我還是從雜亂的聲音中聽到了我想聽的。
“你看我的未婚妻怎麽樣?”
隔了一會兒,我聽見凱裏說,“挺好的。”
我以為凱裏會間接地從路銘處要到我的號碼,然後主動聯系我。他卻沒有,事實證明,他跟四年前一模一樣,羞澀腼腆,舉止沉穩,步步為營。
第二次見面也是在路銘家裏,他跟我介紹客人說,“我的表弟李凱裏,上次一起吃過飯,還有印象嗎?”
我笑吟吟地看着凱裏,禮貌地點了點頭。
“明光是吧?”凱裏的眼神深邃。
路銘一拳掄在凱裏上臂,笑道:“搞什麽,要叫嫂子的。”
我們三個在家裏玩牌,玩了一個通宵,早上去路銘家樓下的小攤吃早點,要好了粥,路銘他母親忽然從樓上喊他,他答應着上樓去,剩下我跟凱裏面面相觑。
粥端了上來,是紅薯稀飯。
我把臉湊上去,吮吸了一口,一陣暖意順着食道滑下,啊啊地叫着。凱裏端起碗,喝了一口,只見粥已經見底了,他又喝了一口,沖跑堂伸手喊道,“再來一碗,紅薯稀飯。”
我噗嗤一聲笑了。
“沒想到你快要結婚了。”他放下碗說。
“再過兩三個月吧,日子已經定下了。”
“我知道我表哥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不适合你。”他又說。
“你總是顧盼自雄,好為人師,當初……”
“當初什麽?”他挑眉,眼睛亮了起來。
我埋頭喝了會兒粥,大概梳理好了情緒,擡眼淡漠地望着他,一字一頓,“當初你一走了之,也許就該料到這個結局。”
我看着他眼睛裏的光漸漸黯下去,隔了一會兒,聽到他說,“明光,反正我們還年輕,還有試錯的機會,對嗎?”
我的鼻子陡然一酸,試錯的機會,也許他還有,我這一生,恐怕早已寫就,按部就班,毫無波瀾,我轉移話題,問他:“海外游子這算是學成歸來了嗎?你那宏偉的夢想呢,實現了嗎?”話語間是挑逗和呼之即來的冷嘲熱諷。
“啊,快成了。”
“算起來有八年了吧。”
他掰着手指認真算,“十四歲開始準備,十六歲時你到我家,距現在有七年了……啊,不對,是十年。”
“十年……是該成了……”
“還記得第一次你問我幹嘛辛辛苦苦做工,我不回答你,你還說我裝神弄鬼呢。”
我赧然,笑了笑,低頭喝粥。
“你還記得我的話吧?”他問。
我想了想,“我是第一個乘客,對吧?”
笑容嘩啦地傾瀉到他臉上,接着是紅暈,像開滿的指甲花。
路銘恰到好處地回來了,卻隐隐約約有些不悅,當着凱裏的面我沒有問他,三個人默默吃完早點,再上樓去時,凱裏也察覺到了這股不悅,他前腳剛走,路銘的家就爆發了。
原因是他母親在垃圾桶裏撿到了他買給我的訂婚戒指——凄楚地躺在兩根白面條上,幸好他母親發現及時救下。我這才發現捆住手指的那個環不見了。
“怎麽回事?”路銘問我。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昨晚玩牌時掉了。”我承認錯誤,卻并不覺得自己十惡不赦。
“掉了?”路銘大叫一聲,“那可是兩萬塊錢哪!又不是什麽破爛玩意兒,是訂婚戒指,鉑金做的!”
他母親輕吭一聲,接着兒子的話說,“也不全是錢的問題……那戒指好歹算是路銘的一顆真心,你怎麽能不小心丢了?!”
“對不起,”我誠懇地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路銘,你可不可以原諒我。”我的聲音低低的,低到了塵埃裏。即便如此,路銘在開車送我回家的路上還在怒發沖冠。
有那麽一瞬間,我想,也許,路銘更生氣些,一怒之下就取消了婚約呢,我是不是恰好有了機會,可以重新書寫別的結局。
而那個結局裏,要有李凱裏嗎?
會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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