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中元節,鬼界。

金碧輝煌的宮殿燈火通明,鑼鼓喧天震地,恭賀聲此起彼伏,酒香延綿至黃泉。

殿內,前來朝拜的萬鬼整齊劃一,朝端坐于殿堂之上的女子行禮,異口同聲,“吾等恭賀少主迎生辰,願鬼帝早日出關。”

珠簾掀起,鬼界少主靳歡現身。一襲銀發落滿肩背,頭戴赤金鑲玉花冠,身穿青墨色束腰長袍,胸前落着梨花璎珞項圈。

一舉一動都伴随着清脆的銀鈴聲。

“諸位同喜同賀。”她道。

舉杯盞飲烈酒,歡聲笑語。而後,衆鬼登上千福觀頂,将鬼界繁華盡收眼底。

冷月如霜,滿天繁星。

靳歡微仰頭望向天空,淡眉微揚,明眸靈動,“傳吾令,賜福燈。”

衆鬼齊聲高喊,“謝少主賜福。”

席終鬼散,她褪去沉穩,吩咐鬼兵将生辰禮搬進寝殿,衣袍一拎,就地坐于殿中。

不一會,身穿灰衫的女子走進殿內,道:“少主,洛霜長老不出席明日大典。”

靳歡動作一頓,側頭看向來鬼,答非所問,“淺草,快找慕江,拿我的生辰禮。”

淺草面無表情地領命,離開寝殿。

“長老們真摳,只送珠寶玉石,不舍得給靈器。”靳歡嘀咕着,忽然眼前一亮,“鳳凰血靈傘,還是邬童城主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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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奇怪的香味彌漫開來,她擡手摸了摸鼻尖,側頭望去,視線被一個精美的黑盒吸引,撈過來一打開。

視線模糊,一時不省人事。

人界,銅陵鎮陸宅。

偏僻的房屋裏,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坐在地,雙手捧着一本破書,神色癫狂。

片刻後,她拿起利劍插入手心,彎下腰半卧于地上,指尖沾上混着鮮血的靈墨,一筆一劃地畫起參悟出來的陣法。

陣眼生出的瞬間,天地驟變。

霎那間,鬼氣彙聚,如洪水般洶湧湍急襲來,彌漫至周遭。很快,整座小鎮被黑霧籠罩,引來無數修仙者。

女子渾身浴血,躺在陣眼裏,大口大口吐着鮮血,清淚從眼角滑落流進發絲。她在不甘和痛苦中,徹底失去生氣。

與此同時,一束紅色光芒從天而降。

黑霧團如退潮般消散。

陸宅上空,憑空出現巨大的梨花虛影。又在瞬息後,消失不見。

天地歸于平靜。

陸家老爺生辰,設宴招待仙門貴客,沒想到會遭此變故,慌張地懇求仙人救命。

金絲白袍少年站起來,義憤填膺道:“陸老爺,不必擔心。魔物如此嚣張,我等自會斬殺,還銅陵鎮安寧。”

“宋熠,家主說過不要逞強。”略顯高挑的少年不贊同地看了師弟一眼,“這魔物看上去不同尋常,我們還是等師伯師叔趕來,商量過後,再出手解決!”

陸家長子雙手抱胸,鄙夷道:“什麽不同尋常,這番動靜定是妖女搞出來的。”

“什麽妖女?”宋熠不以為意,轉頭看向宋簡舟,“師兄,先拿尋魔盤探查?”

宋簡舟沉吟片刻,點頭道:“也好。”

聞言,陸老爺吩咐護衛,“把陸向晚帶來,讓她清醒點,不要冒犯了貴客。”

護衛領命,帶着幾名手下跑去東院。

宋簡舟見狀,眉頭輕蹙,“陸老爺誤會,我們要探查魔物氣息,并非找人。”

陸老爺擺手,假笑道:“我這孽女在葉家修煉過幾年,說不定能幫上什麽忙。”

陸長子站在旁邊,出聲嘲諷:“幫忙?幫她的同夥逃跑,趕緊把她弄死才是正事。”

“你這人怎麽如此尖酸刻薄?”宋熠擡手握着劍柄,不滿地看向陸長子,“男子漢大丈夫,何必揪着女子不放。”

“你看不起我?”陸長子指着宋熠,怒聲道,“宋家算什麽,才興起也敢自傲。”

宋熠毫無懼色,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嘲諷道:“比不得你,自命不凡,卻作弊通過試煉,被蕭家以資質平平為由拒收。”

宋簡舟拿起佩劍擋在宋熠身前,斥責道:“夠了,魔物在此,不該争執。”

說罷,帶着衆師弟離開正廳。

陸老爺見他們走遠,怒瞪長子,卻也沒說一句責怪的話,一甩衣袖,急匆匆跟上。

這邊,躺在血泊裏的女子抽搐幾下,緩緩睜眼。意識回籠,疼痛席卷全身。她忍不住悶哼出聲,緩過勁,掐出咒術避去痛感。

靳歡不明狀況,勉力站起身來,環顧周遭,想起害她失去意識的黑盒,怒不可遏。

“何人竟敢算計本少主。”

轉悠一圈,她找到一把瘸腿的,勉強能坐的木椅坐下,語氣嫌棄,“這破地方是哪裏?怎麽如此簡陋?”

靜默片刻,她準備離開,剛踏出第一步,無意間瞥見地上未被破壞的陣法符記,她走近蹲下去,擢手去摸靈墨。

完整的陣法瞬間浮現出來。

靳歡望着熟悉的陣法,嘴角一抿,冷笑道:“完整無缺的上古獻祭陣,是沖我來的。卑鄙無恥之徒,不敢當面對決……”

不等她完全發洩出來,陸家護衛長已經帶人橫穿陸宅,趕到陸向晚的房門前。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伴随極其不耐煩,嚣張跋扈的叫喚聲。

靳歡自幼受萬鬼尊崇,何時受過如此不敬,眸中閃過不悅,走過去,拉開了門。

房門大開,護衛擡手就想拉靳歡,見她甩手躲過,怒從心頭起,兇神惡煞地瞪眼,呵斥道:“你磨蹭着做什麽,快去前院。”

“當真放肆。”

靳歡眼神冰冷,直視不知死活的護衛。

護衛長只覺得背後發涼,渾身僵住,“噗呲”一聲,利劍自後方穿刺他的□□,劍尖從胸前露出,鮮血順着劍面彙聚在劍鋒。“啪嗒”幾聲,血滴落在地面。

“你你……”

遺言尚未說出,死不瞑目。

其餘護衛見狀,驚恐萬分,連滾帶爬地逃離,不忘顫聲大喊:“妖女,妖女……”

靳歡盛怒,下意識運轉靈力操縱護衛們挂在腰間的佩劍,一劍穿心,接連倒地。

宋簡舟和宋熠趕來就看見她殺人的一幕,二話不說拔劍出鞘,沖了過去。

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冥鋒劍虛影抵擋住攻擊,逼退兩人後,它回到靳歡身邊,直接劃破她的手背。

疼痛令靳歡恢複意識,她略顯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轉身走進屋內,聞出屋內淡淡的味道,與她寝殿裏的是同一種。

迷惑心智。

難怪她會迫不及待地拆開黑盒。

身後傳來動靜,靳歡回眸一望,道:“乳臭未幹的修煉者,想和我一戰?”

宋簡舟面色一緊,自知他們幾人合力也打不過靳歡,但也不肯退讓半步。

“我趕着回鬼界,沒時間逗你們玩。”

話未落,靳歡已經離開,站在荒廢的庭院裏,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她撇頭望去,“從來沒見過這麽多活人。”

“妖女。”陸長子從護衛屍體上拔出一把劍,面目猙獰地沖向靳歡,“去死吧!”

靳歡神色自若,見他渾身毫無靈力波動,嗤笑出聲,無視如烏龜般緩慢的動作,縱身一躍而起,落在高牆檐角上。

“廢物。”

陸長子沒碰到靳歡,面色漲得通紅,喘着粗氣,舉起利劍對準她,奮力投擲。

“無趣。”

說罷,冥鋒劍虛影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就見人被靈力擊打,重重地摔在地上。

陸老爺挺着肚子三兩步跑向長子,見長子痛苦哀嚎,仰頭瞪陸向晚,虛張聲勢,“陸向晚,別不識好歹,快下來賠罪。”

靳歡聞出兩人身上相似的味道,不由得生出怨恨,她清楚是這具凡體的恨,笑着撩起一縷頭發截斷,吹向陸老爺,“你這胖老頭,真是厚此薄彼。”

青絲在半空中散開,飄向陸家父子,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鑽進他們的七孔裏。

“你果然是妖……”

陸長子指着靳歡,正欲破口大罵,下一瞬就感覺渾身像被蟻蟲咬噬般疼痛難忍,四肢痙攣,不禁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聲。

陸老爺對女兒的怨恨沒有長子重,痛苦輕上幾分,但也是周身疼痛,整張臉扭曲,頹敗地跌坐在地,眼神飄渺,似在求助。

宋熠看見讨厭的人被制服,幸災樂禍道:“大師兄,這是什麽法術?好生厲害。”

“慎言。”宋簡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靳歡,“陸姑娘,手下留情。”

靳歡一偏頭,勾唇淺笑,“為何?”

只見她坐在屋脊上,雙腿耷拉下來,清亮的眼眸直視宋簡舟,淺藏着探究之意。

身上沾染血跡的白衫露出精致的紋絡,在月光下顯得沒有那麽斑駁,反而像是刻意繡在衣面上的古怪花紋。

月光皎皎似霜,卻襯得美人妖冶。

宋簡舟望着這一幕,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呆呆愣愣的。

他眨了眨眼睛,臉頰浮現出紅暈,猛然回神,緊握劍柄,道:“陸姑娘,此處有魔物,倘若我們打鬥,會給魔物可乘之機。”

“魔物?”靳歡把玩銀鈴,漫不經心地道,“魔族?”

宋熠往前走了幾步,睫毛顫動,“不算吧,魔族的條件很苛刻。”

“說來說去還是你們人族內鬥。”

靳歡躍下,打量起宋熠。

臉型棱角分明,漂亮的丹鳳眼微微上翹,鼻梁高挺,明明是成熟穩重的長相,此刻卻薄唇咧開,笑得明媚張揚。

視線掃向宋簡舟,頭戴白玉發冠,眉眼精致柔和,嘴唇紅潤,面露謙和的淡笑。

“長相和性格不符。”靳歡推開鬧騰的冥鋒劍,視線在宋熠與宋簡舟來回轉動,“不會認錯?你不太像大師兄,他像。”

宋簡舟看見靳歡指向宋熠,沉默須臾,鄭重其事的,小聲嘟囔:“我才是大師兄。”

靳歡沒料到他會反駁,神情一驚,笑道:“人族真好玩,說實話都不允許。”

話音方落,西牆邊傳來尖銳凄厲的慘叫聲,引得靳歡和宋家弟子同時轉頭望去。

一個穿着褐色麻衣,蓬頭散發的女子握着長刀刺穿陸老爺的脖頸。

鮮血噴灑而出,那張女子布滿皺紋的臉瞬間被血沾染,唯有眼睛依舊明亮犀利,見陸老爺已死,她的頭一寸一寸轉向陸長子。

“住手。”

宋簡舟随即提劍沖了過去。

可麻衣女子下手極快,一刀插入陸長子的胸膛,見他失去氣息後,才不再有動靜,呆滞地傻笑,仿佛方才是被操控的。

宋簡舟輕松壓制住麻衣女子。

“好強大的恨意。”靳歡喃喃自語,瞥見空中舞動的冥鋒劍虛影,又道,“不關我們的事,還是回鬼界吧。”

說罷,她擡腳就走。

豈料麻衣女子突然掙紮,掙脫宋簡舟的束縛,神色慌張,跌跌撞撞地跑向靳歡。

或許是女子沒有敵意,又聞出她與這具凡體相似的味道,靳歡就站在原地,目視女子沖過來,一把将她擁進懷裏。

麻衣女子扶着靳歡的雙臂,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聲音,含糊不清,但看向靳歡,不,應該是這具凡體的眼神盛滿溫柔。

就像春暖花開。

靳歡愣在原地,感受着這份溫暖。

不等說些什麽,麻衣女子眼神一變,拿着沾滿鮮血的長刀,轉身離開。

宋熠不明狀況,掃視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道:“我們不是來找魔物的嗎?”

站在宋熠身後的弟子皺起眉頭,道:“那位夫人的行為怪異,怕是要入魔。”

靳歡循聲望去,道:“入魔也是人族,何況神智還算清醒,只是對陸家人有殺意。”

宋簡舟背對衆人,望着陸老爺死不瞑目的模樣,握緊拳頭。

不知何時,靳歡站在宋簡舟身後,悄無聲息地貼近他,道:“這位白袍少年,不是你的錯,他們命數如此。”

宋簡舟道:“是我沒有能力救下他們。”

“本少主說真的,他們命數如此,沒有安慰你。”靳歡察覺出宋簡舟的固執,無奈嘀咕道,“好讨厭聽不懂鬼話的人。”

宋熠舉着尋魔盤,突然大喊:“大師兄,尋魔盤有動靜。”

宋簡舟如同大夢初醒,拿着佩劍,大步走向宋熠,接過尋魔盤。

靳歡橋見宋家子弟圍着銀制圓盤,盤中的指針泛着紅光在轉動,指引方向。

“靈器嗎?”

她踱步走出東院,刻意斂去氣息,躲開慌亂逃竄的宋家下人,探索出口。

“我又不是人,為什麽要找門?”

靳歡反應過來,腳尖蓄力點地,騰空而起,接連跳躍幾下,來到最外牆的屋脊上。

她瞧了一眼泛白的天邊,剛想躍下外牆,就被一股力量拉扯回來。踉跄幾步站穩後,再次嘗試,那股力量卷土重來。

“陸向晚,你在阻止我離開?”

靳歡面露不悅,指尖點眉。

心裏默想:陸向晚獻祭将她牽扯進來,那她探查陸向晚識海也是理所應當的。

陌生的記憶湧現出來,靳歡皺起眉,再次睜開眼睛,看向富麗堂皇的西院。

晨曦将至,命數已定。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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