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冬日，枯枝随風擺動。

靳歡托起下巴望着空曠的庭院，撩起手腕間的衣袖，衣袖遮住潰爛處。

這具凡胎承受不住她的靈力，早已開始腐敗，如今更是散發惡臭味。

枯樹底下，兩只貓相互依偎。略胖的蠢貓瞥了一眼靳歡，似在嘲笑她無人相伴。

“膽夠肥。”

兩只貓驚覺危險，豎起毛發。

“嗖”的一下跑開，消失不見。

靳歡推開木門，戴上鬥笠，走出楚宅。

“好無聊，還是回鬼界換真身吧。”

她慢悠悠趕往仙梨山，半路上遇見繞着村莊鍛煉體魄的吳越鏡和吳越湖兄妹倆。

兩人身後跟着一群七八歲的孩童。

“少主好。”

一群孩童七嘴八舌道:“少主好。”

“少主，你去找前輩嗎？”

吳越鏡微翹嘴角，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氣朝靳歡打招呼，反觀吳越湖沒有變化，風輕雲淡地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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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歡撩起面紗，眼眸裏淺藏着笑意，“嗯，快去鍛煉，下回我再教你幾招。”

“遵命，少主。”

吳越鏡揮舞手臂，拉上妹妹，像打了雞血似的，帶着一群小尾巴，飛奔起來。

靳歡遙望他們遠去的背影，放下面紗，朝半山腰的竹屋趕去，“挺好玩的。”

風吹過，竹林拂動。

一股含蓄內斂的氣息。

是衛渡。

“靳歡，怎麽不進來？”

尉遲靖站在門外，雪白長衫，青衣搭肩，溫柔地看着靳歡，臉上泛着一抹微笑。

“前輩在招待客人？”

尉遲靖道:“不算吧。”

靳歡眸光微閃，跨上臺階，習慣性敲了一下風鈴，伴着風鈴聲，踏過門檻走進去。

屋內，謝淮和衛渡對坐下閑棋。

靳歡掀起面紗一角，打量衛渡。

衛渡五官精致，生得漂亮，此刻端坐在席間，懷裏抱着一只雪白狐貍。見有人來，擡眼掃視，緩緩落下一子。

靳歡摘下鬥笠，銀發滑落在肩，道：“謝将軍，回鬼界，這次沒得商量。”

謝淮轉過身，目露幽怨，嘴角輕抿，清秀的面容皺在一起，帶着似有似無的抗拒。

尉遲靖端着熱茶水走來，看了眼棋盤，招呼靳歡坐在榻邊的梨木圓椅上。

“衛公子棋藝過人。”

衛渡微垂下頭，“前輩過譽。”

靳歡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想起衛渡發現她住在楚宅後院，出言不遜，故意道:“世家子弟楷模兩袖清風，一塵不染，怎麽能與來路不明的人，游蕩人間的鬼厮混。”

衛渡沒有反駁，放下狐貍，恭敬地朝靳歡鞠了一躬，“口不擇言，多有得罪。”

謝淮摸了摸狐貍毛，道：“衛公子對戰神的敵意很大，少主是無故受牽連。”

靳歡抛玩銀鈴，瞥了一眼尉遲靖，見前輩沒有插手的意圖，戲谑道:“是嗎？”

衛渡攥緊衣袖，偷觑靳歡，視線在空中相撞，他側過頭，心中波濤洶湧。

靳歡輕蹙眉頭，不解衛渡這般行徑，但也沒多想什麽，目光投向棋盤殘局。

一刻鐘後，茶水變溫。

靳歡端起茶碗，仰頭喝盡，随即站起來，“前輩，可想去鬼界見識一番？”

“鬼界？”尉遲靖落下指間黑棋，擡頭看向靳歡，思索片刻，搖頭道，“不想出遠門。你有事就去忙，我的事不急。”

他總有一種感覺，真相不遠了。

靳歡想着自己探查不出，鬼鏡比她厲害點，于是道:“前輩，我回去拿鬼鏡，說不定能照出你的前世今生。”

謝淮撸狐貍的動作一頓，急切問道:“那鬼鏡能照出我的前世今生嗎？我也……”

靳歡神色晦暗不明，搖頭道:“不能，你殺孽太重，鬼鏡照出的怨念定會反噬你。”

謝淮失落地低下頭，道:“是嗎？”

靳歡道：“魔鬼城長老們有千年修為，見多識廣。你可去問他們，走吧？”

謝淮把狐貍輕放在榻上，起身整理破損的衣擺，低落地跟着靳歡走出木屋。

靳歡回眸一笑，“前輩，不必送。”

檐角上的風鈴叮當作響。

尉遲靖站在臺階上。一陣清風刮來，他側頭躲風沙，流水般的青絲飄揚起，

衛渡抱着狐貍自光影交界處走出，也不知何時披上的毛茸茸狐裘鬥篷。

站在陽光之下，朱紅長袍，雪白鬥篷，相得益彰，又添上了幾分明媚張揚。

“前輩，天色已晚，晚輩告退。”

尉遲靖聞言側身讓路。他望着三人，囑咐道:“山路崎岖，你們相伴下山吧。”

“不走山路，禦劍上天。”

話音剛落，靳歡耳後的小紫花一閃。

靈光一閃，冥鋒劍現身，載起三人。

“前輩，歸期不定。”靳歡從廣袖裏拿出一封信扔過去，“麻煩你轉交楚美人。”

“尉遲靖接到信封，仰頭望向三人，“靳歡，此去一帆風順。”

靳歡眉角微微彎了彎，揮手致意。

一盞茶的功夫，冥鋒劍載着三人落到山腳下，蹭完靳歡的手背，瞬間消失。

靳歡摸了摸耳後，探查到陌生氣息，回頭看向衛渡，“有人來了，就此別過。”

“多謝……少主。”

“不客氣。”

說罷，靳歡和謝淮一同消失。

衛渡抱着困乏的狐貍，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兩人消失的地方，逐漸紅了眼眶。

片刻後，仙門弟子趕來，就看見衛渡蹲在地上，深深地彎下腰，弓起脊背。

一人試探詢問:“尊者，你不舒服？”

衛渡沒回應，掠過衆人，獨自離去。

他抱着狐貍回到明家宅院，想起顏溪戰将的暗示，他心中已有判決。

“師尊，真的是你嗎？”

這邊，靳歡帶謝淮來到一處荒蕪之地。

謝淮左右張望，只見靳歡擡手在胸口結印。随着衣袖滑落下來，人鬼結界出現。

“轟隆”一聲，通往鬼界的門緩緩向兩側移開。鬼将鬼兵齊聲道:“恭迎少主。”

“嗯。”

靳歡帶着謝淮來到驚神殿，聞着稀薄的法神氣息，她轉頭看向守殿的鬼兵領主。

“法神帶着斷魂劍來？”

鬼兵領主垂下頭，“是。”

靳歡擡頭看了一眼驚神殿牌匾。

魔鬼城，鬼界元老聚集之地。

靳歡在半空望向坐落于魔鬼城西側的繁華鬼市，盤算将謝淮交給時逾後，去逛逛。

“這裏比人間還要……繁華喧鬧。”

謝淮望向腳下鬼聲鼎沸的街市，他沒想過鬼界也如凡間那般喧嚣熙攘，驚嘆不已。

“這些鬼生前就是人，不能輪回轉世，只有在此處等待魂飛魄散。”

靳歡打破謝淮對鬼界的美好幻想，不緊不慢道:“如今不過是自得其樂罷了。”

謝淮仰起頭看見靳歡面色沉重，嘴唇嗫嚅，想開口問他的妻兒是否已經轉世了。

鬼市鼓樂喧天，燭火染紅黑水。

兩人不再言語，乘坐巨化的冥鋒劍從上空飛過，迎着冷風，直落在魔鬼城中殿。

“你在殿外等着。”

謝淮應聲:“好。”

殿內，衆将齊喊:“恭迎少主歸來。”

靳歡輕甩衣袖，旋身落坐中殿帝位上。她掃視臺下諸位，“我不在鬼界的這些時日，可有大事發生？”

西界鬼王屠宿上前一步，道“啓禀少主，輪回之眼已有半月不曾開啓。”

靳歡曲肘撐額，嚴肅道:“開啓輪回之眼超出我的能力，是該上禀父帝了。”

四大鬼将異口同聲：“少主，鬼帝身負重傷，如今閉關修養，實在不能驚擾。”

“百鬼聚于輪回臺，若無法開啓輪回之眼，屆時暴|亂起，難道要像千年前黑水大戰，斬殺無錯鬼魂，毀我鬼界？”

靳歡對四大鬼将屢次阻擾她尋父帝之事心生不滿，如今輪回異常，已然危害鬼人兩界，她不明白為何還不能請父帝出關。

“少主，鬼帝靈體關乎鬼界安危，我等并非不知事态嚴重，但，”屠宿單膝跪地，一字一句道，“鬼帝輕易不能出關。”

東界鬼王慕江揮開折扇，遮住半張臉，發出怪異笑聲，頭一歪躲過扔來的飛刀。

靳歡後仰靠上椅背，瞥了一眼慕江，“慕江，你想去黃泉鎮守忘川河兩岸？”

慕江把折扇別在腰間，翹起蘭花指，“少主，別這麽對待人家。”

目光延續而下，是慕江妩媚豔麗的臉蛋。

東界鬼王六百多歲，男身女相，妩媚的眼睛永遠盛滿笑意，平日偏愛束高馬尾，穿着飄逸衣衫，無時無刻散發着風采。

靳歡瞧見慕江懶散地坐到鬼王椅上，衣襟敞開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紅潤飽滿的唇瓣一張一合，又開始打趣屠宿。

“屠宿，最近城庫不足，你去鬼市開家花樓，讓東界鬼王坐鎮。”

“遵命。”屠宿果斷領命。

慕江掏出一把銅鏡，自賞起來，“聽上去比聽忘川河亡魂哭嚎好呢。”

屠宿見少主态度緩和，站起來挺直腰板，揮手讓四大鬼将和衆位領主退下。

慕江望着面無表情的屠宿，輕輕挑眉一笑，似在炫耀又是自己安撫住少主的情緒。

“少拋媚眼，屠宿沒有龍陽之好。”

偌大的殿堂唯有三只鬼，空蕩蕩的。

少主的怒吼飄向殿外，衆鬼聽進心裏。

東西界鬼王的愛恨糾葛再次遠揚。

“禀告父帝暫緩，下次輪回眼開啓，”靳歡頓了頓，瞬移來到慕江身前，“你負責，盡量讓更多鬼魂走進輪回臺，若有不服，當衆斬殺即可。”

慕江收起玩鬧的笑容，直視靳歡，接過法器令牌——四方銀鈴。

屠宿瞳孔微微一顫，急切道:“少主，懇請将輪回臺交給我……”

威壓襲來，逼得屠宿身形一顫。

靳歡厲聲道:“屠宿，不要質疑我的命令。輪回臺事關重大，我自有考量。”

慕江望向殿外，見少主遠去，他沉聲道:“屠宿，你越界了。”

陰風吹進，面紗落在地上，露出一張稚嫩可愛的臉，流露着淡淡的憂傷。

西界鬼王童顏永駐，以黑紗遮面示人，手段極其毒辣，為犯戒的衆鬼避之不及。

沉默許久，就當慕江以為屠宿不會搭腔，屠宿才道：“我想為少主分憂。”

慕江回道：“鬼界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