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我會為少主分憂。”

此話一出，靳歡驀地擡眸，跑過去與洛霜同坐，讨巧道:“我現下就有一事相求。”

洛霜見狀，輕笑道:“少主又惹禍了？”

靳歡點點頭，垂眸嘆息。

“少主且說。”

靳歡拿出儲物袋，掏出兩個畫筒放在案桌上，道:“這對你來說，不值一提。”

洛霜拿起一個畫筒緩緩打開，見畫卷被燒掉一半，道:“少主……想讓我補畫？”

“聽邬童說洛霜是南漳第一才女，擅水墨丹青。這畫是明悅尊者，不小心燒毀。”

靳歡又道：“人族忌諱，燒活人畫像是咒人死。雖說人失蹤百年，但不知生死。”

說着，她拿起另一個畫筒，道:“洛霜，這也是明悅畫像，你且照着畫。”

洛霜接過畫筒，道:“少主，看過嗎？”

靳歡搖頭道:“沒有，随手拿的。那些畫筒全是楚美人畫的明悅。”

洛霜懸着的心放下，“幾百年不曾作畫。畫卷暫且放在這裏，我先練練手。”

“洛霜長老最是善解人意。”

補畫一事有着落，靳歡輕松不少，“其實我原是想找屠宿，但剛斥責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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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霜道:“屠宿是想為少主分憂。”

“我當然知道。”

“少主，在人間可有收獲？”

“殺惡鬼，安頓亡魂。人界還算太平，但人族要開戰，就是仙魔兩小族。”

“人族恩怨積壓已久，發動戰争是早晚的事。我倒是好奇少主如何安置亡魂。”

“懷仁鎮和死生之淵。我不會封魂陣，在仙梨村附近山裏也設下困陰陣。這一趟遇到幾只不同尋常的鬼……”

洛霜聽着，凝眸不語。

半響，她從廣袖裏伸出被烈火燒得色塊斑駁的手将靳歡一縷垂落的銀發撩到耳後。

“少主，你做得很好。”

“洛霜，我想見父帝。”靳歡趴在案桌上，摩挲着六角銀鈴上的花紋，“父帝連我的生辰都不出現，只送那些沒用的靈器。”

“少主兩百歲生辰夜，鬼帝現身了。”

靳歡反駁道:“虛影，不是真父帝。”

洛霜長老垂眸，眼底閃過悲痛，“待少主解決輪回眼，可去通天塔向鬼帝邀功。”

聞言，靳歡神情低落，指尖輕點銀鈴。

輪回臺異常，不是能輕易解決的。

“少主，斷魂劍該奪回來了。”

洛霜将手縮回衣袖裏，灰蒙蒙的眼珠轉向殿外，“神血飼劍，法神危險。神主不出世，神界需要法神。”

靳歡眼神幽怨，氣哼哼地說:“法神比我厲害，不能明搶。”

“少主可以智取。”

洛霜瞧着喜形于色的少主，輕笑出聲，又道:“殿外那只鬼氣味很不對勁。”

靳歡還沒想出對付法神的辦法，聞言轉頭朝殿外望去，就見謝淮探出頭。

“方才提及的，生前是将軍，殺孽極重，死後保留血腥味，嗆鼻得很。”

洛霜眉尖輕蹙，眼神染上幾分詫異，“保留生前氣味？我不曾遇見過。”

“我去找時逾，他是鬼界最老的。”

靳歡走下臺階，回望洛霜，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洛霜，不要苛責自己了。”

洛霜微笑點頭，待靳歡帶着謝淮離開後，她輕阖雙眼，揮袖熄滅殿內燭火。

無盡黑暗籠罩着整座落霜殿。

靳歡站在殿外數裏外，眼睜睜看着落霜殿燈火盡滅，緊握拳頭，偏過頭長嘆一聲。

謝淮望向落霜殿，眼前浮現出那位黑袍裹身，只露出死灰般眼睛的女鬼，道:“很悲傷，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你說洛霜？”

靳歡嘴角緊抿，道:“一千三百多年，洛霜生于南漳國丞相府，及笄那年嫁入時家卻被厭棄，難産失女，後修煉飛升成水神。”

“為神時，丞相府被污蔑叛國，慘遭滅族。她為救族人私用神力，因此被貶。丞相不堪受辱，于宮門前自刎，丞相夫人上吊自缢。而她最終選擇自焚而亡。”

謝淮瞪大眼睛，沙啞道:“好悲慘。”

靳歡望向漆黑的落霜殿，“一千三百多年的歲月，只有十五年的歡愉。”

謝淮好奇問:“她為何留在鬼界？”

“或許是為了親族。”

靳歡搖響銀鈴喚醒謝淮，目睹他眼底還沒來得及散去的傷意，淡淡一笑。

“溫柔的人變成鬼，也溫柔。”

謝淮腼腆一笑:“我的妻子更溫柔。”

靳歡斜眼瞥見謝淮聳動的耳尖，心想沒有記憶的鬼，說出來的話不可信。

她載着謝淮來到重陽殿，恰巧碰見準備去找邬童城主的時逾長老。

時逾輕點頭，“見過少主。”

“時逾，我在人界撿到一只鬼，渾身充滿血腥味。屠宿查不出來歷，你來查。”

時逾緩緩擡起頭，視線轉向謝淮，瞧見他那身被毀壞得不成形的戰袍，皺起眉頭。

謝淮見自己被打量，微蹙起眉。

時逾揮手讓鬼兵帶下去，道:“少主，屠宿太弱，慕江玩忽職守……”

靳歡打斷他，道:“時逾，慕江和屠宿是我親自選的鬼王，除非父帝與我說他們不适合，否則我輕易不會撤掉他們。”

時逾颔首道:“少主派誰鎮守輪回臺？”

“慕江。”

時逾神色微沉，語氣平淡:“也好，邬童催我商議黃泉暴|亂，我先行告退。待查出此鬼來歷會傳訊給少主。”

“黃泉一事，我來處理。你和邬童去血海走一趟，看能否關進去一批惡鬼。”

時逾輕聲道:“是。”

靳歡望着時逾的背影，說不上來什麽。

千年執念根植于心。

洛霜和時逾的孽緣非她能插手，連父帝都沒有讓化鬼的他們冰釋前嫌。

想想也是，這根本無法釋懷。洛霜不會原諒夫君袒護害她難産的妾室，更不會饒恕時家同他人陷害丞相府被誅九族。

軀體愈發腐敗，開始反噬靳歡。

她忍受潰爛處傳來的疼痛，幾步躍上最高樓閣，找到被淺草藏在暗室裏的本體。

瞬息間，鬼界風雲湧動。

斑斓繁複的靈霧纏繞着千福觀。

保護罩逐漸成型。

數萬名隐藏在鬼界深處的陰兵憑空出現，湧向千福觀，包圍魔鬼城。

靳歡忍受魂體脫離凡軀的陣痛，鑽回本體裏，适應回歸本體的眩暈後，勉力站起。

她走到觀外，居高臨下地看向陰兵，臉色略顯蒼白，但威壓不減，道:“退下。”

“鬼界安在，吾等告退。”

剎那間，鋪天蓋地的奔騰聲遠去。

風沙過後，陰兵憑空消失。

靳歡站在高處，望向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鬼怪，臉色有些緩和，語氣微揚:“人間正值新年，吾在這裏祝各位安然度過。”

“少主賜福，我等感激不盡。”

“謝少主，我一定多活幾年。”

“老東西，你早死了。”

“你咒我死，我非得給你一個教訓。”

“少主，能不能賜我回一趟人間？”

……

場面瞬間變得混亂，衆鬼七嘴八舌。

靳歡無奈揉着額角，轉身背對胡鬧的衆鬼，詢問鬼兵，淺草怎麽不在千福宮。

不等鬼兵提醒，她想起今日是淺草意中人的生辰，肯定又守在忘川河岸邊。

倏然間，衆鬼的争吵聲戛然而止。

靳歡倚着橫欄，側頭看過去，餘光中瞥見一襲灰色素衫的身影，站在衆鬼中間。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她緩緩彎下腰，單膝跪地，“見過少主。”

衆鬼随之效仿，向靳歡行禮。

“都起來。”靳歡懶散地揮了揮手，“該散就散，不想走的去忘川河幹苦力。”

話音未落，群鬼散開。

“淺草，上來。”

“是。”

灰衫女子正是千福觀使者，淺草。

死時不過二十歲。

她相貌淡雅，淡墨輕描的雙眉如柳葉，狹長的眼睛微斂，細看眸中含着無盡失落。

此刻淡然地看衆鬼奔散，逆行踏進千福觀，登上最高樓，站在靳歡身前。

“淺草，三百多年過去，你意中人沒有成神，那就有可能變成鬼在人間游蕩。”

“少主，我知道。”

靳歡撩起一縷銀發，在指上纏繞一圈圈，道:“你将陸向晚的遺物裝好，送給葉映雪。若想在人間多待幾日，也不必上禀。”

淺草單膝跪地，垂眸道:“領命。”

“公務都搬去寝殿。”靳歡踏出千福觀，冷聲道，“我去黃泉一趟。”

“恭送少主。”

腳步聲漸遠，淺草緩緩擡起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望着忘川河的方向。

黃泉風沙陣陣，亡魂群行。

凡人死後，跟随引魂者來到鬼界，在黃泉路獨行，踏上迷霧裏的橋，往不同的路，洗清生前罪孽，進入輪回。

如今，這一幕證明人界也異常。

望着烏泱泱一群鬼，靳歡神情一凝，道:“鬼界成群，神界空蕩。”

她嘴上嘀咕天地不靠譜，不知不覺抵達忘川河盡頭，掃視岸邊鬼魂，一個騰空而起，在空中扭轉身體，落坐在巨石上。

半晌，黃泉領主趕來。

“見過少主。”

“黃泉不如從前幹淨，難怪暴亂。”

“黃泉接納的亡魂比以往高出三倍。城主增派鬼兵，也來不及記載亡魂入冊。”

靳歡望向遠處，精致的眉眼揚起，挑唇一笑，道:“放松點，沒說你們玩忽職守。”

衆鬼:“……”

沉默良久，靳歡道:“掀起暴亂的鬼，帶兵殺光。既然不想留在鬼界，成全他們。”

這一道命令，在須臾之間傳遍黃泉。

不知過去多久，鬼兵領主前來複命。

靳歡雙腿在半空中晃蕩。見帶來的全是捷報，她笑道:“衆位辛苦，退下吧！”

“吾等告退。”

黃泉的慘烈傳至忘川河，一時間鬼鬼自危。靳歡見震懾效果不錯，笑得明朗坦蕩。

她漫步在忘川河邊，神情驀然一冷。

“還不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