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竹林深處，香氣濃郁。

靳歡坐在土坡上，面無表情。

斷魂劍斷裂，通身散發着淡淡的黑氣。

沉默半晌，青梧現身。她不再是初見那副淡雅随和的模樣，變得死氣沉沉。

靳歡道:“永樂國公主。”

青梧眼珠微微轉動。不知過去多久，她徹底回過神，目光落在靳歡臉上。

“為什麽？”

靳歡輕勾唇角，平淡陳述:“永樂皇族所做的惡事，你不是記起來了？何必再問。”

青梧嗓音嘶啞，不可置信道:“她是永樂先祖。永樂國信奉她，她卻命扶鳳……”

“放肆。”靳歡厲聲呵斥，“告訴你一切是幫你解脫，你不該糾結前塵往事。”

青梧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她低頭苦笑，對啊，她有什麽資格诋毀人皇呢？

她沒再看靳歡，只是瞪着眼睛，默默流淚。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卻讓人看着心酸。

永樂國嫡次公主，雖沒有長姐的風姿，沒有幼妹的讨喜，但也從未受過任何苦楚。

自甘堕落，委身于滅國仇人。

怎會流落到如此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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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失去記憶，也為人不齒。

不該是這樣的啊！

她當初是啓程去尋鎮北大将軍複國。造化弄人，竟讓她跌落山崖，又被送進宮內。

先祖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斷魂劍嗡嗡作響，劍中亡魂蠢蠢欲動，正尋找時機沖破禁锢，妄想重歸天地間。

竹葉在空中反複飄零，靳歡秀眉微颦，長風吹起銀絲落于胸前。

“青梧，沒有神血，你和普通亡魂沒有區別。若……想去故國，只此一次機會。”

剎那間，青光湧現。

靳歡目送光芒飄去，低頭看向劍身，數千道黑氣争先恐後地逃出來。

她眉梢輕挑，眼神一沉。

天地驟變，狂風四起。

山頂上，衆多修仙者盯着黑氣彌漫的竹林，目睹竹林消失在眼前，不見蹤影。

“快看快看，竹林憑空消失。”

“這秘境莫不是要塌？”

“我們趕緊離開吧！”

“我還沒找到什麽靈物呢？”

一時之間，散修們東奔西竄。

竹林裏，靳歡擡頭見黑霧彌漫，緩緩站起，立在土坡上。她抽出前不久鍛煉好的彎刀，指尖輕撫過刀身，“該你上場了。”

寒光一閃，彎刀沖向黑霧。

“赤霄，殘魂不必留。”

赤霄停頓一瞬，認真聽完靳歡下達指令後，刀身的紅光更甚，殺氣暴漲。

靳歡跳下土坡，見赤霄得心應手，抱臂在胸前，身體後傾靠着青竹，“都怪法神，害得我還要處理殘魂，壞我心情。”

片刻後，一束光穿過竹林，照射下來。

“重見天日。”

靳歡遠遠瞧見楚逢君守在竹林外，她收起指間的銀鈴，腳步歡快地奔向他。

楚逢君瞥見斷劍，道:“這把劍……”

靳歡道:“回鬼界扔進千福觀的鐵爐裏。既然劍身已斷，就重鑄為冥鋒劍劍鞘。”

“轟隆”一聲，驚雷巨響。

靳歡伸出手指，朝上指天，狐疑道:“這雷不是追我的吧？怎麽雷神也針對我。”

一道雷電直落，劈在靳歡腳邊。她瞪大眼睛，擡頭朝天，“劈我，真想喊父帝。”

楚逢君擡頭望向天空，道:“這并非雷神靈力所凝聚的雷，像……萬鬼窟上空的。”

“嗯，天道想殺我不是一天兩天了。”

“……天道能滅吧？”

靳歡怔愣，雙手搭在楚逢君的肩膀上，踮起腳尖與他平視，“你好有志氣啊！”

“天道惡心，也不是我們能滅的。我父帝與之一戰，都受重傷。”靳歡落下腳跟，又道，“你被天道重傷，是自不量力去滅它了？”

楚逢君搖頭，盯着低頭沉思的靳歡。

靳歡試探道:“那你是被天道盯上了？”

楚逢君再次搖頭。

靳歡聳了聳肩，眼眸輕輕一轉，“天道劈人很準，該不會是你撞上去吧？沒那麽傻吧？”

楚逢君道：“你猜不到的。”

靳歡擺了擺手，“算了，給你看一把彎刀。”她攤開手心，赤霄彎刀憑空出現。

“在死生之淵撿的。最初鏽跡斑斑，我讓邬童重新鍛造，煥然一新。”她說着，指尖翻轉把玩彎刀，“我給它取名，赤霄。”

楚逢君沒有搭腔，怔怔地看着彎刀。

典型的弧形彎刀，刃尖微翹，刀背刻有梨花紋，刀柄上嵌有一顆圓滑的赤紅玉石。

這是他為明悅所鍛制的彎刀。

他找了很多年。

靳歡輕啧，笑道：“說來奇怪，竟有人舍得丢棄這麽漂亮的彎刀，還被我撿到。”

話落，她又道:“算強占他人之物嗎？”

不是，這是物歸原主。

楚逢君的目光從赤霄轉向靳歡。他沒想到時隔百年，這把彎刀還是被取名赤霄。

他的妻子，也一如當初。

斷魂劍已奪回，兩人開始尋找前輩。

從北到南，一路上遇上不少散修。

有争強好勝，為寶物大打出手的；有結伴同游，欣賞秘境美景的；有茕茕獨立，四處尋寶的；還有男女搭配，打情罵俏的……

行至雪山腳下，一男子的求饒聲傳來:“娘子，疼疼疼，輕點扭，耳朵要掉了，我下次歷練一定不帶酒，滴酒不沾……”

聽見“酒”，靳歡額尖的呆毛豎起，拉着楚逢君循聲找去，一對男女映入眼簾。

女子拿着木棍，氣憤地走在前面，男子龇牙咧嘴，捂住耳朵跟在後面。

兩人之間有種別樣的氣氛。

男子委屈嘀咕:“人家的道侶都溫柔，為什麽就我的道侶兇，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靳歡見女子耳朵聳動，看出周遭的氣息變化，臉上滿是看戲的渴望。

“嘀咕什麽？”女子單手叉着腰，指着男子的鼻尖，“在後悔？你已經踏上我的賊船，想解脫就自己埋進地裏，省得死在別處，我還要給你收屍。”

男子死命搖頭，“哪有，我不下船。”

女子氣勢洶洶一吼:“還不快找出口。”

望着人走進拐角，靳歡眼珠一轉，“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哪裏有賊船。”

楚逢君斂去異樣，耐心地說:“不是真賊船，恩愛夫妻在打趣罷了。在人界，妻子佯裝生氣，教訓丈夫是很平常的事。”

“哇，假裝生氣。”靳歡的眼睫忽閃忽閃，“女子好厲害，借此機會打罵道侶。”

楚逢君一頓，心道:嗯，你又不會。

靳歡猛地扯着楚逢君的衣袖跑過去，舉臂招手，“道友，可還有酒？我買。”

那對道侶同時轉過頭，等兩人走近，女子道:“姑娘要買酒，離開秘境就好。”

靳歡道：“我們留在秘境找人。我把酒買下，你道侶就沒得喝，兩全其美。”

說着，她拍了拍楚逢君，示意掏錢。

這時，女子看向男子，正想拒絕，就聽男子道:“酒賣給姑娘并非不可，不過……”

靳歡淡淡道:“沒有秘境寶物。”

楚逢君拿銀子的動作一頓，擡眸看向男子。他沒有作聲，在靳歡看不見的地方，擡手按住心口，垂落在身旁的手蜷縮了一下，旋即狠狠側過頭，咽下嘴裏的血。

自始至終，他都不露半點情緒。

女子扯了扯男子的衣袖，湊近他耳畔，悄悄地說了一會。兩人商量過後，男子出面道:“姑娘能找出秘境入口，那出口呢？”

靳歡眼風一掃，道:“你拿酒換？”

男女齊聲道:“沒錯。”

“西邊，沿着山谷走就有出口。”

男子道謝，拿出酒壺遞給楚逢君。

靳歡二話不說，将酒壺搶來抱在懷裏，笑意盈盈道:“秘境不穩，趕緊離開吧。”

“多謝姑娘。”

深雪覆蓋山路，寒風撲面而來。

沒走幾步，靳歡蹙起眉頭，回頭看楚逢君，帶着幾分隐藏的怒火，道:“還好嗎？”

楚逢君搖頭道:“沒事。”

“真的？”靳歡沉着臉，凝視楚逢君。沉默半晌，她忽地冷笑，“你繼續逞強吧，疼死也好。我早盼着你死後化鬼呢？”

洩氣般冷哼出聲，轉頭就走。

“鬼帝之女。”

身後傳來法神嘶啞的嗓音，靳歡停住腳步，半轉過身掃了一眼，“有事？”

傅無虞站在離他們不遠處，滿身血污，卻身姿挺拔，直視靳歡，道:“青梧呢？”

靳歡眼眸一沉，坦然道:“永樂故土。”

話落，傅無虞轉身想走，剛踏出一步就被靳歡叫住，“攻打永樂國，害她至此。如今一切回歸正軌，你想找她狡辯什麽？”

傅無虞身子微抖，沒有搭腔。

“法神，我有點好奇你為什麽執着？你是因為喜歡青梧才有的執念，還是為了栖野人皇呢？”靳歡頓了頓，又說，“人皇若知你将人照顧到榻上，或許就不會在重傷之際拜托你尋找永樂國血脈吧。”

那些刻意被掩飾忽略的過往再次攤開在眼前，傅無虞面色越發蒼白。

時至今日，他也回答不上來，自己對青梧的感覺，大抵是有幾分愛意的吧。

“你要找的尉遲靖不在雪峰。”

傅無虞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哦，多謝。”

望着法神蕭瑟的背影，靳歡嘆了口氣，握着斷魂劍的力度一緊，“法神也挺慘。”

楚逢君站在靳歡身旁，道:“史書記載，千年前扶鳳國無故攻打永樂國。”

“戰争的确是他為扶鳳國主之時所發生，但不是他的過錯。”靳歡望着斷魂劍，一字一句道，“傅無虞受天點诏飛升為法神，法神以公正為名。”

“他沒錯嗎？”

靳歡點頭道:“戰争并非他有心挑起，他不必向青梧和永樂國皇族贖罪。”

楚逢君說:“永樂國覆滅總要有說法。”

靳歡嗤笑出聲。

什麽說法？

說當年那一戰是栖野人皇挑起的，她利用扶鳳國攻打母國，使用斷魂劍斬殺後輩？

栖野，永樂國公主，十七歲受天地共诏成為人皇，在天地滅永樂國斷她羁絆時，不顧天懲地罰，為永樂國續上兩百多年國運。

永樂國皇族偷練邪術，延長壽命，甚至拿百姓做試驗。她發現勸說過，卻被族人指責她自私，不準許他們與天地同壽。

人皇不得已命令扶鳳國主發動戰争，又手執斷魂劍，斬斷與永樂國皇族的羁絆。

就像史書記載扶鳳國無故發動戰争，無法把真相說出來一樣，靳歡也說不出真相。

腦海裏回想父帝贊嘆栖野人皇的話。斷魂劍劍穗突然一動，似在安慰她。

“父帝最崇敬栖野人皇，神主失蹤，鬼帝初現之際，以一己之力維護三界安穩。”

“掌管人間，同時維護三界結界。或許這也是天地偏愛栖野人皇的原因。”

在關于師祖，為數不多的記憶裏，楚逢君曾聽說第一代戰神受過栖野人皇教導。留傳于世的手劄無不透露出對人皇的崇拜。

思及此處，他道:“人皇好像在永樂國覆滅後，就沒有現身過。”

靳歡道：“魂散，人皇也不歸鬼界。”

栖野人皇天賦極強，抵抗天地之令，活過天地懲戒，是萬年間不曾出現的強者，以一己之力掌管過三界，最後死于斷魂劍。

執劍殺她的是永樂國皇族，一個身體孱弱的，連站都站不穩的宗室之子。

栖野人皇，多麽悲嘆啊！

“靳歡，能借點靈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