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鬼鏡驟然變大,懸立在空中。

漆黑無月的夜裏,紅燈籠散發微弱光。一陣冷風斜刮而過,樹葉搖曳簌簌作響。

靳歡落坐門前石階上,雙臂抱膝,拿着一根撿來的木枝,在地上随意亂畫。

吳越鏡坐在她身旁,見巨型鬼鏡靜立于眼前,湊近問道:“少主,這是做什麽?”

“我在萬鬼窟用銀鈴布置了陣法,鬼鏡能照出來發生過的事。”

吳越鏡側眸看向鬼鏡,目光上下打量,道:“可是,這鏡面沒有變化哎。”

“我還沒想好從哪天看起。”靳歡挑了挑眉,輕聲道,“要不從頭開始吧。”

話落,六角銀鈴飛進鬼鏡裏。

下一刻,萬鬼窟的銀鈴陣印在鬼鏡中。

畫面開頭掠得很快,從血流成河的山谷轉到橫卧地上的殘骸,從深受重傷的各家長者轉到死傷慘重的仙将仙兵。

最後才轉到那群小輩們的臉上。

這是離開萬鬼窟,小輩們相送的一幕。

畫面定格在她和楚美人離開。

靳歡眉頭微蹙,道:“繼續放。”

白光閃過,照出整座萬鬼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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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第一日,萬鬼窟風平浪靜。

魔族商讨戰策,派出魔兵在陣前挑釁。

仙族将士和仙門齊聚,商議圍剿魔族。

平靜維持了幾日,仙族派兵前來,不顧顏溪的指揮,執意搶占先機攻打。

吳越鏡下意識拍打靳歡的肩膀,直勾勾地想着鬼鏡,震驚道:“少主,那是什麽?”

靳歡輕咬嘴角。

鏡面中,一團團火球染紅天空,朝仙族戰帳俯沖而來,鋪天蓋地。

火球落地,借着風勢在黑夜裏肆無忌憚。一大片戰帳被包圍,燃起熊熊烈火。

魔族從天而降,厮殺開來。

靳歡托着下巴,望着慌亂的局面,語氣帶着幾分嘲意,“仙族派兵沒有作戰能力,不過兩日就幾乎覆滅,是給魔族漲勢嗎?”

“就是,為何不聽顏溪戰将?”吳越鏡氣得腮幫子鼓鼓的,恨鐵不成鋼道,“這會又找顏溪戰将支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畫面轉到顏溪戰将的臉上,她半斂眼眸。常斌仙尊派來的仙兵跪于帳內,見她不答,又将仙尊的話複述,大有威脅的意味。

靳歡嗤笑,控制銀鈴掠過,才道:“我算是明白楚美人為何帶兵脫離仙族,連小小仙兵都狂妄自大,不尊戰将,哪來的軍紀。”

為大局着想,顏溪帶領一隊仙兵前去,帶回一群殘兵。她來不及休整一下,吩咐仙兵請仙門前來重議戰策。

顯然,局勢已然發生變化。

接下來,魔族時常空降,打得幽都山仙兵和仙門措不及防,好在吸取仙族那一晚的教訓,損失不算大,但也導致士氣低落。

畫面一幕幕閃現,吳越鏡偷瞄靳歡,忍不住道:“少主,這都是發生過的,已經無力改變,我們現下不該去萬鬼窟嗎?”

靳歡微微一怔,露出看傻子似的眼神,道:“你有兵?”她說完,又啞然失笑,“你跑來找我,該不會指望我出手吧?”

吳越鏡呆愣愣地點頭。

靳歡見他真摯的眼神,語氣沉重又平靜道:“我若出手,會引來天雷,到時被雷劈死的人可比與魔族厮殺而亡的來得多,說不定能炸掉整座天崖山。”

吳越鏡瞪大眼睛,沒再追問。

鬼鏡裏,衛渡身着戰甲,帶領一隊小兵巡邏,在谷底碰見魔族,見他們鬼鬼祟祟,當機立斷選擇跟了上去,一探究竟。

最後發現魔族在尋逃離天崖山的出口。

傳聞裏被提及的神秘出路,有人曾誤打誤撞踏進離開萬鬼窟,但它的入口變幻莫測,不會停留在原地,是以流傳記載很少。

衛渡見狀,領兵歸營,上禀此事。

靳歡雙手向後撐地,仰頭看天,“魔族在找退路,仙門還不攻,等着人去樓空。”

過了一會,吳越鏡突然站起來,大喊道:“少主,快看顏溪戰将帶兵上陣了。”

目光移向鬼鏡,畫面在眼前閃現。

不一會,以仙族大捷告終。

接連幾日,仙族在戰場上占據勝勢,打得魔族節節敗退,戰線向山谷拉近。

鬼鏡裏放映着激烈的戰勢,吳越鏡朝一個人影道:“越湖,怎麽不在家裏待着?”

吳越湖不緊不慢走來,摘下兜帽,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鬼鏡上。待反應過來,她轉眸朝吳越鏡道:“兄長,我來找你。”

吳越鏡恍然道:“是我不對,讓你擔憂了。”他拉着吳越湖,感覺冷風吹來,想了想才說,“坐少主那邊,我坐這擋風。”

吳越湖點頭,從靳歡身後繞過,抓着裙尾蹲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着鬼鏡。

靳歡斜睨一眼,笑道:“新衣衫不錯。”

吳越湖沒有作聲,像是沒聽見。

“少主也覺得好看?”吳越鏡難掩笑意,樂呵道,“這衣衫我相看好久才買回來的,是賣雞蛋和藥材賺來的銀錢。等雞再養大些,賣掉給越湖買紅布匹留着做嫁衣。”

靳歡道:“越湖多大,着急讓她出嫁?”

吳越鏡道:“不是,尋常姑娘都覺得紅嫁衣沒用,大多扯匹新布做嫁衣出門,所以鎮上布鋪掌櫃很少從外面拿紅布匹來買。”

吳越鏡帶着無盡暢想,似在想象出來妹妹出嫁的場景,他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這次托林家姑娘的福,掌櫃從京都帶來紅繡布匹,我求着他多留幾日,等湊夠銀錢就去買來,留着給越湖做紅嫁衣。”

靳歡偷瞄吳越湖,抛開摩挲衣角的細微動作,吳越湖神情自若,就像沒聽見。

就在她慫恿吳越鏡去京都買時興的紅布匹,吳越湖突然出聲:“衛渡被偷襲了。”

話落,靳歡和吳越鏡同時看向鬼鏡。

鏡中,衛渡低垂着頭,手握着橫插進地的長劍,表情扭曲得近乎猙獰,從肩頭斜延至胸前的刀傷泛黑,隐約可見肋骨和血肉。

鮮血已經浸透長袍,青絲淩亂,漆黑的衣袍破碎不成樣子,如此狼狽。

靳歡無意識地憤怒,見衛渡眉眼幾近擰在一起,想控制銀鈴給他療傷。

下一瞬,她反應過來。

這是數日前發生的事,無力改變。

在短短幾刻間,戰場局面陡然變化。

“為何不是顏溪戰将指揮,那白袍仙将自亂陣腳,還不下令撤退,想仙兵妄死?”

靳歡凝眸,冷聲道:“應瑞并無戰績,怎配指揮作戰。顏溪沒出面,許是不知情。”

吳越湖道:“魔氣鑽進老頭傷處,他揮劍斬斷手臂,傷及仙體,顏溪戰将療傷。應瑞擅自行動,衛渡攔截,被魔族偷襲。”

吳越鏡怨道:“他不會是仙族叛徒吧?”

“一個廢物,魔族也看不上。”靳歡雙眸微眯,道,“我之前諷刺過他的修為是靈物堆積而漲,莫不是想争軍功?”

吳越鏡:“?”

吳越湖:“……”

這場戰敗像是一個征兆,仿佛一只看不見的巨手探出虛空,撥動着命運齒盤。

第一日,顏溪和衛渡帶領褚正等人合力布置結界,封鎖東西兩側。仙門小輩被驅逐在數十裏外,不得前進。

第二日,魔軍攻來。葉家和宋家相繼應戰,風雪茫茫,染白青絲。不到半日,宋雲封戰亡,冰冷的箭矢刺穿了他的身軀,他筆挺地向後倒去,睡在宋家火烈鳥的旗幟上。

葉映雪眼睜睜地看着那朝她射來的箭矢刺進宋雲封的四肢,定在他身上。

那一剎,她想起來宋雲封曾數次外出尋找宋瀾的蹤跡,經常歸來專程尋她切磋,又在指點她過後,借口宋家召喚離去。

宋瀾喪命,他以歷練為名在外尋找,所殺魔族不計其數,早已被重傷留下病根。

數日勞累,身體已然透支,最後才會選擇用身軀替她擋下致命箭。

“映雪,顏溪戰将身負重傷,雖有衛渡尊者指揮,但前路依舊坎坷。葉家主逝去本就重創葉家,還望你保全己身。”

出征前的那段話,原是此意。

第四日,宋雲封的死訊傳遍萬鬼窟,魔族意圖攻擊最薄弱的宋家,宋家數名弟子不顧阻攔,忍着悲痛将魔族引進死地。當夜,離宋家不遠的山口發生爆炸,火光沖天。

第六日,褚家主和衛家主出戰,斬殺無數真魔,于落日前與魔君同歸于盡。

第七日,蕭家主以己身驅動道法,靈力枯竭而亡。此戰乃是大勝,唯有一人戰死。

第十日,顏溪拖着傷體立于陣前,與衛渡攜手攻破魔族的陰謀,占據天崖山山底。

同日,宋家主帶領宋褚衛三家殘兵擊破魔族各部,于歸途遭襲,戰死。榮家主領兵援助,帶回宋家主的屍身。

宋熠偷跑回營地,天空還飄着細雪,雪落長睫眯濕雙眼,他掀開宋家旗,盯着家主和宋雲封看了半天,沉默不語。

宋簡舟趕來,才見他趴在宋雲封胸前睡了一會,淚水已經浸透旗幟。

之後,仙門小輩出戰補全缺口。

魔族趁機行事,逃散出來。

畫面定格在一顆破碎的銀鈴上,六角銀鈴鑽出鬼鏡回到靳歡手裏。

鬼鏡直接掉落下來。

吳越鏡扭頭看向靳歡,“少主,這是怎麽回事,鬼鏡壞了?”

“陣法被破壞,剩下的看不見了。”

吳越湖站起來,道:“你去萬鬼窟?”

靳歡搖頭道:“不去,楚逢君會去。”

吳越鏡道:“少主能聯系上恩師?”

“四方銀鈴在他那裏。”

吳越鏡愣了下,瞥見靳歡甩袖向前走,道:“少主,你不回楚宅,要出去嗎?”

“送你們回家。”靳歡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招手示意他們跟上,“近來不太平,這幾日少出村,最好連門都不要出。”

吳越鏡想起魔族逃出萬鬼窟,指不定躲進何處。左右張望,山風肆虐聲掠過耳畔,他宛如驚弓之鳥,拉着妹妹,追上靳歡。

“少主,等等我們。”

天色又暗上幾分,靳歡将兄妹送回家,沒着急趕回楚宅,徑直上山。她站在山頂俯瞰仙梨村,注視泛着淡淡靈光的守護陣。

吳越湖修為不高,守護陣偏弱,但這麽大範圍,設下完整陣法也是不易。

這陣法看上去有點眼熟。

靳歡揉起額角,道:“真奇怪,這仙梨村布局怎麽越看越像魔鬼城?”

說罷,她在腦海裏對比起來。

楚宅為千福觀,明宅為通天塔,仙梨山上的兩座天然石廟就像驚神殿和懸世殿。

城門處的城主殿位同村頭的靳奶奶家,村尾吳家和破敗土屋像落霜殿和重陽殿,看似沒有存在感,但又不可缺少。

“如此一來,守護陣就像鬼界結界。”

靳歡想着,腰間銀鈴發燙。

楚逢君的聲音傳來:“多數魔族往仙梨村方向逃散,衛渡搜捕,不要離開仙梨村。”

話音一落,靳歡正欲回話,傳訊中斷。她撇了撇嘴,也不再糾結仙梨村布局,轉身進樹林裏檢查困陰陣,以免惡鬼逃出。

她步履輕盈地行踏在空中。

困陰陣內鬼怨騰騰,鬼使神差地落在陣眼上。手腕翻轉,靈力浮出體內,她雙眸輕閉,以赤霄為陣,封鎖整個仙梨山。

群鬼試圖掙紮,但插翅難逃。

下一刻,血紅光芒如同火山爆發噴湧而出,以赤霄彎刀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一瞬間,浩瀚的靈力如漲潮般湧進陣法裏。

不知過去多久,惡魂被鎮壓平息。

靳歡從半空中緩緩降下來,接住赤霄彎刀,目光落在陣眼上,心裏沒來由地害怕。

鬼帝才會設的封魂陣,她怎麽會?

憑她是鬼帝之女?

黑夜中,靳歡渾身顫抖,眼睛血紅。

真相好似只隔着一張薄紙,只待戳破。

是否從一開始,她就錯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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