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 42 章
雨隐約有停歇的意思。
煙霧迷離,山石隐沒其間。
天色蒙蒙亮。
吳越鏡躲在角落,遠眺鬼族排兵布陣。
一陣微濕的風自身後吹來,他驚得踉跄回頭,看清楚是靳歡,剛想揚起笑容就垂下頭,盯着雙腳,不敢擡頭與靳歡對視一眼。
靳歡道:“傷還沒養好,衛渡怎麽沒攔着你。若為暴露鬼門一事而來……有人拿你兄長和妹妹的屍骨威脅你,你的選擇沒錯。”
吳越鏡咬着嘴唇,“少主,對不起。”
靳歡道:“鬼門會改變位置,影響不大。作為靳歡,我理解你的苦衷,可以說原諒,但作為鬼界少主,從你暴露鬼門,人族堵鬼門起,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吳越鏡臉色發白,渾身微微顫抖,不知是寒風侵體,還是無聲啜泣。
他說出鬼門位置時,就已經清楚後果。但真正面對一切,還是心絞疼。
膽小的他怎麽可能直面恐懼,坦誠熾熱的一直是妹妹,他模仿着,卻忘記了自己。
這麽多年來,他害怕失去妹妹,努力擔起兄長的責任,從不敢縱容自己踏錯一步。
妹妹啊,一直在遷就他,支撐他。
靳歡垂眸瞥見他微動的嘴唇,仔細辨讀是“對不起”。她想起初見吳家兄妹。
一冷一熱,一熱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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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要封山,離開吧。”
不知為何,雨驟然變大,全身已經濕透。雨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吳越鏡用手背去擦,想說出心裏話,但……來不及了。
屠宿見靳歡回來,急忙迎上幾步,道:“少主,一切準備就緒。”
靳歡望着封魂陣,“封。派鬼兵鎮守,三百年內不準人族踏入。”
衆鬼将鬼兵齊跪,“我等明白。”
靳歡拖着疲憊的軀體回到千福觀。剛踏進雙腿被抱住,她低頭一看,是小鬼崽。
明策仰起腦袋,道:“少主,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嗎?與鬼市有關哦。”
靳歡想起在鬼市初遇小鬼崽,被衆鬼魂錯認為他的母親,還被纏着陪他去燈展。
她覺得新奇,滿口答應,不料淺草匆忙找來,說有惡鬼逃出血海深牢。
她不得已前去收服惡鬼。
政事繁忙,答應小鬼崽的燈展也就抛之腦後。若沒記錯,鬼市燈展在籌辦了。
靳歡揉了揉小鬼崽的臉,道:“燈展。”
明策露齒,短促地笑了一下。
下一刻,整個人被舉起,他乖乖地,晃蕩着兩條短腿,難以掩飾心中雀躍。
靳歡見小鬼崽被楚逢君反抱進懷裏,詫異他們的關系,但沒問出口,聽見楚逢君喚了她一聲,讓她趕緊去歇息會。
“你何時回人界?”靳歡盯着楚逢君,露出幾分調侃的笑意,“我有點害怕顏溪戰将,仙族公主闖進鬼界搶人,到時鬼界又開始聊起我的風流韻事,我可承受不起。”
楚逢君抱着明策,跟在靳歡後面。
他眸光一沉,道:“我待在鬼市數日,怎麽沒聽說過你的風、流、韻、事?”
“兩百多年前的舊事,我被天道發現險些喪命,閉關數年才重管鬼界。那些鬼家夥口無遮攔,說我去尋覓正夫,流傳甚廣。”
楚逢君的目光延續而下。
少主生明策,身體受損,不得已閉關。
洛霜的話不斷地回蕩在腦海裏。
果然應了程殊的那句話。
廢物,連妻兒都庇護不住,何談蒼生?
這時,靳歡朝明策勾了勾手指,道:“過來,我送你一件好東西,你絕對會喜歡。”
明策睜圓了眼睛,擡起腦袋看了一眼楚逢君,“嗖”的一下掙脫開,跑向靳歡。
“你送什麽,我都喜歡。”
靳歡一愣,笑道:“小鬼崽,你比某人嘴甜,會講話。”說着,她解開腰間紅綢,“法器百鬼,初次現世是在人界青柳山,相滿鬼帝揮舞斬殺夜行的百鬼,故而得名。”
明策仰臉看靳歡,“你教我操縱術?”
“有損身份。”靳歡端起杯盞,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但……也不是不行。”她擡眼斜睨楚逢君,見人看過來,勾唇淡笑。
楚逢君見一大一小盯着他,勉強一笑,道:“你們想講悄悄話,我暫且回避。”他站起,直視靳歡,“我站在殿外一刻鐘。”
靳歡見小鬼崽不舍,生起壞心思,鬼使神差道:“半刻鐘就行,若是郎君在殿外吹壞身子,我們銀鈴樓的小樓主會心疼。”
楚逢君心直口快,道:“你呢?”
“心疼,你若在千福觀出事,傳出去就是我不知節制,玩壞了細皮嫩肉的美人。”
明策面露驚訝,“母、這麽厲害?”
靳歡摸摸小鬼崽的臉,“鬼界第二。你怎麽溫乎乎的,不像是久居鬼界的?”
明策踮起腳尖,湊到靳歡耳畔,炫耀道:“戰神抱着我睡覺,他身上很暖和。”
楚逢君回眸瞧見臉貼着臉,滿心欣慰。
目送楚美人離開,靳歡壓低聲音,“小鬼崽,我且問你,他怎麽對你言聽計從?”
明策自然聽懂這“他”是誰,一臉嚴肅道:“獨家功法,等你陪我看完燈展再說。”
“好,一言為定。”
中元節前夜,鬼市燈展。
最熱鬧當屬東界鬼王坐臺的花樓。
自從遇見吳家兄妹,慕江就一直待在花樓裏,反複回想和姐姐在人界度過的歲月。
姐弟倆出生花樓,母親是頭牌,可惜天性愚鈍,被男人騙了兩次,郁郁寡歡而亡。
兩人因絕世容顏被老鸨接納養大。
慕江七歲那年,慕蓮一舞成名。
慕江本該為小倌,但慕蓮不願弟弟受折辱,委身官老爺做妾室,将慕江送進書館。
官老爺正妻善妒,慕蓮屢次稱病勸老爺去正房,但還是被針對,落得香消玉殒。
慕蓮死後,慕江失去庇護,不滿九歲的他混跡在乞丐間,食不果腹,衣不避寒。半年後,重回花樓,住進慕蓮曾經的花房。
直到失手刺死權貴,飲下毒酒自盡。
數百年,他成為鬼王,也想不通為什麽凡人命數如此不公,憑什麽他和姐姐活得謹小慎微,還是無法逃脫慘死的命運。
倘若姐姐沒有給官老爺做妾,也會年老色衰被花樓抛棄,最好的結局就是拿出全部家當贖身,帶他過無依無靠的貧苦生活。
但這也只是幻想。
姐姐已入輪回,成為富貴人家的孩子。
慕江斜靠榻欄,單手拎着酒杯,看向鬼市。印象裏凡間的花街被稱為不夜天,每一處都充斥嗆鼻的胭脂香和男女縱情享樂聲。
想着,他突然大笑不止,拎起酒壺往嘴裏灌。酒水滑落進胸膛,浸濕大片衣襟。
烏黑長發垂落,他順勢躺下,直視朦胧光暈,想着避開少主,給姐姐安排好人家。
突然被腰間硬物擱痛,他一摸是四方銀鈴,猛地坐起來,渾身止不住地戰栗。
不,不對,少主早已發現。
屠宿是沒他厲害,但足以掌管輪回臺。
讓他接手,這是警告?
想着,慕江失去理智,踉跄着滾下榻,沖過去打開房門,踏出門檻的瞬間卻頓住。
回過神來,他失魂落魄地關上門,倚着門滑坐下來,雙手捂臉。
找少主說什麽?
說他不是有意觸犯鬼界法制,是不忍姐姐孤苦伶仃,才屢次插手慕蓮的投胎轉世?
無論怎麽辯解,都改變不了他謀利,為姐姐搶奪他人轉世資格和圓滿命數。
慕蓮數次轉世,每次都能投胎進富貴人家,無需為生計奔波,及笄後嫁給如意郎君,生出兒女,幸福美滿一輩子。
命數極好,為世人所羨慕。
這樣好的命數,怎會留給平庸之輩。
慕江做人命數不好,做鬼卻幸運。
當年,鬼帝看中他的天賦,派洛霜助他修煉。靳歡掌管鬼界後,邬童警告他,但沒有懲治,雖不知緣由,但他仍一意孤行。
如今,要付出代價了?
不知何時進來的靳歡端坐在美人榻上,道:“你在想什麽?慕蓮嗎?”
語氣平淡,卻在慕江耳畔炸開。
他無比清楚少主暗指何事,明白那日的提點并非對曾經的仇人濫用私刑。
思及此處,他踉跄地爬過去。
“可知我為何今日找你算賬?”
慕江默不作聲。
“姜蓮已有六十多歲,還剩一口氣。”靳歡拎起酒壺聞香,“搶占他人命數,沒有悔改之意。慕江,我放過你,豈能服衆?”
“自知有錯,請少主責罰。”
靳歡半蹲在慕江身前,“繼續鎮守輪回臺,不得離開半步。處罰嘛,我想一想。”
“少主。”慕江緩緩擡起頭,沙啞道,“這一世,她是不是沒有輪回的資格?”
凄厲的嗓音掠過耳畔。
沉默良久,靳歡望着那雙尚存一絲希冀的眼睛,重重地點頭。
慕江咬緊牙關,低下頭。他清楚慕蓮早已沒有輪回資格。他想他該知足的。
可是,叫他如何舍棄。
他自幼受盡壓迫,因容顏遭人恥笑,在花樓被人垂涎,不滿十七歲學會自私自利。他厭惡世間圓滿,卻希望姐姐擁有美滿。
但很快,姐姐就要徹底消失了。
“慕江,準你去人界一趟。”
話音未落,慕江連滾帶爬地沖出花樓。
靳歡嘟囔道:“未必能見上最後一面。就算見面,沒有慕蓮的記憶,她也不識你。”
她飛身至花樓屋檐,抓住躲在檐角偷閑的金冠,“交給你一件事。”指尖的靈力凝化作透明珠,她端詳載着慕蓮記憶的珠子,将其放進銀鈴內,“追上慕江,給他。”
靈力湧進金冠體內,只見它化作一道白光,于鬼市上空掠過,追趕慕江而去。
靳歡轉身,直奔芙蓉街的銀鈴樓。
“兩位穿紅袍,真像……一對父子。”
楚逢君和明策循聲望去,就見靳歡一襲藍衣,倚門抱臂,微歪着頭凝視他們。
明策小臉嚴肅,撇嘴道:“失策。”
楚逢君摸着他的腦袋,見靳歡挑眉一笑,朝樓外走,道:“明策,走。”
中元節前夜的鬼市燈展,是除三大鬼節之外最重要的集會游行,歷來最是熱鬧。
幾只鬼掠過眼前,“有人在放香。”
“肯定是胖姑娘,她最有錢。”
靳歡揮開從慕江花房裏拿出來的折扇,“這胖丫每年都來這麽一出,也不嫌膩。”
明策道:“我也要成為鬼市首富。”
“小鬼崽有志氣,像我。”靳歡輕敲明策的腦袋,“但光有志氣,可行不通。”
明策順勢拉住靳歡的手,又去牽上楚逢君的手,道:“不是志氣,是底氣。”
楚逢君道:“不談這些,去那裏逛逛。”
靳歡順着看去,是水仙街。那條街看似簡單樸素,卻是鬼市裏勢力最大的。
金盞銀臺,背靠淨純之水,素潔魂魄,明指千福之觀。入鬼市者,必過水仙街門。
“那裏的花滿日最好看。”
靳歡喃喃道:“我年幼時研究出來的。”
明策意有所指,道“水仙街街主敢以承福為名,這背後靠山好像是一位觀主。”
楚逢君與靳歡對視一笑。
靳歡輕握明策溫熱的小手,道:“好,今日就帶你們見識一番花滿日。”
水仙街,承福閣閣主握緊銀,嘆息過後,召來閣內夥計,操辦起來。
不一會,靳歡算準時機,帶着一大一小來到水仙街。她擡手朝閣主擺了擺手,見閣主斜睨一眼,暗想着閣主什麽時候能像胖丫大方,不過花點小錢,就敢給少主臉色看。
熱鬧的鬼市裏,爆出數道噼啪聲。漆黑無星的夜空中綻放出絢麗光彩,如春雨降臨,枯木逢春,山花爛漫,驟然生機盎然。
群鬼湧進水仙街,明策已然看不見花滿日。他扯了扯靳歡的衣袖,“你抱我看。”
靳歡道:“不抱,叫楚美人抱。”
楚逢君正想抱起明策,他卻錯身躲過。
靳歡蹙眉道:“我不會抱。”
她正想打消明策的想法。
誰知明策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惹得衆鬼頻頻回頭看來。
靳歡低着頭,眼神迷茫地盯着小鬼崽,“你幹什麽,誰抱都一樣的,別矯情。”
明策猛地大喊一聲:“不一樣的。”
一女鬼道:“怎麽做母親的,不就是抱自家孩子嗎?這都不樂意,難怪面相不好。”
有鬼搭腔:“一家三口全死,怕不是遭報應?我死時,我可憐的女兒也這般大。”
……
周遭嘈雜,靳歡正欲現出身份,讓衆鬼瞧一瞧她的真面目,敢編排鬼界少主有子。
簡直該死。
就在這時,楚逢君抓住靳歡的手腕,朝她搖了搖頭,眼裏還帶着幾分懇求。
群鬼圍着指指點點,楚逢君懇請溢于言表。就這樣,靳歡不情不願地抱起明策。
花滿日徹底落完,明策“哇”地一聲喊出來,朝靳歡莞爾一笑。
乖巧,仿佛那胡攪蠻纏的小鬼不是他。
“這小鬼崽就仗着我不好表明身份。”
聽見靳歡嘀咕,楚逢君唇角淺勾。
群鬼簇擁前行,明策一手牽着靳歡,一手牽着楚逢君,樂呵呵地走了一段路。忽然他被一串銀鈴吸引住,徑直走過去。
明策問:“這樣式可以賣給我嗎?”
“……可以,我找找。”
攤主微垂着頭,見準時機,抓住明策衣領,兩三步跨上屋檐,朝暗處奔去。
“母帝,父親。”
黑影攜着他沖向天際,消失不見。
楚逢君循聲仰頭,喊道:“明策。”想召出驚雀,嘴角有鮮血溢出。
靳歡見狀,騰空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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