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肖二小姐的屍首被擡放在庭院裏。

明悅跟在楚澤身後邁進院內，随手掏出一顆碎銀扔給侍女。

侍女娴熟地藏好碎銀，不露痕跡地靠近明悅，道:“姑娘有何吩咐？”

明悅道:“他問。”

楚澤見狀，壓低聲音:“冒犯一問，二小姐出事怎麽不見父母兄姐？”

侍女左顧右盼，确認管家沒看，道:“鬼來索命，最先帶走是夫人和大公子。老爺害怕生意被耽誤，對外說回母家探親。”

楚澤道:“人呢？還有肖大小姐。”

侍女輕聲道:“都躲在祠堂裏，褚家布陣逼退索命鬼。二小姐執意離開祠堂，回閨房取東西，誰料一踏出祠堂就被鬼盯上了。”

明悅目視前方，各路人馬都忙着驗屍、探讨、恭維，只有沈毅面無表情。若非她能嗅出生靈的情緒，絕對看不出他在暢快。

“肖府最近來了一個公子，說是肖老爺外室所生。他不住祠堂，鬼卻不害他。”

“這個，我真不知道。”

明悅揮退侍女，道:“鬼害人有因果。”

楚澤道:“二小姐的屍體上有魔族氣息，我昨日打探過，這肖老爺在鎮上的名聲不太好，時常拖欠工錢。”

“也有鬼的氣息，很淡。”明悅半蹲在屍體旁，歪頭端詳死狀，擡手扯了扯楚澤的衣角，“她不是剛死的，少說有三日。”

一個蓬頭散發的男人道:“小姑娘別亂說，我賣屍多年，這人死了多久，一眼就能判斷。我敢保證，這屍體非常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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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悅道:“你不愛沐浴？渾身屍臭味。”

一人附和道:“劉海，近來生意不錯。你天天混在死人堆裏，我都認不出來你。”

劉海抱拳道:“東邊洪水，沖來不少年輕男女的屍首，都被人買去配冥婚了。這屍臭味洗不掉，也不怪小姑娘嫌棄。污了各位的鼻子，我賠罪。”

話落，一陣場面話響起。

明悅和楚澤離開庭院，問出祠堂位置。沿着碎石鋪就的小路，兩人撞見沈毅在與人争執，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近。

“沈毅，你在這裏……”

明悅看清被樹枝擋住臉的人，話卡在喉嚨裏，又挑眉道:“肖公子，好久不見。”

肖公子驚得向後跌了一步，他看了看明悅，瞪了一眼沈毅 ，轉身跑走了。

短暫的寂靜後。

楚澤道:“肖家新來的公子。”

沈毅避開兩人視線，有點不願提及，道:“肖傑和我都來自清泉村。他親娘死後讓他尋生父肖老爺，本想結伴同行，但……”

“你的盤纏被他偷的？”

沈毅點頭，“我去肖家祠堂，兩位？”

楚澤颔首道:“同去。”

三人一同趕去祠堂。

明悅一馬當先，幾步跨上臺階。

豈料推開祠堂門，無數黑霧如排山倒海般撲出。與此同時，左肩忽然被人抓住，不受控制地朝後退去，直至幾丈之外。

滿天黑霧成團，血滴飛濺。

霎那間，不見天日。

楚澤道:“魔氣。”

沈毅擡手搭上劍柄，眼神微沉，道：“黃灣鎮是葉家地盤，又因鬧鬼，褚家弟子都在。就算有魔族，他們……”

“那些十五六的少年？”明悅眼眸裏泛起一絲興致，手裏把玩着銀鈴，“強者會掩去行跡。整個黃灣鎮修為最高就是楚澤。”

聞言，沈毅轉頭打量楚澤，欲言又止。

楚澤:“……”

明悅淡淡地朝沈毅瞥了一眼，道:“你懷疑的目光能不能藏一藏？他現下是身負重傷，但實力強，至少禦劍載人相當穩。”

沈毅:“……”

誰知，卻在此時，黑霧襲來。

“小心。”

一把通體呈黑，帶着火焰的長劍憑空出現，揮出的劍意化作長弧攔截黑霧。

明悅騰空而起，淩空踩着飄在空中的綠葉。黑暗中，指尖翻轉，數顆小銀鈴擲出，銀鈴內浮出道道靈絲，相結成一道屏障。

“站我身後。”明悅落地立于楚澤身前，青絲不知何時化作銀發，披散落滿肩背。她意識到，垂首尋找落地的發帶。

手腕一轉，素色發帶飄入手心。

輕挽銀發半披于肩。

“砰”的一聲，銀鈴屏障碎裂。

巨大的黑蓮驟然出現，綻開吞噬魔氣。

明悅雙手交疊操控黑蓮，隐隐有些吃力，但面上不顯。見楚澤倏然擋在她身前，怕自己控制不住場面，讓傷及楚澤，厲聲道：“傷還沒好，躲我身後，少來搗亂。”

楚澤聞言動作一頓，斜睨明悅，見她額頭冒出冷汗，顯然是在強撐，眼神一暗。

“我比你強，無需你護。”

明悅愕然，怒道:“你在說什麽狂言？”

沈毅靜靜地觀望兩人，見形勢不對，他收回長劍，躬身抱拳道:“兩位何必争執誰前誰後，不如都站在在下身前。”

沈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道:“說實話，在下花拳繡腿，劍技不精。生平第一次陷入此等危難，還望二位強者相護。”

明悅的注意果真被轉移過去，輕啧道:“你要是真沒能耐，早就撒腿跑走了。”

沈毅擦了擦鬓角的薄汗，道:“在下自封君子，絕不會大難臨頭，獨善其身。”

明悅勾唇淡笑，道:“愛吃豬腸的君子，好有味道，出類拔萃。”

沈毅莞爾而笑。

就在這時，凄厲的慘叫聲響徹肖府。

沉默片刻，明悅道:“祠堂裏傳出的。”

楚澤道:“肖家新公子。”

忽然，黑霧如潮水般退散。

祠堂正門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乍一看是肖傑。

再一眼是雙腿俱斷的肖公子。

明悅道:“鮮血直流，必死無疑。”

話音方落，葉家弟子和褚家弟子率先沖進，目睹肖傑求助，三人視若無睹。

葉家為首的弟子踏出一步，啓唇欲問。

就在這時，楚澤忽地提劍沖進祠堂。

一道黑影被甩出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兩家弟子七嘴八舌，“魔人。”

明悅喃喃道:“不是魔族嗎？”

沈毅道:“魔族以修為化分魔人，真魔，魔君，魔尊。其餘不成器的統稱魔物。”

兩人竊竊私語，又有幾道黑影飛出。

褚家弟子道:“布陣困魔。”

葉家弟子道:“用鎖魔鏈。”

明悅瞧見兩家弟子忙活，忍俊不禁。她輕咳幾聲，道:“滿臉通紅冒汗，笑得嘴不合攏。不就是抓魔族嗎？整得跟喜事似的。”

沈毅道:“如今仙族式微，仙門百家憋屈。他們出來歷練，抓住魔人是好事。”

不一會，楚澤邁出祠堂。

明悅緩步走近，二話不說就抓起他的手腕，眼眸裏帶着幾分擔憂，道:“沒大礙。”

沈毅瞧着昏厥的肖傑，見楚澤神情自若，道:“肖老爺和肖大小姐可還活着。”

楚澤道:“裏面有兩具屍體。”

明悅和沈毅同時轉頭看向祠堂內，牌位、香爐、貢品掉落在地，一片狼藉。

沈毅掠過明悅，跨進祠堂。

他拿起一張張牌位翻看，又随意扔在地上，額角脖頸的青筋暴起。

他面露怒意，狠狠地将牌位砸向牆角，砸中一個穿着華貴衣袍，滿臉皺紋的男屍。

空氣陷入死寂，沈毅忽視明悅和楚澤的目光，掏出懷中的火折子，點燃所有蒲團。

最後，将火折子投擲向肖家祖宗畫像。

一瞬間，祠堂被火光照亮。

沈毅面不改色地走出來，在肖傑身旁蹲下來，出手點穴，扛起肖傑，道:“我帶他去看郎中，剩下的交給管家。”

沉默一瞬，他又道:“各位，麻煩。”

衆人讓道，沈毅的身影逐漸遠去。

明悅望了一眼沈毅，又看向祠堂內被燒的兩具屍體，暗想沈毅對他爹好大的怨氣。

楚澤突然道:“這裏不對勁。”

“對，鬼魂齊聚一堂。”

明悅擡頭看向畫像，祠堂有困鬼法陣，陣內的鬼魂動彈不得，外頭的鬼避之不及。

沈毅的行為，破壞了法器擺放的位置。

無數離化形只差一步的鬼湧現出來。

明悅道:“鬼比人多，被包圍了。”

“真的嗎？”一位青袍少年盯着明悅，見她點頭，旋即朝黑袍少年們喊，“褚家兄弟，交給你們了。我們不會抓鬼。”

褚家弟子面面相觑，“我們還沒學驅鬼，只會迷惑小鬼，尋找逃走的機會。”

“……”

青袍少年道:“師弟，快放信號彈。”

明悅攙扶虛弱的楚澤走下臺階，瞥見劉海，笑道:“劉海，裏面的兩具屍體被燒了。你要是搶先一步，說不定能大賺一筆。”

劉海凝視明悅，見她沒有說笑，幹笑兩聲，道:“我只賣無人認領的屍體。像肖老爺這般有名的屍體，我還沒有膽子拿去賣。”

明悅狐疑道:“有何區別？剛死的還新鮮呢。”

劉海一噎。

明悅聳了聳肩，攙着楚澤從衆人身前走過，擡頭瞟見信號彈沖天，道:“不用害怕，他們不會随意傷害你們。”

話落的瞬間，一道裂縫破空出現。一條細長的靈鞭自裂縫鑽出，纏繞在明悅腰間。

楚澤拔劍割開。

靈鞭一斷開，眨眼間又接上。

明悅在巨大的牽引力下，被拖拽進裂縫。她來不及多想，張嘴就喊：

“楚美人！”

罡風散去，一切歸于平靜。

烏鴉啼叫打破死寂，有人大喊大叫。

“鬼吞人了，肖府是鬼窩。”

“好多鬼啊，我沒害過你們，冤有頭債有主。”“別追我，我沒有害過人啊！”

“我以後不會湊熱鬧了，那麽一個美人就在我面前被鬼擄走了，太痛心了……”

……

青袍少年，這一批弟子的師姐，無視混亂場面，懷疑道:“褚兄，真是鬼吞人？”

褚家師兄搖頭道:“鬼不會吞吃人，鬼索命都是基于因果，絕不會胡作非為。我們修為不高，守在這裏，等長老們來。”

葉師姐點頭道：“只能這樣了。”

衆人散去，洛霜和林終南現身。

洛霜道:“鬼魂，我一并會帶回鬼界。待少主再踏足人界，就要靠你引導。我會瞞住鬼界諸君，切記萬事以少主為重。”

“靳歡是師姐唯一的血脈，哪怕是用命相護，我也絕不會讓她出一點事。”

洛霜回眸凝視林終南，什麽都沒說。她召出法器——白玉笛，吹奏引魂曲。

目送洛霜和群鬼踏進通往鬼界的漩渦。林終南正欲離開，無意間看見樹後的女鬼。

女鬼扒着樹幹，渾身顫顫巍巍。

引魂曲竟帶不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