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與鐵板燒有緣無分

第34章與鐵板燒有緣無分

顧一辭其實剛剛有點生氣,那個生氣她微弱地表達了一下:她說自己不希望沈雪柔用什麽考試的樣子來對待她。

女同還要考個資格證不成?如果對面換一個人,用這種長輩似的“我倒要考驗考驗你”的語氣說話,她一定會覺得厭煩和不适,但她向來不太會拒絕,話趕話的,這句就輕輕過去了。

并不是什麽真的考驗和試探,倒更像是對沈雪柔自己的交代。

在這個層面上,她總是想不明白,于是不去想,老老實實地把肉填進鍋裏,手一抖,加多了水,愣了下,慢慢擰成更小的火苗。

“可能要稍微久一點。”她提醒着,擦擦手,就不知道該怎麽和人家相處。

“給你介紹下我家?”沈雪柔主動說。

她點點頭。

其實搬家的時候已經了解了:沈的東西不太多,好像習慣了随處漂泊,家裏很空曠,除了美甲工具和時尚雜志之外沒有其他東西色彩明亮,東西僅限于黑白灰,打開衣櫃也很難想象這種性冷淡風格的衣服穿在沈雪柔身上。

對方的性格注定了就是這樣冷淡的喜好,不像她家裏色彩斑斓五顏六色,出門時就裝成是什麽清冷禦姐似的。

她想,自己應該把自己的衣櫃搬進來,顏色斑斓的自己和色塊灰暗的沈雪柔湊在一起,顏色就正好了,一起坐在這裏,也想不出風格是完全相反的——

對着衣櫃看得有點久,她被拉走了,後知後覺自己在卧室呆得太久有點不禮貌,步伐一快,就撞到人家身上。

她連連鞠躬,換來個寬容的笑。

“我又不會拿你怎麽樣。”

這種小一居不管她看得多仔細,把什麽細節都納入眼底,也花不了五分鐘,過了會兒一起坐在罩着一層布的沙發上拘謹着,像是相親頭一次見面的年輕人。

顧一辭低頭看拖鞋,又看自己的襪子,還好今天穿的是靴子,不然踢了那麽久,襪子一定會變髒……到時候在門口就尬住了不好脫鞋,後面的事情就不好發生了……就那麽胡思亂想着,悄悄瞥一眼沈雪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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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玩手機。

只有自己在這裏拘謹?她想說什麽,又想不出什麽豐富的娛樂活動,如果這是自己家多好,約着來打游戲,或者介紹一下自己豐富的無用的塑料小人,每個都是個波瀾壯闊的故事,能講一晚上。

只可惜不是,她也摸出手機,但手機裏的軟件被自己卸載得光禿禿,總不好打開微信小游戲開始打麻将吧?而且——被沈雪柔删了之後,自己就連游戲都卸載了……

啊,她小心地挪了挪屁股,戳人肩頭:“好友。”

“蚝油?擰不開?”沈雪柔有點莫名地扭過頭,起身去廚房,擰開蚝油瓶子,有點期待地看着她,“做什麽?”

話都說到這兒了,她默默地從袋子裏拿出生菜:“等肉快好了再……這個很快。”

噗嗤一聲笑,手機亮着伸過來了,原來剛剛都是裝傻逗她,她惱恨地把好友加上,發了個抓狂的表情包。

面對面發着表情包,好像自己先天社恐似的,發完就撤回了,沈雪柔已經收起手機,環顧家裏:“晚上睡我床上。”

她瞪大了眼睛:“這不好吧?”

“我睡沙發上,你個子高點。”

這好像更不好了,她不是有意來叨擾人家,可又怕自己主動邀請顯得好像自己是個特別不正經的想要動手動腳的T似的,硬是把話吞了回去:“我睡沙發。”

“主要我的床太小了,之前還碎了一塊,都不夠一米二,兩個人不夠睡,沒事你睡床吧我不在乎這個。”

“嗯……我我睡沙發。”

“啊想起來了,給你做個美甲。”

沈雪柔不由分說地将顧一辭的手扒拉過來看了幾眼,皺了皺眉頭:“怎麽還起倒皮了,換季就這樣?”

“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顧一辭想把手縮回去,縮了好幾下,沒能掙脫。

那一塊很小,她拽着顧一辭的手指蓋章,心無旁骛,沒有注意到顧一辭臉色焦灼。

透明的指甲油塗上去,顧一辭只感覺T德崩塌,面色灰暗,但比起指甲這件事最灰暗的還是那鍋肉。

煮爛咯。

她雖然提前留心,但也沒有想到做個樸實無華的指甲能花這麽久,以至于掀開蓋,肉還是肉,用鍋鏟一劃拉,就抿成了碎肉了,讓她想起肉夾馍師傅的刀身一抹,稀裏嘩啦地切下去。

對她來說像是失敗,對沈雪柔來說卻是成功,眉眼一彎:“煮得好入味。”

哦,在她理解中越久就越好麽,就像自诩百年老湯的麻辣燙鍋底?她沒有說什麽,用長筷子小心地夾起來,肥肉瘦肉之間還能拉出粘稠的絲,于是自己也跟着滿意,不顧它燙口,稀裏嘩啦地吃進去。

什麽蚝油生菜不生菜的,都得讓路,她一開始還矜持着肉是肉菜是菜,着急起來就又成了豬食,餓了一天終于吃飽了飯,心滿意足地把碗一推往後仰了下,迅速從椅背上彈回來。

還在考察期,得去洗碗好好表現,她剛彈起來,發現沈雪柔已經把碗拿走了。

她跟進廚房,沈洗東西很快,已經把碗筷收好了。

回頭撞到她,沈雪柔終于露出崩潰之色,呼出一口氣:“不行,還是不行,太近了,我不習慣,對不起——”

什麽叫,太近了?自己太黏人了?她立馬退後幾步,想要解釋什麽,那矮個子的利落的人頭也不回地走到餐桌邊把桌面擦了坐在原處,捂住了臉:“我想先回個檔。”

後悔了……她有點說不上來,确實也覺得有點快,好像都怕失去什麽似的,就情不自禁地陷在剛才黏膩狂熱的氛圍裏了,但其實她還沒有跑到自己準備好的位置,沈雪柔也沒準備好,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像是用橡皮筋抻開的兩個球距離達到最遠,猛地回彈,撞在一起。

現在該回到正确的位置了。

于是點點頭:“回剛才那個檔嗎?”

“嗯。”

“那我先走了……”她想着該給沈雪柔留好思考的空間,對方卻勾勾手:“沒事,沒有說朋友不能留宿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該留了,想起第二天沈雪柔還要上班,自己也不便再打擾下去,思來想去,還是起來擺擺手跑去玄關穿鞋:“沒有沒有,我嗯……我想起我還得交稿,我正好回家去,沒事沒事我下次再來。”

沈雪柔也給她道歉,手指插在發間顯得有點疲倦:“真不好意思……我以為我能想得清楚點……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沒有沒有,是我不好我我我自己站在樓下打擾你的……”

兩個人互相道歉,沈雪柔把她送到樓下……雖然一切退回了原點,但她竟然也有膽量能夠細致地審視沈雪柔的臉,驚愕地看見她耳朵上方太陽穴以下有一條蚯蚓似的疤——如果不是沈雪柔焦躁而胡亂地抓起頭發,她是不會這麽直勾勾地看到的。

“怎麽了?”對方側過臉,擋住了那道疤。

她指了指自己腦袋上那個位置。

“哦,小時候踩到東西摔在鐮刀上面。”

“……”她以為有什麽可怕的打架的暴力的事情,頓時松了一口氣,“那我就,嗯,我打車……”

看看時間,沈雪柔說:“送你到地鐵站吧。”

她默默取消訂單,雙手插兜,兩個人肩并肩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倒不是完全沒有話題可說,只是不知道什麽話題适合,這時候連沈雪柔都顯得無措,自己就更沒主意了。

她還是強調說:“不要因為我,勉強自己……對我有什麽感情啦,催眠自己是……什麽愛情的,當直女就直女嘛也很好……有的人就是天生就比較,嗯……”

“哈哈。”

“而且,嗯……也不一定非得是我是不是?比如你有什麽隐藏的,嗯,這個傾向,或者不喜歡我這款鐵T的類型,你的性格比較攻嘛可能會喜歡那種奶一點的或者其他的……我的意思是,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意思了,一句話說得像拉板車,一串接着一串還帶着嗯嗯的延長音。

也不着急趕地鐵,路上偶爾有行色匆匆帶着電腦包的人快步走過,她們兩個倒是走得閑庭信步的,有賣烤串的小車在街邊,鐵板燒和炒粉的車并在一起,老板被一群人圍着,飄出孜然的香氣。

顧一辭立即走不動路了,但剛想邁過去,肚子裏沉甸甸的紅燒肉就提醒她不能再吃了。

兩個人都停着腳看,有人剛拿到鐵板燒就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她們望眼欲穿,步伐剛有所松動,忽然不知哪裏傳來一聲:“跑——”

賣炒粉的迅速抄起地上的泡沫箱,賣鐵板燒的咔噠一下關掉車上的燈泡,飛速上車,轟轟地開走了——拿到的吃客扭過頭,沒拿到的追着跑,被旁邊的人攔下,說待會兒就回來,或者在群裏說新的地方。

兩個人沒忍住笑起來。

吃不上,算了。

顧一辭還在說:“其實那個鐵板燒我也可以做,就是醬料複雜點,找個周末……啊,周四下午,怎麽樣?我炒好醬給你帶過去。”

沈雪柔杵了她一拳頭,搖着頭笑,倒也不是真的想吃鐵板燒。

可顧一辭想要再找到一個很合理的理由來見面,于是堅持說:“那個醬抹在雞蛋灌餅上面也很好。”

雞蛋灌餅,烤冷面,烤澱粉腸,炸串,烤苕皮,醬料都差不多,只需要稍稍改動一下子,別以為她沒有研究過。只是這些東西實在是不夠高雅,不像是能拍出來發在網上炫耀的東西,她也很少提及。

但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紅燒肉的緣故,也或許因為沈雪柔是圈子之外的直女的緣故,這些東西總是很輕而易舉就能說出來——這時候她才想起,原來沒有人規定過要當一個女同是什麽樣,她不需要像小時候那樣讓自己剃頭發學得像男人,也不需要像網上的清冷高雅的禦姐一樣提及插畫師的文藝職業還有小衆品牌的大衣與某種前中後調都有說法的香水……

沈雪柔好像壓根沒注意過她還噴了香水!

沒有這些,她還是喜歡女的,喜歡臭豆腐等氣味濃烈的東西,喜歡人家發絲間牛油火鍋的味道,雖然她也喜歡昂貴的無用的手辦,喜歡難以打理的長毛地毯……

啊啊因為一個鐵板燒她自己還要糾結多長時間啊!要概括總結出個什麽小作文嗎!好黏糊的習性!好容易發散的思維!反正沈雪柔又不知道女同應該是什麽樣!

“你們的雞蛋灌餅是圓的還是方的?”沒想到對方忽然問她。

她理所應當:“圓的呀,好大一個鍋,中間凹下去一點有油,餅就在中間烙,然後掀起來灌蛋,過會兒就熟了,立在旁邊,夾菜和肉和土豆絲……”

“我要吃方的。”

“啊?”

“就是煎餅的那個平的……鍋?當着我的面擀開,然後鼓起大泡泡,筷子戳進去,雞蛋和蔥花灌進去。”沈雪柔給她比劃了一下,她知道說的是什麽:“我知道這個,但這邊都賣的是我說的圓的那種。”

“我知道。”沈雪柔很堅持。

懂了,因為沒得賣,所以想吃方的這種。

“我試試看,但是面粉我有時候發揮不太好,我回家試試,成功了我跟你說。”

這是,安排任務?

對方點點頭,忽然拉住她胳膊,她才意識到地鐵口已經近在眼前。

話題停在這裏好像正好,她一路走過來光顧着胡思亂想了都沒看路,沈雪柔走着走着是已經預估好了聊天的節奏?她又忍不住胡思亂想,沒第一時間把拜拜說出口,兩只腳長在原地,再想走開就有點尴尬,兩個人對着沉默了會兒,氣氛不像離別。

沈雪柔就看着她要說什麽,耐心地等着,哪裏知道她其實腦子空空,從一個鐵板燒就聯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人生……在現在這個擺爛的谷底更甚,動不動就自怨自艾地回想一下過去。

呆住了好一會兒,顧一辭這人又慌亂地想起她很怕冷場,結結巴巴地找話題,重複剛才的話說:“我,我回去試試,成功了我跟你說。”

真成了複讀機,她的臉漲得通紅,又着急又不知道怎麽辦,腳步好不容易挪開半步,沈雪柔的手已經按在她領口了。

扯着她灰撲撲的衣領子,把有點沉重的針織衫往肩頭提了提,吊帶也拎到正确的位置,把她整理得端正了不少。

她慌亂地自己拽着吊帶劃拉了一下,看看矮自己半頭的人嚴肅地拍掉她肩頭的灰,嘴巴緊緊地抿着自己的高興,怕忍不住笑起來。

“春捂秋凍,還要降溫,別這麽早就都脫了,穿太少了。”

原來是在說她的騷包,她的高興咽回去了,緊張地點頭:“好。”

被整理好之後,她看見對方退後半步,垂着眼打量一會兒,仿佛自己是商場塑料模特似的……她看着這個子不大氣場不小的冷臉女人思索了很長時間,似乎是有點糾結,但很快就作出決定,抱着胳膊擡眼看她。

“嗯嗯。”她先回應,哪怕人家還沒說話。

即便如此也沒能把這人逗笑。

沈雪柔還是嚴肅地思索,忽然擡起手,食指點了點她自己的臉。

停下共享單車的行人匆匆鎖上,把包拽到身前,邊跑邊走上自動扶梯。

一對遛狗的老夫妻一手牽着泰迪一手拽着約克夏低聲說話。

從地鐵裏走出來的人看着手機步伐緩慢。

外賣的摩托歪着,戴着黃色頭盔的中年女子正在車上的手機和自己的手機之間來回切換。

忽然有一個瞬間,她感覺自己懂了人家的意思,但又怕自己會錯意——就真的成了耍流氓。

但,有些話似乎在無言的眼神中交流,在長久注視下,她鼓起勇氣,搓掉手心的冷汗,身子一近,把嘴唇貼在手所指向的臉頰。

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

但所有人都沒有在看,她臉頰燒紅,退後半步,想不出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種純情的角色。

“我不讨厭。”沈雪柔插着兜,低頭踩了一枚石頭,随意地踢了一下。

她說不出話。

“所以放心回去吧,我不删你。”

她以為自己遲遲不走,是在害怕嗎?

但……好像确實不再需要找什麽見面的借口,也确實能坦然地背過身子走開。

她忍着在自動扶梯上沒有回頭,再回味一下自己的性格弱點……大腦好像宕機,只來得及去思考那一個動作的含義,以至于回到家裏她明白過來了。

故辭:臉頰而已,又代表不了什麽,有的直女還互相doi呢!

說完她就覺得自己腦子有泡,趕緊撤回,卻不小心點成了删除。

沒過一會兒,消息就回來了。

一朵雪花飄:有時候就不能對你太好。

故辭:QAQ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一朵雪花飄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最終發來的,卻是:

“網上的事有影響到你的工作跟現實生活嗎?”

“也還好,但是我發現李詩怡好像自從前天開始,就有點疲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發東西回應變得很慢,狡辯也有點不像之前那麽強硬,可能是害怕了。”

“我看熱度有點下去了。”

“對,因為我不想再把熱度拱得太高了……也不想讓網友看戲,一件件拿出來蛛絲馬跡的罵我,反正,冤有頭債有主,我就告呗。”

“但有人會因此……之後第一面就會給你打個問號。”

“最多影響圈內擇偶嘛。”

她發完,又覺得自己更沒腦子了,但是她這麽說想表達的其實……

一朵雪花飄:意思就是不影響呗?

故辭:我沒有做錯什麽事。

但她其實後悔了,她做錯了很多事……她生來的性格就注定她會那麽做,可她不吃過這些教訓,很難像現在這樣,成就一個說擺爛說支棱都很難形容的另一個狀态,她有點喜歡現在這個不太容易被攻擊的自己,反正我就爛嘛,我有什麽辦法。

可她覺得,自己在沈雪柔面前的告解與檢讨都夠了,她不想再把和李詩怡的那些舊東西帶到新的關系中去了。

一朵雪花飄:很好。

故辭:我現在合格了嗎?

一朵雪花飄:哈哈。

什麽哈哈!今天已經哈哈了好幾次了,不要糊弄過去嘛!她盯着手機在床上蠕動片刻,過會兒看看指甲,過會兒摸摸嘴唇,擰了好一會兒,想起才見面的時候自己的誤解,什麽枕頭公主,進展太快……啊啊啊為什麽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用枕頭壓住腦袋,滾了一圈,跌在地毯上繼續滾來滾去,才有點琢磨到“不讨厭”的意思。

啊,是,願意和她見面……不就代表對她挺有好感嗎?

只是見了面發現是女的,又黏糊,才打分歸零的。

不讨厭,是說,不讨厭她是女的嗎?也就是說……現在對她有意思嗎?

啊啊啊啊又想不通了,她把自己折騰累了,滾回床上躺下,身體疲倦,心裏像點了個迪廳的燈泡似的嘩嘩地閃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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