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失火

第35章失火

顧一辭盯着屏幕久了,難免會得一點幹眼症，習慣性摸着手機醒來，頭昏腦漲地爬起來，眼睛裏都是霧蒙蒙的,擠了好幾下眼,對着窗外眯了會兒,對面陽臺上挂着色彩鮮豔的衣裳,像節日慶典的彩旗，在太陽底下折射出飽和度很高的色彩。

手機顯示是上午十點半，一朵雪花飄的微信狀态已經變成了忙碌中,誰大早上就去做美甲呢？她咕哝着，收起手機,慢慢嘆了口氣,把它鎖進抽屜裏，開了電腦畫圖。

如果不鎖在抽屜裏,在WiFi和電量充足的情況下,她很難不去看自己那件破事的最新動向。

如果不是被源源不斷的私信罵到自閉，她也不會停止在網上和李詩怡撕逼。

只是這樣，太過不體面了，事情鬧成這樣，她的恨提不起勁，像生鏽的刀,無法捅向自己,也沒辦法紮在李詩怡身上。

自己的照片滿天飛，在那個不被注意的卻又極其吵鬧的小圈子裏像垃圾廣告一樣散播,層層水印疊加,審視她是龅牙凸嘴眯眯眼鼻梁是不是做的哪裏有無醫美痕跡哪裏是紋身。

深夜裏,她明知道那些話不好聽，傷人心，像槍林彈雨從平臺的城寨上飛向她自己，但仍然像是中了邪似的不斷地刷，不斷地搜索着自己的ID和姓名，像是渴望着被那些壞話戳到谷底似的，老老實實地被那些支持或者兩方都罵一頓的人貶成了臭狗屎。

這些話，她也都不會對沈雪柔說，是她咎由自取，而且說了又有什麽用？她已經知道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了。

因為這種東西，她确實也少了幾個潛在的客戶，現在的甲方也對她頗有微詞，但——業務能力過得去，她也并不是那個欺騙人的人，百分之八十的收入都還保得住，剩下的——只能看時間給她漲潮似的補回來。

她已經為此痛苦過了，她已經因着流言和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發生在自己身上像冰雹似的陣痛而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那空寂的屋子裏自己的四肢都無處擺放，只好随意地套上件不合季節的衣服跑去人家的樓下——被抓了個現行。

不會再為此焦躁了。

那些舊的東西就随風沉積下去，落在舊的倉庫裏，她還要學着去經營新的關系——她從沒對一段感情這麽無所适從過，送禮物像是偷懶，該怎麽好好地表達都是從幼兒園開始學，她求知若渴。

那些沒用的信息，她逼着自己不去看。

她看不見的消息，有張達拉發給沈雪柔。

@喵喵入侵汪旺大隊：偶遇次姐和現女友，次姐迫不及待和女友卿卿我我[笑cry]新歡勝舊人，次姐真情種，這也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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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雪花飄：？

是達拉呀：你們複合啦？

在地鐵口的照片就那麽巧妙地被拍到了，因為自己雙手插兜衣襟敞開，側面拍着，顯得自己自己又矮又胖，評論不太多，一個說拍人家現在的生活不太好吧還是删了吧，一個說你次姐是真不挑，是個女的就上去倒貼，這女的有一米五嗎？

好像，“次姐”是個帶有貶義色彩的詞，形容顧一辭，她也研究了一下，用來以貶義的口吻形容倒貼的不挑的最後急眼的爛鍋蓋。

她看着網上對自己的評價——可能因為拍照這人的粉絲數不太多，也沒有帶上什麽話題，轉發和評論和點贊加起來也就三十來個。

在想着要不要對張達拉說自己和顧一辭的關系，思來想去又總覺得沒有必要，有時候張達拉吃瓜的心情很妨礙她正常交流，張達拉像是對整個世界都産生好奇心的蝸牛，到處去伸出觸角，卻沒有想過在哪裏停下——有一層很厚的殼。

于是只說：偷偷拍照的人可真夠讨厭的。

是達拉呀：确實。

她放棄了和張達拉溝通，又将那條消息看了會兒，十分鐘內沒刷出新的評論，放進了收藏夾落灰。

顧一辭好像真的斷了網，沒看到這條消息，也沒讨論什麽。

那天顧一辭來接她，她存檔存了一半好像卡住了，不知道顧一辭現在算不算自己女友，就不清不楚地含含糊糊地交往着。

因為周一店裏的生意不算太好，她提前收拾東西出來，很多店也都關了門，顧一辭手機上提前排了號，約定一起去吃火鍋。

這是那天之後第一次見面，顧一辭雖然說是要做個什麽鐵板燒的醬料，但是這段時間太忙了，她也沒有真的要那個醬料。只說今天想吃茴香小油條，對着店外擺放的大菜單看了會兒，店員不停地說可以提前掃碼點單掃碼——她和顧一辭就是沒拿出手機。

一雙長長的筷子夾着看着就脆爽的毛肚拎起來，照片拍得真好，她翻到小油條那一頁看見紅糖糍粑皺了皺眉頭，顧一辭的手指頭剛戳過來，猛地又撤回。

顧一辭忽然閃身挪開，拽住一個人：“你在拍我。”

“你有病吧誰拍你了？”被抓住的是個短頭發女生，和自己的朋友坐在一張小桌前啃發蔫的爆米花，被顧一辭一拽站起來，舉着手機就要拍她。

顧一辭說：“你讓我看下。”

“你有病吧你看我手機，誰拍你了誰拍你了——”

她走上前：“怎麽了？”

顧一辭說：“我知道你在拍我，你閃光燈沒關——”她一急，伸出手去，對方猛地彈回去，好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舉着手機：“你誰啊你我就拍你，我都錄着呢你打人了是不是？”

這種吵架的場合，顧一辭沒辦法應付，剛急眼，就氣得要哭。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了桌上的水杯，想要潑出去，猛地想起網上的那幾張照片，慢慢放下，把顧一辭的肩膀拉住，對着那個人說：“你也不用反應這麽大吧，誰想打你了？我就是——”

話還沒說完，短頭發的朋友也站了起來，猛地推了她一下：“你指着我朋友幹什麽呢？你有病吧，肉冬瓜——”

說完她忽然捂住了嘴，沈雪柔蹙起眉頭，顧一辭猛地沖上前：“你罵人——你幹什麽？你就是在拍，你認識我——”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地沖了上去。

肉冬瓜……

但，這個人不胖，李詩怡心裏默默地想，她見過那個蠻橫的人，上鏡不好看，但在視頻裏，這個人顯得不是那麽兇狠，只是在顧一辭沖上去的時候拽住了顧，被推了一下，轉身搡了回來的時候顯得惡狠狠的。

這樣不好。

她其實想不到自己會這樣說，熱度變高了，是好事。在顧一辭停止回應之後，熱度就不可避免地坐着過山車下滑，自己能打的牌，能說的瞎話，在最開始就已經扔了出去，現在再怎麽說話都像是跳梁小醜。

網上那些人都在罵她，有些眼熟的支持過她，安慰過她的ID，她還會點進人家的主頁，看見安慰搖身一變，變成了冷刀子，冷嘲熱諷地說着她的可笑，罵她的人多，但竟然有一幫瘋狂的人支持她，她卻無法從中得到安慰。

支持她的人說，次姐都是活該，幫人幫到底，半路扔下當聖母，現在在網上當好人，早幹嘛去了，肯定是心裏有愧，夾心糖這種懦弱的性格肯定是被次姐PUA了，支棱起來！

不，這些人都不懂她，這些人不明白——她不懦弱，她只是運氣太差了，她只是需要一個契機，撬動自己的命運，她絕不是因為不敢面對自己生活中的問題！你們懂什麽！她真想去回複那些私信，可是——若是這些人都不支持她，她就真的成了衆矢之的，是比顧一辭還要髒的臭狗屎，她只能回複謝謝，愛心，我明白的，我會努力的，好像自己真的是個沒用的人似的！

現在的事情其實，超過她的控制——罵她，她能夠理解，她能夠明白，因為她是朝着這個方向頭也不回地狂奔着，可那些不由分說罵顧一辭的，她不懂她們罵顧一辭的方向，為什麽罵顧一辭心中有愧？那些出軌的事情是自己編的，為什麽罵顧一辭臨陣脫逃？被罵成這樣，就連自己也萌生退意。

為什麽不罵顧一辭的愛情那麽短暫不夠愛她，為什麽不罵顧一辭不幫人幫到底而是在她最有希望掙脫深淵的時候給了她一記重擊——沒有人明白她心裏真正怨恨的東西，反而好像把顧一辭當成了另一種形象的調侃，輕而易舉地把那個人歸類，花心鐵T，舔狗，疑似出軌，爹味，跑路等等……

輿論是洪水猛獸，不按她想要的方式來成就自己，也不按她想要的方式去攻擊對方，她沒辦法控制。

尤其是，當現在新的還不足以上熱搜卻也小有規模的讨論——集中在一些陰暗的人，對顧一辭現女友的外貌攻擊上。

還有——視頻中，顧一辭一吵架就忍不住流淚的樣子，他們覺得好笑，就拿出來，剪輯，配上音樂，說次姐打人不成痛哭流涕，旁邊肉冬瓜也巨好笑。

在火鍋店外的那種頭頂的燈光下，誰站在那裏拍照都會顯得陰森，面目猙獰，何況這種骨架比較小顯得很圓潤的女生會被直接增肥二十斤——還有冬天的厚重衣物，搖晃的鏡頭，他們肆意地點評着外貌，說次姐審美降級，把牽扯的所有人都狠狠地羞辱了一遍——好像她們都不是人，只是賞玩的物品。

她不喜歡這樣。

包括把自己的私生活事無巨細地晾在網上，就連婆婆也來過問了那些事的真假，她怎麽會向人家借那麽多錢——

有什麽辦法，顧一辭把她告了，她得還錢，她已經停不下來了。

可是，無論如何——

收益在疊加，心卻不停地下沉，好像她徹底地把那個李詩怡扔進了谷底，吳小昭在她懷裏的樣子她都覺得陌生，好像這不是自己的女兒，她對着鏡子，覺得自己也不像自己。

但收益在疊加，五位數再竄竄——

她撕扯着自己，但旁觀者拿過她的手機，研究着收益曲線：“那傻逼不回應了，這個收益就往下掉，你得想想辦法，有沒有什麽新料能放一放？就算不能扯太久，也得把粉絲量再往上竄竄，還能接廣告。”

她的丈夫難得好心情地抱着小孩，她坐在沙發上，只覺得身體不停地下墜，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發出來的聲響：“我沒什麽料了……”

“你再想想，或者她工作的地方有什麽……”吳聰還在刷着手機，小孩歪着身子想去尋找什麽，吳聰也低着頭沒有理會，她猛地心頭一陣火：“我都被告了，錢的窟窿也填不上多少——還要再弄下去嗎！”

但這話，好像被個玻璃瓶罩着，只有自己能夠聽見怒吼的微弱回響。

嗡嗡聲，她逐漸意識到是耳鳴。

吳聰擡了下頭：“诶，這個視頻好，說打人有點勉強……算了，有現女友正臉，長啥樣我看看……數據不行啊，我給買點數據推推。”

她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黑，跌在沙發上。

回過神來，昭昭爬上她的膝蓋，手腳并用地往她懷裏鑽，她沒注意，還在用小手毫無分寸地胡亂拍着她的臉。吳聰拿着手機走遠了，對着窗戶一陣笑。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忙，25號前就不更了，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