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家裏的紅燒肉

第36章家裏的紅燒肉

她倆坐下來,對着視頻看了兩遍，把彼此的醜态都閱覽完，一個涕泗橫流一個面目猙獰，和評論區的話對上。

那天是店鋪的服務員出來維持秩序,一群人拍着照片和視頻,顧一辭把人推開,沒有動手打人——她可做不出這麽有攻擊性的事情,反而是對方推推搡搡的，沒想到被剪輯出來是這樣的。

沈雪柔倒是很平靜地指着屏幕上自己肥碩的身軀說：“果然是鏡頭顯胖，一般人真不能跟女明星比,你看你也現了原形吧，被抓拍就不好看。”

顧一辭忍着眼淚,擡頭想安慰對方,但對方卻先安慰她，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沿着臉往下落,沈雪柔說诶呦诶呦怎麽了,你哭我可不哄你。

“都是我的錯。”她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辦才好了，現在她是一口鴛鴦鍋，憤怒和自責隔着一層薄薄的銅片各自沸騰着，沈雪柔越不在意，她越難過，巴不得人家扇她巴掌,把她推在地上踹幾腳,踹進泥裏——偏偏人家不肯，托着她下巴的指尖溫熱,美甲偶爾會掃到她的頭發。

“行,哄哄——”還真的哄她了,探着身子去抽紙，捂在她臉上，她慌亂地站起來，卻愈發想哭得不得了，好像對方越哄，自己反而哄不好了似的嬌氣，她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恃寵而驕或者沒完沒了的，但眼淚總是控制不住。

“我連累你……我本來可以……早點，早點跟她說清楚，然後……”她的話像是泡久了米粉，斷成一截一截的，最後終于忍住了，狠狠地搓着臉，掐着自己的胳膊才忍住哭聲，定定地擡眼看着對方，“我會登上賬號說清楚……”

“有什麽用？”

她又自責起來：“我一定要說清楚……”

“怎麽能說清楚？說不清楚的。”

沈雪柔抱着胳膊，慢慢踱步，把窗簾拉開——顧一辭着急忙慌地跑上來遮住，心驚膽戰地扯着窗簾——沈雪柔看見了，也沒阻止，繼續着剛才的話說：“不是說不再在網上回應了麽？別發了，沒有用。”

顧一辭不說話，好像不敢再直視她的眼睛，也好像是過于自責以至于沉重得喘不上氣。

倒也沒什麽，她心裏想。

被網上的一群瘋狗辱罵了，自然有人替她們說話，但不管是罵她的還是維護她的，這些都和別人的生活沒有什麽利益糾葛，只有少數人純粹的恨會對她們産生影響——這些人可沒辦法從屏幕裏伸出手戳着自己的腦袋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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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我會想辦法聯系平臺，申訴或者舉報，看能否把這些視頻下掉。然後我已經問過了律師……可能告起來快一點……但，沒有太立竿見影的辦法。”顧一辭說了解決方案，在她看來這是進步，普通人能做到什麽呢？誰也操控不了輿論，比起那麽遙遠的結果，她更在意顧一辭從自怨自艾“都是我的錯”到“我的解決方案是——”的過程變得這麽順當，像是在審視自己的教學成果，她很滿意。

比起虛無缥缈的牛鬼蛇神，這種近在咫尺的東西讓她感覺踏實。

被羞辱身材的那一點不快輕輕散去，于是這時候拿出來岔開話題說：“但我确實有點胖了……這段時間。”

“沒有。”顧一辭說。

“你吃不胖就別說這些了。”

“不，但你真的不胖——那個是鏡頭裏……對不起……”顧一辭又捂住嘴巴，似乎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把她打量了一下，又嚴肅地重複說：“你連一百斤都不到。”

“但我個矮。”她說。本來只是用來岔開話題，然而話趕話地說到這裏，她就有點認真了，她确實對自己的身材不滿意，生來就憎恨自己這種圓潤的體态。

“又不是所有人都要長得像外國模特，像張紙一樣硬邦邦地飄過來，和撲克牌大王成精了有什麽區別？”顧一辭也很認真地安慰她，安慰的時候倒是妙語連珠的，她擡擡眼睛，也有點被說服了，想起有個藝人說過那些設計衣服的壓根就不喜歡女的……

“而且這是文化侵略！你看《西游記》裏面的女妖怪，女兒國國王，嫦娥，人家就不是薄薄一片，肩膀都是圓的，就多漂亮！”口不擇言，顧一辭開始引經據典。

她笑了下，覺得這句就有點扯淡了，當誰沒看過西游記似的，人家美女都是高挑纖細，纖腰一握的，沒有她這樣又矮又短的身材。

但她也能繼續岔開話題了，說：“其實我發現一個事，那個視頻一開始發出來，其實沒有多少人看，是第二天晚上，隔了快三十個小時，評論集中在那個時間點的最多。”

顧一辭張着口，跟不上她的話題轉換速度，沉重地點頭：“好像是這樣。”

“也就是說，你一開始打算不再跟她掰扯，是對的，熱度确實在下降，但什麽東西讓這個視頻忽然就有人看了，我不确定，可能是平臺推流，也可能是kol推薦把熱度滾起來了，也可能是有人買了推廣。”

“你是說，是李詩怡把這個視頻加熱了？”

“沒辦法下結論，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自然……所以也別道歉了，沒事。”

她一說“沒事”，顧一辭的眼睛就耷拉下來，好像不希望她寬宥似的。

“這段時間就低調點吧，相信不會有網友閑着沒事跟蹤你的，你也不需要出門上班。”

“好。”

也只能這樣，輿論是遠處噴發的火山，置身其中的人感覺是滅頂之災，離得很遠的人只看見壯麗的噴發，拍着手叫好贊美它好壯麗大自然真是神奇。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蜷縮在可能不堅實的屋子裏祈禱。

顧一辭說：“吃什麽？”

她順着毛衣掐了掐腰，嘆了口氣搖搖頭。

“莴筍炒蛋可以嗎？”

“我不想吃。”

“可以嗎？”顧一辭問。

她剛要重複說不吃，卻發現後一句，是顧一辭伸手向她腰，又詢問了一下，她停頓着，松開雙手，露出腰：“喏。”

隔着毛衣被另一個女性緩慢地摸着腰的感覺有些怪異，但顧一辭顯然很小心翼翼緊張得仿佛從沒摸過什麽同性的身體似的怕冒犯到她，握了一下，兩只手想端着碗比劃“這麽大”似的停住，然後平移到她自己的腰上比劃了下。

什麽意思？

顧一辭比劃了一下：“你的腰，比我細。”

行吧。

“紅燒肉。”她開始點菜，顧一辭連連點頭，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笑。

“加栗子可以嗎？”

“可以。”

要說做紅燒肉，終于到了顧一辭驗收教學成果的時候，在旁邊開栗子殼，眼角餘光瞥她的動作，她做菜不太自信，對着鍋像是考試，全神貫注地扔東西進去。

八角，肉蔻，香葉，還有剝好的生栗子，電壓力鍋——

她聽見顧一辭也呼出一口氣，忍不住捶了下：“我很靠譜的。”

顧一辭噗嗤一聲，她有點惱火：“別笑。”

但好像也不是在笑，她瞥了一眼，顧一辭低着頭洗着她扔過去的砧板菜刀備菜盤，好像故意作怪似的嘻嘻笑着，臉上卻不停地下雨，落在盤子上。

在笑還是在哭呢？她有點品不準顧一辭的心情，在那陰沉的無妄之災的烏雲籠罩下，下點雨怎麽了？

注視片刻，她慢慢走出廚房，小雨變成雷陣雨，水聲嘩啦嘩啦，過了會兒，廚房傳出肉香，顧一辭跟着那股香氣一起，兩眼發紅地飄過來，坐在她旁邊。

她擡了擡手機，顧一辭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剛剛沒有笑你，我只是覺得很高興，高興完了我又覺得很對不起……”

手機又擡了擡，胳膊伸開，正好在膝頭與手肘之間圈出一塊地方。

顧一辭猶豫着蹲下，環住了她的腰，埋在她懷裏。

胳膊撂下，她把手機擱在顧一辭腦袋上看視頻，是國外一個博主的美甲思路分享。

過了會兒，顧一辭甕聲甕氣地表示意見：“腿麻了……”

她擡擡胳膊，顧一辭略微站直，盯着她看了會兒，又小心地耷拉着腦袋坐在她旁邊。

“你能罵罵我嗎？或者……我……”

“你說網上的那些事嗎？你已經道歉過了？別沒完沒了的。”她回複，倒也沒有不耐煩，遇到困難，決心和性格倒退，反複，是常有的事情，都一樣。

“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

“你麻煩我的事也不少。”她接茬。

顧一辭說：“我知道，我想為你做更多事……我麻煩你太多了。”

“我不是在跟你做買賣，把你的愛跟我的麻煩放兩頭稱一稱，平衡了才能跟你當……朋友。”她其實不太喜歡解釋太多，但對顧一辭好像總是在上課似的解釋，顧一辭就是這種性格，話少了對方就會胡思亂想，不如把話給她掰開揉碎說明白了。

“我……習慣，我給得多一點。”

想來也是，這種讨好型人欠人半塊橡皮還回去的時候都要還整塊的，非得添上點什麽東西付出才覺得舒坦。有時候是好習慣，有時候就不是。

“我也有這個習慣。”

“我……”

“要是誰也不欠誰，就兩清了，也好，你想找點什麽事跟我清算清算？那我想想。”視頻正好結束，她放下視頻開始琢磨，顧一辭立即慌了神：“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有你，我一個人能過得更好，沒人找我，沒人在網上罵我，我也不用在這裏給你解釋什麽……”她開了個頭，顧一辭張着口想說什麽卻也沒來得及說，“我自己能做好所有事情，洗碗，做飯，紅燒肉嘛，有什麽難做的，我好好研究幾個教程就好了……我不是否認你的意思，你聽我說完。”

顧一辭點頭。

“但我總是做不好紅燒肉，我習慣點外賣，難吃的時候我就說外賣不靠譜，去店裏吃如果不好吃我就說不正宗。其實我最想吃家裏做的紅燒肉，但我又很怕自己做出來，沒有我想象得那麽好吃，就會很焦慮，然後也會想很多，身材啦，熱量啦，脂肪啦，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大火熬，最後做出來稀爛，我就可以說是我不會做，不是家裏的紅燒肉不好。”

小時候吃席的事情在舌頭上過了一遍，到底還是忍着沒有說，只是說：

“但，不是紅燒肉不好，是我太想要所謂‘家裏的紅燒肉’的感覺了——所以我很抗拒這個東西，就像你想象了那麽長時間，沒辦法接受它其實很……一般。”

有時候發現，真情實感的時候确實會哽咽，她停了停，沒有讓顧一辭發現自己的失态。

平鋪直敘地，冷冷靜靜地繼續：“所以我跑去網上跟人聊天，假裝自己很可愛，其實是——”

确實也沒辦法坦誠得這麽厲害，她閉口不言。

還有的話，沒辦法對顧一辭講，有時候自己內心深處也懷着一些恐懼的隔閡——直到自己被扯進事件之前，她還冷漠覺得顧一辭的事件和自己無關，是置身事外的人。在自己也終于和顧一辭牽扯在一起被一些惡意滿滿的評論辱罵的時候，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麻煩與從未有過的親密，以一種詭異的多管閑事的無妄之災和顧一辭綁在了一起。

就像朋友被老師冤枉罰站在樓道，自己也非得舉手申請站在旁邊就會覺得很安心似的。

好像這樣才有立場跟旁邊的朋友說：“嘿，某某真是傻x，你說是不是？”

好像這樣，她就不再是無關的清高的指導者了，盡管這代價過于大，大到她看不見盡頭，好像能立即結束，又好像永無盡頭。

她也說不上來自己這樣想到底是好還是壞，顧一辭真能值得她這麽幹麽？偏偏是她願意這麽幹的，就為了一口滿意的紅燒肉，把自己都賣了，真是有夠饞的。

她不說話之後，顧一辭凝視着她的眼睛，語調很慢：“你是覺得很寂寞才跟我來往的麽？”

她未置可否，顧一辭就說：“我做的紅燒肉好吃嗎？”

這不是廢話嗎？不然鍋裏煮的是什麽？狼心狗肺嗎？

顧一辭在她連續兩次沒回答之後還保持着那淚眼婆娑的模樣：“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一直做好吃的紅燒肉給你，溜肉段，煎炒蒸炸我都會，我很會做菜，面食也會一點，不會的我都可以學。”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給你添了好多麻煩，我會給你做一輩子飯補償你……”

“也不用賣身給我當廚子……我的意思是，不要有這種虧欠的心情。”

顧一辭又不說話了，顯然理解偏差了，好一會兒才把腦子裏那根指針撥回來：“我控制不了。”

“別人不能對你好嗎？對你好了你就要還回來？”

“我想對你更好點，但我……總是給你添麻煩。”

“你可以更理直氣壯點。”

“我……”

“可能以後還有更無妄之災的東西……比如現在來了個比新冠厲害八百倍的病毒，你不小心傳染給了我，也要天天給我道歉嗎？”

顧一辭那僵硬的鐵鏽腦袋好像終于扭過這個彎來：“所以李詩怡就像這個病毒一樣嗎？但一般……不是會怨恨那個，直接害自己倒黴的人嗎？因為我不小心，我的疏忽，沒有做好防護——”

她想，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大風大浪裏走過來的，她怨恨顧一辭幹什麽？她和顧一辭打起來鬧起來在網上讓人看熱鬧去？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李詩怡似的拎不清或是別有用心。

“以後小心不就好了？”

“以後”這個詞讓顧一辭擡起頭，僵硬的關節上了油一樣變靈活，咔嚓咔嚓地挪過來，追問說：“以後……”

她想，可能她确實有點太寂寞了，在反複說服顧一辭的時候把自己套進去了。

顧一辭固然不是什麽好的戀愛對象，除了對她好，長得好看之外沒什麽優點，但肯改變，又很有一技之長，工作也很體面，這不就很好了？男的有這種特質不得被二十個女的吹到天上去？

“先存個兩年的檔。”她說，沒和別人談過這麽長時間，先試試看。

“五年的可以嗎？”顧一辭問。

“時間長了感覺我會喜新厭舊。”她坦誠，沒經歷過什麽長期的親密關系，沒辦法紅口白牙地許出去五年。

“我會加油更新版本的。”顧一辭說。

就這麽定了？在沙發上陰氣沉沉地聊完那些破事，忽然感情就進一步？她又覺得有點快，站起來讓顧一辭和自己保持了下距離，走進廚房看了看紅燒肉還沒好。

“就這麽定了？”沒忍住問出口，好像是在問自己，顧一辭在廚房門口亦步亦趨地跟着，有點不好意思：“回……回檔也行的。”

回檔一下？她已經忘了上個存檔點是什麽時候了，回想又覺得麻煩，擺擺手，被指甲上的亮片晃了眼。

滿手美甲，她撤回手，十指握成爪，端詳着自己的甲片，又看看顧一辭，心裏忽然産生了很大的壓力：“還是回一下檔……”

“什……什麽意思？我……我……我們女同并不是……确定……确定關系立馬就要，就要那啥的，我之前是……誤會了才，才說那種話。”

但她光是想到未知的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心情沉重了不少，沒管顧一辭吐出點什麽話，不容置疑：“回檔。”

“好……”

“如果，如果它，它……它是一個很焦慮的問題，那……那我有一些，一些鏈接……嗯……和科普的文章，如果你想了解的話。如果你不願意想這個問題——”顧一辭語速飛快，又低下頭，“我我我也覺得有點太早了，我不知道話題怎麽怎麽就……就變成這樣了，不要有壓力，順其自然，自然就好了，沒有人規定說女同性戀就必須得……得……”

網上說話車速八百，現實生活結結巴巴。

她詫異地看了下顧一辭。她倒是沒想那麽多，看着自己新弄的指甲，覺得如果直接取掉了會很可惜，而且頻繁地弄指甲會把甲床弄薄變脆的，她非常不舍得，至于顧一辭磕磕巴巴的碰碰車，她是剛剛才反應過來的。

她想的是遙遠的未來自己得取掉這個精心弄了一下午的東西，顧一辭怎麽就想得這麽讓人誤會？

“看來心理素質進步了不少，網上腥風血雨的，你還有心思想這些事。”她故意這麽說，試試顧一辭的反應，看見顧一辭聽見網上的事情就變臉，以毒攻毒地把腦子裏那些念頭驅散了不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蒸米飯了，快點快點。”

眼圈也是紅的，臉也是紅的，她真怕顧一辭因此燒起來。

顧一辭立即搶在她前頭幹活，再出來時那過于激動而發紅的臉已經正常了不少。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也挺煩的，還故意問：“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滿腦袋不純潔思想，哎，僅代表你個人吧？不掃射整個女同群體吧？”

“我見色起意不行嗎！”顧一辭終于給說惱了，好像也意識到剛剛又想當然地想岔劈了，又被她故意激了那一下，今天一整天憤怒悲傷痛苦興奮激動失落的情緒全用上了，這會兒終于羞憤起來，埋頭在桌子上捂着臉猛搓。

她愣了下：“我有什麽色可見的？”

“我就是讨厭的女同性戀，我看見我喜歡的漂亮女人還不能發情了嗎？少管我！”顧一辭羞憤難當終于破罐子破摔，人支棱起來的前一步總是擺爛，顧一辭走完這個流程之後就挺直了腰去廚房看肉。

不是，所以顧一辭是真覺得她好看？

怪不得被騙了還被PUA，眼光确實有問題。

她默默地嘆了口氣，點開屏幕掃了一眼沒有新消息，扔在了桌面上。

“好吧我承認，我确實也想了這種事，好吧？但我很有壓力，我又覺得卸掉美甲很麻煩，我确實想了一下這方面的事情，都是成年人了好吧，我剛剛逗你的。”她走進廚房看顧一辭撈肉。

“哼。”顧一辭哼哼唧唧的，她都沒使出什麽本事就輕易把人哄好了，在廚房磨叽了一會兒，把肉端出來先解解饞，伸手一撣，随意地推開手機挪去桌角，給一會兒的電飯鍋騰位置。

手機亮了幾下。

顧一辭端着碗還沉浸在剛才的不好意思裏，吃飯都不拌豬食了，矜持了很多。

她叼着筷尖看顧一辭吃飯越看越好笑，摸過手機看見張達拉發來幾條消息，劃了過去，打開相機拍了下顧一辭。

顧一辭捂住臉：“啊啊啊啊！”

指頭縫裏露出眼睛，手掌還擠壓着嘴巴，催促着：“吃飯吃飯吃飯……”

她笑着切回去，這才随手翻了翻張達拉的消息。

啪一下把手機扔了出去，甩在沙發上。

顧一辭被吓了一跳：“怎麽了？什麽消息？”

“張達拉給我發鬼圖。”

“啊？她幹嘛，好端端的發這種東西，我看下——”

“看什麽看，你哭了我還得哄你，吃！”她夾了一塊紅燒肉按在顧一辭的米飯上。

“我哪有那麽愛哭。”顧一辭這人很容易被人把話題岔開，她略微擡着頭，繼續打量顧一辭的吃相。

看人吃東西确實會有一種滿足感，只要還吃得下東西，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最消沉的時候還會精心做飯的人，再怎麽頹廢都不會真的變成爛泥的。

但她會。

饑餓與節食讓她的胃異常敏感，擰絞在一起，眼前紅燒肉的飽和度變得很低，變成了灰白的煤塊。

燒在炭盆裏。

炭盆裏的火不那麽熱，朦朦胧胧的，已死的影子取代了顧一辭坐在那裏，用火鉗撥弄着煤塊。

媽媽，放過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