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剪紙

剪紙

五月下旬, 氣溫令人猝不及防地飙升上去，接連好幾天高達三十度，把學生一個個熱得心浮氣躁。

好在天公作美，這天上着第三節晚自習突然開始轟隆隆打雷, 教室裏的學生霎時興奮了, 紛紛扭着頭向窗口張望：

“下雨了下雨了！”

“靠, 這閃好亮！”

暴雨來勢洶洶，雷聲如猛獸怒吼，震得大地微微顫抖。電光劃破黑暗的夜空, 攜帶着雨水傾盆而下, 敲擊着屋頂、路面和樹葉, 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 如同大自然的交響樂章。

“外面雨下這麽大, 怎麽一點也覺不着涼快啊。”周景星揪住衣服領口不斷地呼扇，黏膩的汗水順着脖子往下淌, “甚至比剛才更熱了！”

“下雨的時候雲層低，阻礙空氣流通, 熱量和濕氣不好揮發。”路雪辭寫着作業頭也不擡，“而且水蒸氣含量增加, 相對濕度身高，也影響人體汗液的蒸發。”

周景星：“……”

他只是随口抱怨一句, 他的同桌竟給出了如此有科學依據的回答。

不愧是學神！

“同桌, ”周景星盯着路雪辭看了一會兒，發現一個問題，“你不熱嗎？怎麽都不出汗的啊。”

周景星這會兒熱得渾身都是汗, 後背衣服都濕透了，不用聞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臭烘烘的。但路雪辭穿着白色的校服襯衫, 衣服整潔幹淨，臉上也很清爽，冰雕玉琢似的，看上去和他仿佛不在一個季節。

路雪辭目不斜視：“還好吧。心靜自然涼。”

而且他确實是不太容易出汗的體質。

周景星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又呼呼地拿本子扇起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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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外面雨小了一點，周景星迫不及待跑到走廊裏打開窗戶乘涼，沒多久又發現新大陸似的滿面興奮地跑了回來：“下面有好多人在雨裏玩水啊！咱們也下去吧！”

班裏許多同學一聽，紛紛好奇地到外面走廊窗口去看。只見教學樓前的空地上已經有了三四厘米的積水，十幾個男生正在雨裏撒歡，他們沒打傘，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嘻嘻哈哈地把地上的水往同伴身上踢，玩得不亦樂乎。

班裏幾個平時皮得不行的男生立刻就沖下去了，好幾個女生也拿了傘興奮地下去玩，周景星催促莊謙和路雪辭：“快快快，下去涼快涼快！”

謝予第三節自習前被班主任叫去幫忙整理學生檔案了，這會兒還沒回來，路雪辭說：“我不去——”

周景星亮出自己汗津津的胳膊：“你不去我把汗蹭你身上了啊。”

這簡直是一記絕殺，路雪辭冷着個臉跟着周景星和莊謙下去了。

周景星一下樓就沖到雨裏淋了個爽，路雪辭站在門廳皺起眉，微微提高音量：“出汗後淋雨當心感冒！”

“沒事同桌，這個天太熱了，感冒不了。”周景星沖他嘻嘻哈哈，帶着一身水沖進門廳直接把他拽進雨裏，“來啊同桌，嗨起來！！”

瞬間被淋成落湯雞的路雪辭：“……”

我殺周景星！

路雪辭覺得自從經歷了彩虹跑後他的忍耐程度提高了不少，這會兒衣服被雨淋透他竟然也沒覺得太難受，反正已經放學了，待會回家洗澡換衣服就可以。

而且天氣的确太熱，涼絲絲的雨水淋在皮膚上，确實挺舒服的。

周景星在那展開雙臂閉着眼仰頭擁抱天際，沒防備莊謙不知道從哪摸了個水桶，從地上舀了積水，嘩啦一聲正沖着周景星的臉澆了下去。

周景星一剎那還以為天上落瀑布了，摸了把臉睜開眼就看見莊謙在那提着桶樂：“靠，你搞偷襲！同桌，快幫我搞他！！”

他的同桌接過莊謙扔過來的桶，舀了半桶水，給周景星澆了個透心涼。

“你不是熱麽。”路雪辭說，“給你降降火。”

周景星：“……”

他嗷嗷叫着，瘋狂地沖兩個人潑起水來。

加入進來的學生越來越多，樓前的潑水大戰漸趨白熱化，也不管誰是誰了，閉着眼睛大笑着亂潑一氣。路雪辭身上早被澆透了，周景星還不放過他，活像只在水裏撒歡的狗子瘋狂往他這邊潑水，路雪辭也不甘示弱，正要回擊，一只手臂斜伸過來握住他胳膊，頭頂上也撐起了一把傘，遮住連綿不斷的雨水。

謝予看着他的狼狽樣兒，失笑：“玩瘋了？”

渾身上下都涼絲絲的，謝予握住他的那塊皮膚便顯得格外熱乎。路雪辭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告狀：“周景星先潑我的。”

“你跟着他胡鬧什麽。”謝予嘆口氣，拉着他離開戰場，到了教學樓側面一處安靜的地方，“忘了上次發燒的事了？淋了雨再感冒怎麽辦？”

男生微微蹙着眉，是真的替他擔心。路雪辭有點心虛，把周景星的那套說辭搬出來：“這麽熱的天，不會感冒的。”

“你啊。”謝予無奈地點了一下他的眉心，又向上看見了他濕透的頭發，于是順手給他理了一下。

路雪辭的臉很小，把頭發向上捋露出潔淨的額頭，更顯得面容飽滿精致。

“你熱不熱，”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緣故，路雪辭的眼睛也水盈盈的，帶着笑意，漂亮的幾乎有些勾人，“給你降降火？”

謝予的眼神有點變了，一手撐着傘，另一只手攬住路雪辭的腰。

男生的校服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腰際，勾勒出細瘦有力的線條。浸了水的衣服是濕的，薄薄布料下的皮膚卻是溫熱的，摸着像一塊細膩的軟玉。

“怎麽降？”謝予問。

路雪辭的眼睛轉了轉，突然擡起右腳，貓兒似的，沖謝予的褲腿踢了一腳水。

“就這樣。”他一本正經道，随後站直身體，“走了，回家換衣服去。”

卻沒能走得了，被謝予一把拽回來，壓在後牆上。

“幹嘛？”路雪辭故意說，“有人呢。”

謝予手腕一轉把傘橫過來，屏障一般嚴嚴實實遮住兩人的身影。

“沒人了。”

他說着低頭，在雨中吻住了路雪辭的唇。

——

昨晚下了暴雨，今早又晴了天，氣溫也稍稍降了兩度，迎面的晨風帶來一絲舒爽。

路雪辭換了另一套夏季校服。昨天那身校服不僅有雨，還有汗——他在教室裏悶了一天都沒怎麽出汗，結果放學前和謝予在牆角親了一會兒硬生生把後背弄濕了，淋到身上的雨都沒能把那股燥熱壓下去。

“學校來了個新活動，學生文創作品大賽。”謝予上午大課間去開了個班長會，回來把通知單貼在班務欄上，“畫畫、寫字、手工之類的都可以，上交後學校統一評審，優秀作品會在展覽板上貼出來，大家踴躍參與。”

這類活動不如運動會、文藝晚會有吸引力，大家只是稍微看一眼就算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多才藝，而且平時光應付作業都夠累的了，哪有閑工夫搞什麽文創。

不過班裏也有參與的，比如姜彩彩就準備交幅國畫，蘇小陌硬筆書法寫得不錯，打算寫首詩詞交上去。

還有一個人，大家都沒想到他會參與。

直到大課間看見路雪辭拿着剪子和一摞紅紙，在座位上認認真真地……剪紙。

在一起相處了将近一年時間，這位學神在大家心中已經不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形象。他們早發現路雪辭冷歸冷，但其實很有義氣和集體榮譽感。他會在他們的“算計”下參加課本劇表演，會在彩虹跑比賽裏竭盡全力為班級争光，會和男生一起替英語老師出頭，還會為了周景星莫名扣掉的分數和老師據理力争。

大家以前都覺得他有高傲的資本，真正接觸後卻發現他從來沒做過高傲的事。

越優秀的人，往往把自己放得越低。

好幾個同學圍到路雪辭課桌旁看他在剪什麽。

杜薇薇：“路神，你是要參加文創比賽嗎？”

路雪辭握着剪刀的手很穩，三兩下剪出一個小人頭像：“嗯。”

楚新看了看那個新鮮出爐的小像，突然皺着眉頭“嘶”了一聲：“我看着這個人，怎麽有點像我呢？”

路雪辭頭也不擡：“就是你。”

“啊！？”楚新這下驚了，“真是我？你為啥剪我的頭像啊？”

他故意擺出一副暧昧和羞澀的造作姿态，含情脈脈道：“難道你對我……”

謝予：“對你什麽？”

楚新：“……”

他不是周景星那種呆頭鵝，雖然不明白個中關竅，但看謝予的神情就敏銳地察覺到某種危險，于是機智地一轉口風：“難道對我心有怨恨，剪個小人偷偷給我紮針！？”

“楚新你宮鬥劇看多了吧，還紮針呢。”姜彩彩無語，“人家又不是單單剪你一個！”

她已經看出來了，又是驚訝又是佩服：“路神，你是在剪咱班全體同學的肖像嗎？”

“嗯。”

專門到教室裏來剪紙并不是想嘩衆取寵，而是為了更好地觀察每個同學的特征和情态。他這幅作品以教師為大框架，把四十六個同學一個不拉地放了進去，每個小像只有半個手指大小，但起精妙程度令人拍案叫絕，許多同學甚至能通過小像微妙的動作和神态辨別出誰是誰：

“唉，在講臺上追着跑的這倆男生是我和周子明吧？”

“第一排這個女生是蘇小陌，光看發型就好像她！”

“哈哈哈這個角裏趴着睡覺的絕對是羅昊！”

“笑死我了啃蘋果的這個是趙若飛吧，他每天都要在教室啃一個蘋果！”

大家驚訝地發現每個小像都能迅速和真人對上號，足以說明路雪辭剪得有多逼真！

而且他看着對大家不冷不熱的，但沒想到竟把每個人都觀察得這麽仔細！

有人數了數：“都全了吧？”

“還差一個。”路雪辭說着，剪完最後一個戴着眼鏡的小人，把他放在“教室”門口。

大家都一眼看出來了——是杜可。

“你這作品交上去，絕對特等獎啊。”刀雅君忍不住感嘆，“太牛了！”

她的預言很準，一周後文創作品大賽公布結果，路雪辭的作品“高二一班”赫然位于特等獎之列，并且被放到校園展覽板的最上面，每天被無數路過的同學觀摩欣賞。

謝予站在展板前，擡頭看着那副這幾天已經看了無數次的作品。

旁邊圍觀的還有許多同學，他們大都在感嘆這幅剪紙的創意和精妙。其中有兩個剪紙小人一前一後坐在“教室”後排靠窗的位置，共同低頭看着一，似乎是在探讨題目。

只是無人察覺一個微小細節——

兩個小人放在書本旁的手，緊緊牽在了一起。

這是創作者不為人知的私心，他将自己和喜歡的男生放在一起，隐秘而高調、大方又驕傲地——

向所有人宣布他們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