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分手
分手
路雪辭一天沒來上課, 謝予下了晚自習給他發信息打電話都沒回,他差點忍不住直接去對方家裏找人,看看時間不早,又覺得對方可能是生病難受早睡了, 于是按捺下沖動和擔心, 決定第二天再說。
第二天上午第四節是體育, 周景星抱起籃球:“走啊,打球去!”
“你和莊兒去吧。”謝予說,“老杜讓我去幫他整理學生檔案。”
“他怎麽天天抓你壯丁啊, 太慘了吧!”
“不然你陪我去?”
“那算了。”周景星立刻扭頭, “莊兒, 趕緊走!”
謝予笑笑, 去了杜可辦公室。門掩着, 在門口就聽見幾個老師說話的聲音:
“路雪辭這孩子怎麽就退學了,也太突然了吧!”
謝予推門的手驟然僵住了。
“太可惜了, 這都高三了,還指望着他考個省狀元呢!”
“杜老師, 你不能再勸勸他嗎?”
“唉,你沒聽他說是家庭原因嘛, 也沒辦法吧……”
謝予猛地推門進去。
他動作有些突兀,老師們有些詫異地投來目光, 謝予此時卻根本無暇關注禮貌不禮貌的問題,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可,“老師,路雪辭要退學?”
“啊, 是啊。”杜可揉了揉眉心,“他說家裏決定要去國外定居了, 高考不在國內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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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予:“他人在哪?”
“剛走不久。”杜可說,“你……”
他還沒說完,謝予已經轉身沖出了辦公室。
樓道裏很安靜,大部分班級都在上課,謝予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四樓,一把推開教室門。
路雪辭正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着書包,聽見動靜頓了一下,随即扭過臉來。
謝予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把緊緊攥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着,聲音看似平靜,實則緊繃地像一根随時會崩裂的弦。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路雪辭的臉,手上力氣不自覺地加大,仿佛下一秒這個人就會憑空消失一般。
相較于他的如臨大敵,路雪辭平靜地簡直有些反常了:“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爸的産業發展到了國外,我們一家決定去英國定居,以後應該不會回來了。”
去英國定居?
以後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為什麽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
謝予整個人幾乎忍不住地有些顫抖,不知是驚是怒是不可置信還是別的什麽,他盯着路雪辭的眼睛都有些紅了,最後從緊咬着的牙關裏擠出兩個字:“我呢?”
你做這個決定只用了一天時間嗎?
我呢?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想過我嗎?
“謝予,”路雪辭正視着他,語氣和神情都很平靜,“我們分手吧。”
謝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壓下了眼底的焦灼,多了幾分冷靜和堅決:“路雪辭,你好好和我說話。”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他強硬地找回了幾分理智,很輕易地察覺到其中的問題——路雪辭不是這樣的人,不是招呼都不打一聲随随便便就和他提分手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遇到了自己無法解決的事。
“是不是你爸逼你?”謝予松開路雪辭的手腕,又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是不是他強迫你退學出國?他威脅你了?”
“他沒有威脅我。是我自己同意的。”
“不可能。你讨厭那個家,你之前分明說過,考上大學後就帶遙遙離開家一起去B市,你忘了!?”
“我沒忘,但人的想法是會變的。”路雪辭垂下眼睫,“我很抱歉,謝予。确實是我辜負了你。”
謝予本來在竭力保持冷靜和理智,可路雪辭一句比一句荒唐的話終究讓他忍無可忍,他雙手用力握住路雪辭的肩膀,近乎卑微地矮下頭去,發紅眼裏滿滿都是乞求:“路雪辭,我求你好好和我說話行不行?”
他在慌亂無措中驟然想起一種可能:“……是不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我哪裏做的不好?你別跟我置氣,你告訴我,我都會改——”
“謝予。”路雪辭擡起眼,謝予看着他的眼神,所有話都堵在嗓子眼裏。
那眼神很陌生。
不是這些天來他一直見到的喜悅的、害羞的、充滿愛意的。
是冷漠的、隔閡的、充滿堅決無論如何也不會回頭的。
甚至在他們沒有在一起時,在他們僅僅作為校友和同學時,路雪辭都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我再說一次。你沒有惹我生氣,也沒有任何人逼我做決定。”路雪辭字字清晰地告訴他,“所有決定都是我自己做的,退學是,出國也是。”
謝予咬緊後牙:“我不明白。”
“沒有什麽好不明白的。我看到了一種新的可能,像換一種生活而已。”路雪辭說,“人生那麽長,我才十八歲,本來就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我不可能為了和你在一起,就把自己的人生限制住。”
謝予握着他肩膀的手緩緩松開了。
他問:“和我在一起,是一種限制嗎?”
“照目前這種情況來說,是的。”路雪辭像是不知道自己吐出的字眼多無情多傷人似的,連一絲猶豫停頓都沒有,“我很喜歡你,謝予。但我不能為了你框住我的人生。對不起。”
話說到這裏,他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謝予早就知道冷靜理智是路雪辭一貫的優點,只是沒料到對方會理智到這種地步。
前些天還在說愛他,轉頭就可以眼也不眨地把他像擋路的垃圾一樣丢開。
“我知道了。”謝予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現實,“什麽時候走?”
“明天一早。”
明天一早,如此迫不及待。
“還會回來嗎?”
路雪辭頓了一下:“大概率不會了。”
謝予又點了點頭,側了側身,為他讓開道路。
“那我祝你前途坦蕩,未來光明。”
路雪辭的嘴角極快地向上抖了一下,那一瞬情緒太短,讓人分不清是想笑還是哭。
“謝謝。”他說,“你也是。”
他提起收拾好的書包,經過一動不動的謝予往前走,最後還是停頓了一下,道:
“把我忘了吧。你值得更好的。”
謝予沉默着沒再說話,他也沒再回頭,就這麽梗着脖子大步走出了教室,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拎着書包的手背被什麽東西打濕,才驚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得知檢查結果的那一瞬他都沒哭,此時此刻卻再也堅持不住,渾身痛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嘴唇被咬得嘗到了鐵鏽的味道。
可他不敢停下,怕謝予追上來,怕對方察覺到異常——他絕不能讓謝予知道真相,因為知道對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棄他,甚至他會更加死心塌地地和他在一起,心甘情願地照顧他一輩子。
可他一個瞎子,憑什麽?
憑什麽拖累對方一輩子。
謝予祝他前途坦蕩,未來光明,可他的未來不會有光明了。
所以只希望他愛的人能不受拘囿,能自由自在地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路雪辭仰頭用力吸了口氣,擡手抹幹淨臉上的淚,這才發現自己漫無目的地一通亂走,居然不小心到了操場邊緣。一班二班都在上體育課,操場邊緣的樹蔭底下孤零零坐着一個男生,在那毫不顧忌形象地大哭。
路雪辭現下實在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情,但對方哭得實在太厲害,竟像遇到了比自己還慘的事,于是他往那邊走了兩步,問盛意:“你怎麽了?”
盛意一把鼻涕一把淚,根本沒看清來人是誰,一邊爆哭一邊控斥:“陸骁這個白眼狼王八蛋,答應陪我一起上大學,結果不聲不響地就轉學了!他本來說好會一輩子跟着我的!嗚嗚嗚——”
路雪辭心裏簡直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澀聲為對方開脫:“……也許他有什麽苦衷呢?”
“什麽苦衷?”盛意淚眼模糊地看着他,聲音裏滿是恨意,“我不管他有什麽苦衷,背叛我就是背叛我,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路雪辭怔怔地,而後苦笑一聲。
沒錯。
不管有什麽苦衷,背叛就是背叛。
他也曾答應要和謝予共白頭。
終究是食言了。
——
路東霖因工作原因一直在國外沒回來,路潇遙也被他以複查眼睛為借口提前送去了布魯克醫生那裏。路雪辭對謝予說明天一早就走,其實訂了淩晨四點的機票,半夜就讓司機宋叔送他去機場。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要再拖泥帶水。早點離開,就早點斷了所有念想。
這兩天雨水格外多,車窗被大雨沖刷着,蜿蜒留下一道道紋路,淚痕似的。路雪辭正坐在車子後座盯着窗外發怔,冷不防車子猛地一剎,随即傳來宋叔後怕的驚罵:“吓死我了,前面怎麽突然有個人!?”
路雪辭放在腿側的手痙攣似的蜷縮起來,随即從座位下拿出把傘:“宋叔,你等我一會兒。”
他開門下車,撐開雨傘走過去,果然見謝予在前方站着。
車子剛出路家別墅的鐵大門,謝予就在門口,沒打傘,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一身狼狽,不知道在雨裏淋了多久。
路雪辭握着傘柄的手指骨節用力到有些泛白,他踏着雨水一步步走到謝予身前,舉起傘撐在謝予頭頂:“你來做什麽?”
謝予不答,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裏面的情緒幽深不見底:“趕在半夜走,是為了躲我嗎?”
路雪辭不說話,似乎默認了。他把傘遞給謝予:“拿着傘,別感冒了。”
謝予不接,只啞聲問:“能不能不走?”
下午的時候,他分明已經看似灑脫地祝福過路雪辭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心中是什麽滋味。他看着路雪辭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突然從身體裏抽離了,他如同行屍走肉般上了一下午課,期間發生了什麽全然不知,等回過神來有知覺後,發現自己已經來到路家大門外了。
他根本就是在強撐,他根本做不到像說的那樣灑脫淡定。他最愛的早就打算要共度一生的男孩要離開他了,他怎麽可能保持淡定?他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瘋一般地冒着雨跑過來,顧不上姿态好不好看,只為懷着那麽一絲微薄的期望,來向他愛的男孩乞求道:“我不想分手。”
“寶寶,”他死死攥住路雪辭的手腕,仿佛攥住自己的救命稻草,“我不想分手。”
路雪辭看着他被雨水澆的通紅的眼睛,一瞬間心如刀割。
謝予很喜歡用這個親昵的稱呼來叫他,在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在情動擁抱的時候,在某些隐秘難言的時候……每一聲都充滿濃情蜜意,幾乎把人的整顆心都融化掉。
然此時此刻此境,這一聲昵稱,卻令人肝腸寸斷。
路雪辭伸手覆在謝予攥着他的那只手上,在對方眼底的光陡然亮起來時,将對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了。
“謝予,”他說,“你以為是在演苦情劇嗎?”
耳邊是大雨沖刷世界的聲音,謝予的神色有一瞬的迷茫,仿佛不明白前些天還在自己襯衫上畫玫瑰、那麽認真地說愛他的人,怎麽會在突然之間絕情到如此陌生。
“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決定。”路雪辭說,“你也不能。”
“我要到時間了。”他看了眼腕表,再度把傘遞過去,“拿着吧。”
謝予終于動了。他緩緩伸手接過傘,而後用力把傘扔出去,落在窪地裏濺起四散的水花。
他深深地看了路雪辭最後一眼,轉身踏着泥濘的雨水,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雨太大,幾秒的功夫路雪辭身上就被淋透了。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竭盡全力地睜眼看着謝予的背影——盡管他的夜盲這幾天已經越來越嚴重,在晚上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可他還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虛無的背影,心中無比明确地認識到一個現實——
他永遠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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