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十年
十年
十年後。
刀雅君打着哈欠走進辦公室, 給自己沖了杯咖啡。
“別空腹喝咖啡啊。”同事張穎扔過來兩個小面包,“昨晚值班了?”
“啊,半夜來了三個産婦,兩個羊水破了, 一個假性宮縮又送回去了。”刀雅君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撕開小面包的包裝袋幽幽道, “我真的一直很想知道,醫生24小時值班真的不會猝死嗎?”
“會啊。”張穎大她幾歲,格外淡定說, “但在醫院裏猝死會得到非常及時的搶救, 等搶救過來後你就可以繼續活力滿滿的值班啦。”
刀雅君無語半晌, 最後吐出一個字:“……靠!”
當年高考結束她閑着無聊在家追了部都市職業劇, 男女主都是醫生, 每天穿着白大褂救死扶傷又帥又飒,又有社會的尊重病人的感激家屬的稱贊以及自我價值的實現, 下班沒事的時候還能談談戀愛,簡直是神仙工作了。
于是填報志願時她毅然決然選擇了學醫, 直到真正入行後才發現——
狗比偶像劇害我!!
又帥又飒是不可能的,每天灰頭土臉在班上奔走兩萬步, 平底鞋都給你磨穿;
病人的感激家屬的稱贊也是沒有的,不給你兩刀就自求多福;
至于下班談戀愛——下班當然是要趕緊補覺啊談什麽鬼戀愛, 不然等着猝死嗎!?
但好在市立醫院作為青城甚至S省最好的三甲醫院, 待遇不錯,離家又近,刀雅君當初拼死拼活考進來不容易, 辭職是絕對不可能辭職的,只能抱怨幾句再繼續當兢兢業業的社畜打工人。
吃完早飯去查了圈房, 回到辦公室聽見幾個同事正讨論得熱烈:
“誇張的吧,真有那麽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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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你罰我長三十斤肉好不好!我絕對一點也沒誇張,又白又高又帥,那臉簡直是神顏,關鍵是氣質也絕,啊啊啊我都不知道怎麽和你們形容!”
“照片啊,有沒有拍照片!?”
“我正悔着呢,當時光顧着猛盯了,忘了!”
刀雅君聽得好奇,問:“你們說的誰啊?芸芸你碰見娛樂圈明星了?”
“不是明星,是眼科新來的醫生,巨帥!”劉芸說,“英國回來的博士,凱文·布魯克帶出來的。”
“我靠,凱文·布魯克?眼科頂尖大佬啊!”
“對啊,所以咱院搶着把人招進來了,據說還直接給聘了主治呢。”
“嘶……這人多大啊?結婚了嗎?”
“應該沒有吧,看着可年輕了,絕對沒有三十!”
刀雅君聽着同事八卦,心裏也有點好奇,想知道這位被形容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帥哥究竟有多帥。說來也巧,中午下班和同事去食堂吃飯,正好好吃着突然被劉芸猛地一捏肩膀,害得她差點把剛夾起來的雞塊丢出去:“哎呦你幹嘛——”
“看那看那!”劉芸激動萬分,壓低聲音,“我早上說的帥哥!!”
刀雅君和張穎立刻扭頭看過去。帥哥正在打飯,只留給她們一個側面的身影。雖然看不清臉,但個高腿長,頭發烏黑,皮膚雪白,再加上身上的白大褂,一種禁欲的蘇感直接拉到極致,真有種刀雅君當年看過的偶像劇男主那味兒了。
但讓她驚訝的不是對方有多帥,而是那側臉怎麽看怎麽像——
她站起來,在張穎和劉芸震驚的目光中直接走到對方身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男人轉過頭來,看清了他的正臉,刀雅君頓時又驚又喜,瞬間喊出對方名字:“路雪辭!真的是你!”
路雪辭見到她也很驚訝,“刀雅君?”
“你也學醫了?”刀雅君簡直滿腔說不完的驚奇,“對了,你不是出國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路雪辭笑了一下:“我們坐下說?你吃飯了沒,我請你。”
刀雅君:“我打飯了,你先坐下,我馬上來!”
她回到原座位端起餐盤,對滿眼好奇渴望的張穎和劉芸笑說:“我高中同學!”
“這麽巧!”兩人連忙叮囑,“記得問問他是不是單身!”
刀雅君哭笑不得,伸手比了個OK,一口氣走到路雪辭對面坐下。
“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路雪辭把剛買的一杯熱五谷粥放到刀雅君手邊,“有十年了吧,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老同學。”
“你還說呢,”刀雅君說,“當年你怎麽不聲不響就出國了啊,班級群也退了,電話號碼也換了,整個人人間蒸發了似的,我們都納悶死了,班上還有女生因為這個哭了呢。”
“當時因為家裏一些原因,走的确實有點急。”
“不光同學,各科老師也都心疼的不得了,他們都指望着你拿省狀元呢。”刀雅君笑說,“不過也沒虧,最後省理科狀元被謝予拿了,哈哈。”
聽到猝然出現的某個名字,路雪辭拿筷子的手似乎微微顫了一下。
“是嗎。”他垂眸,看着餐盤裏的米飯,不經意似的問,“那他現在應該發展的不錯吧。還在本地嗎?”
“還在呢,不過人家現在可牛大發了,B大畢業後直接白手起家自主創業,現在的是宇視科技的老總,身價估計上百億吧。”刀雅君說,“前兩年還給一中捐了幾棟樓呢,校長的嘴都快笑歪了。”
路雪辭默默聽着,微微一笑:“那挺好的。”
刀雅君看了他半晌,說:“我感覺你變化挺大的。”
“你也是啊。”路雪辭說,“比上學的時候漂亮了許多,也更幹練了。”
“看看,看看,”刀雅君拿筷子尾端點了他一下,“以前的路雪辭可不會這麽說話!我還記得上學那會兒我和姜彩彩鼓動你參加校園劇,你一開始不願意,就坐那兒冷冰冰地三個字三個字往外蹦:‘我不演’‘沒興趣’。”
她模仿的惟妙惟肖,路雪辭忍不住輕輕笑了。
“你比以前也愛笑了。”刀雅君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怎麽說呢,整個人好像比以前柔和了許多。”
學生時代的路雪辭光芒太盛,雖然他并不傲慢,但多少有些天才自帶的孤僻和棱角,再加上過分優秀的成績,注定會和其他人産生距離。
十年後,他留學歸來,博士畢業直接進入三甲醫院,雖然同樣優秀,但身上的光芒好像不那麽刺眼了,反而有種經過歲月沉澱的柔和,以及一種說不出的令人安心的氣質。
誇張點說,像神變成凡人,落入了人間。
“可能和學的專業有關吧。”路雪辭說,“老是冷着一張臉,沒人找我看病怎麽辦?”
他難得有幽默的時候,刀雅君笑:“拉倒吧,就你那張臉,我看以後你的號得挂爆!”
兩人氣氛愉悅地共進了一頓午飯,直到最後收拾餐盤的時候刀雅君才發現路雪辭左手無名指上居然戴着一枚戒指,整個人頓時震驚了三秒:“我靠,你結婚了?”
路雪辭掃了眼戒指,沒做聲,似乎默認了。
“英年早婚啊,”刀雅君回不過神來,路雪辭今年應該是二十八,年紀不大,又一直讀到了博士,她沒想到對方居然已經結婚了,“我同事還讓我刺探問你是不是單身呢。在國外結的婚?你妻子不會是外國人吧?”
“不是。”路雪辭端着餐盤站起來,“你這兩天什麽時間有空,我正經請你吃頓飯。”
“行啊,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刀雅君敏銳地意識到對方似乎不願在配偶問題上多談,于是識時地不再多問,“對了,留個手機號吧。”
路雪辭存上對方號碼,和老同學說了再見。
他剛來市立兩天,科主任還沒給他派太多活兒,下午到點兒就下班了。剛回來還沒買車,所幸租的房子離工作單位不遠,他在路邊掃了輛共享電車,一路騎回了租房。
現在是十一月中旬,天氣已經冷的很明顯了,太陽落山後的風尤其涼,路雪辭放慢了騎車速度,正好趁機好好看一看闊別多年的家鄉。
相比十年前,青城的面貌發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環境更整潔,道路更寬闊,四處都是新蓋起的樓盤,公園、商業廣場的規模也擴大了許多,還有異軍突起般迅猛發展的文創科技公司……這座百年老城不僅沒有衰退,反而在發展中不斷注入了新活力,處處洋溢着一股蒸蒸日上的喜悅氣息。
路雪辭租的小區叫華錦人家,名字取的華麗,其實是一個有些年頭的老小區。但路雪辭看它的位置還可以,房子也很幹淨,再加上人少清淨,就暫時在這租了一年。
他剛回來沒幾天,屋子裏除了原來的家具什麽都沒添置,簡陋的很。路雪辭換好家居服,進廚房洗幹淨手,打開冰箱拿出昨天在附近超市買的茄子和包菜。
這幾年他終于學會了做飯,實在是因為國外的飯太難吃,再不自力更生,他和路潇遙估計都得餓成排骨。他一旦用上心學東西是很快的,雖然到不了大廚水平,但也掌握了幾道可以顯擺一下的拿手菜。不過現在一個人吃飯就沒必要這麽麻煩了,他簡單炒了個肉末茄子,又用辣椒幹煸了個包菜,就着吃了滿滿一碗米飯,起來刷碗的時候覺得腰都圓了一圈。
刷完鍋碗,收拾幹淨廚房,剛在沙發上坐下,路潇遙的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
“哥!”背景昏暗一片,所幸有許多熒光棒,能勉強看清路潇遙的臉,“你下班了嗎?吃飯了沒?”
十年時間,路潇遙已經從一個小正太長成一個清秀漂亮的青年了,遺憾的是他的眼睛依舊沒有恢複,布魯克盡了最大努力也只是讓他能隐隐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至于未來如何,他也不敢做任何保證。
但路潇遙卻好像已經十分滿足了,他依舊那麽天真那麽快樂,并且一直對音樂保持着無盡的熱愛。兩年前他以盲人身份考入英國伯明翰音樂學院,并多次在慈善音樂會上進行鋼琴和聲樂演奏,被英國媒體評價“能用歌聲給人帶來光明”。
“下班了,吃飯了。”路雪辭仔細看了看背景,“你去聽演唱會了?”
“對,華嚴哥陪我來的。”路潇遙移了一下手機鏡頭,旁邊高大冷峻的男人入鏡,沖路雪辭微微點了下頭。
路雪辭:“這段時間麻煩你照顧遙遙了。”
溫華嚴:“應該的。”
見兩人沒別的話要說,路潇遙把鏡頭移了回去:“哥,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奧,按時吃飯,工作別太累,等過年我就飛回去陪你!”
“知道了,放心吧。”路雪辭說,“演唱會快開始了吧,不聊了,你們先看吧。”
“拜拜!”路潇遙揮了揮手,挂斷了電話。
路雪辭起身倒了杯水,從茶幾上拿過兩個小瓶——葉黃素和維生素A,倒出兩片吃了,然後拿來一本厚厚的醫學專業書,窩進沙發裏開始看。
以往他看書學習時總是凝神靜氣,今晚不知怎地卻有些集中不了精力。他自知症結在哪,猶豫了一下還是拿過手機,在搜索框裏試探着敲下“宇視科技謝予”幾個字。
搜索結果大片地跳了出來。
【視界邀約:對話宇視CEO謝予】
【從白手起家到宇視老總,他如何實現人生的完美逆襲?】
惹人注目的标題令人應接不暇,大都帶有“年輕”“英俊”“人生贏家”等字眼,路雪辭随便挑了一個鏈接點進去,頁面加載完畢後,一張謝予的照片猝不及防地跳了出來。
路雪辭的心髒瞬間漏跳了半拍。
照片裏的男人穿着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深色西裝,俊美高大得仿佛一件名家專雕的藝術品。十年過去,謝予的五官更加成熟優越,每一道線條都如素描深邃深刻,然照片中的他神情冷峻,目光寡淡,雖氣宇非凡,周身卻好似籠罩着一層薄冰,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路雪辭看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頭泛起密密麻麻針紮似的隐痛。
刀雅君說自己變了,變得更柔和愛笑。可曾經那麽溫柔寬厚的謝予,為何成了這般模樣?
他不敢自作多情地往自己身上聯想,怔怔地盯了會兒那照片,路雪辭退出頁面,按滅了屏幕。
不管如何,對方功成名就,現在應該過得很好。
過去的已經無法彌補,如今他能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恪守本分,不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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