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重逢

重逢

路雪辭挑了家評價不錯的餐館, 第二天提前給刀雅君打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空。

“今晚還真沒空唉,”刀雅君在電話那頭不好意思說,又問, “對了, 你沒收到邀請函嗎?”

“什麽邀請函?”

“宇視科技五周年慶典晚宴啊, ”刀雅君說,“謝予給所有留在青城的同學都發邀請函了,估計是你剛回國他還不知道吧, 我還記得高中的時候你倆玩得可好了。”

路雪辭一時簡直不知該如何接話, 頓了兩秒道:“那你好好玩, 改天再約你。”

“行, ”刀雅君笑說, “主要是我還沒參加過這種宴會呢,想去見識見識。”

然臨近下班的時候, 刀雅君直接找到路雪辭辦公室來了,“啪”地把一張慶典邀請函放在路雪辭桌上:“我服了我媽了, 晚上非要我去相親,宴會我去不成了, 你去吧!”

刀雅君苦被催婚久矣,以往她媽替她張羅相親對象總被她用各種借口拒絕, 今天她媽終于急眼了, 說這回這個相親對象如何好如何好,刀雅君要是不去,她就親自來單位押着她去。

刀雅君沒辦法, 只能答應。

路雪辭看着那張邀請函,“……我不去了吧。”

“別呀, 不去不就浪費了?”刀雅君說,“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大不了去了光吃吃飯喝喝酒就走嘛。”

“行了我不和你說了,還得回家換衣服化妝呢,我先走了啊!”

刀雅君風風火火地拿着包走了,路雪辭抿了抿唇,伸手拿起了那張邀請函。

——

晚上七點,路雪辭出現在萬豪國際酒店宴會大廳。

糾結猶豫了半晌,他還是忍不住來了。

他忍不住默默唾棄自己——昨晚剛下定決心不去打擾人家,今天就眼巴巴地跑來了。不過他心中有數,現場那麽多人,謝予不可能注意到自己。他只想來悄悄地看一眼——看一眼就走,絕不打擾。

繁華熱鬧的宴會大廳裏音樂悠揚,燈火璀璨,手端玻璃酒杯的靓男俊女互相寒暄。花香鬓影耀目,名流貴胄雲集,宇視科技異軍突起,在短短五年內發展到如今的規模和地位,一直被媒體報道為商界神話。而宇視總裁謝予草根出身、毫無背景,白手起家拼得百億身價,更是成為無數心懷夢想的年輕人向往仰慕的楷模。

路雪辭無意引人注目,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耀目的存在。他沒有穿高定西裝,也不是人們熟悉的上流圈子裏那幾個貴公子面孔,但仍頻頻有人上前與他交談,遞出名片表達想要結交的意願。

路雪辭只能微笑推辭,随即幹脆找了處僻靜的卡座躲了進去,只等着晚宴正式開場。

八點,音樂暫停,燈光亮起,随着笑語盈盈的美女主持人cue流程,今晚的主角終于在萬衆矚目中登場。路雪辭按捺住逐漸加速的心跳,屏氣凝神地擡眼望去。

謝予着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出現在主持臺上。他身材高大,眉目深邃,雖非天生貴胄,卻因多年的閱歷和磨練更添幾分從容與沉穩,再加上那副年輕英俊得過分的皮囊,一出現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路雪辭定定地望着他,眼底突然不受控制地有些發熱,心頭不知是酸是喜,滋味複雜難言。

“尊敬的各位先生、女生,晚上好。我謹代表宇視科技,向各界朋友的到來表示最誠摯的歡迎和感謝……”

今晚稱得上是大場面,來賓有媒體記者,有許多名聲在外的商界大佬,甚至有抱着別樣目的的競争對手。然謝予全然不懼,他的聲音有種令人悅耳的醇厚,目光環視全場,從容不迫地完成致辭。

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過來,經歷的太多,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了。

現場掌聲雷動,路雪辭也微笑着鼓掌,為他的優秀,為他的成功。

然後他悄然轉身,隐沒在人潮裏。

謝予一下臺就有好幾人圍上前結交攀談,他客氣地收下對方名片,因待會還有重要的合作客戶要見,于是環視全場打算喊莊謙過來替他應付。然還未尋到莊謙,目光卻率先捕捉到一道背影,那是——

“抱歉,我失陪一下。”謝予突然道,迫不及待地自人群圍繞中突破而出,大步向方才看到的方向追去。

是他嗎?

剛才那道身影……是不是他?他回來了?

謝予一邊走一邊尋,目光在每一道可疑的身影上短暫停留又離開。他越尋越失望,越尋越覺得荒唐,心頭漸漸浮起一抹諷刺,懷疑自己又是犯了癔症,幻想出了那個不存在的人。

十年了,他連路雪辭如今長何模樣都不清楚,又如何能通過一個背影确定對方的身份?

十年了,他居然還抱着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着實是有些可笑了。

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正準備回宴會大廳,謝予的目光突然再次凝固住了。

這裏已經接近大廳出口了,除了來往的侍者,幾乎沒什麽客人在,除了——

一個正微微擡頭看廣告屏幕的年輕男人。

路雪辭走到大廳出口,正準備乘電梯離開,旁邊牆上廣告電子屏畫面變換,開始投放有關宇視科技CEO謝予的一段媒體采訪。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擡頭認認真真地把那段采訪看完了,也就是在這時,他慢半拍地意識到有一道過分熾烈的視線凝視在自己身上。

他偏頭看去,撞進謝予幽深如墨的眼底。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驟然停止了。無形的驚濤駭浪自心湖掀起,幾乎要淹沒人的鼻息。

他們曾經于熱戀之時無數次對望,卻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般隐含着重重複雜難言的情緒。意料之外的錯愕,刻骨銘心的思念,難以言說的酸澀……還有相隔十年卻不曾消減半分的愛與恨。

……他怎麽會在這?

路雪辭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第一反應便想轉身逃離,偏偏腳底像被黏在地上一般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謝予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向他走來,直至完完全全站在他面前。

“路雪辭。”時隔十年,他再度自舌尖念出他的名字,聲音緩慢,似乎在借這微妙的停頓讓自己獲得某種真實感,“你回來了?”

路雪辭指尖輕顫,竭盡全力穩住聲音:“是。”

“……謝予,好久不見。”

謝予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身上,自他身上每一處凝視落目,直至看見他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察覺到他的視線,路雪辭的左手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下意識伸過拇指去遮掩。

……卻是徒然。

仿佛陡然被提醒了似的,謝予面色驟然陰沉下去,眼中随即浮起一抹諷刺:“不,是我唐突了。或許現在應該稱你一聲‘溫夫人’?

路雪辭的臉色似乎一瞬有些發白,他惶然擡起眼眸看着謝予,聲音驚愕:“……你知道?”

謝予忍不住冷笑:“怎麽,溫華嚴擺了那麽大的陣仗,難道還怕人知道嗎?”

當年路雪辭走後,他那副行屍走肉的模樣實在瞞不住莊謙和周景星,得知發生了什麽後,莊謙氣急敗壞地替他聲讨:

“是我看錯他了……路雪辭是沒心嗎,居然能對你說出那樣的話!?”

彼時的謝予已不似那個雨夜偏激絕望,他已經想了很多:“其實他說的沒錯,和我在一起的确是一種限制。現在的我什麽都給不了他。

他能給路雪辭什麽?一個粗制濫造的雪花球?一袋價值五塊的爆米花?

路雪辭有權利去享受更美好更廣闊的人生,去體驗他給不了的生活。

莊謙不可置信:“你瘋了吧,路雪辭給你灌了什麽藥啊,你居然還替他說話!?”

“他的選擇沒錯。”謝予說,“是我給不了他更好的。”

從那天起,他似乎從失戀的泥潭中走出來了,然後不要命似的開始學習,高三一年幾乎杜絕了所有外交,甚至拒絕了保送,最後以S省理科狀元的優異成績被B大錄取。

很多同學高考結束就徹底放飛自我,上大學後也比高中松懈了許多。畢竟大學生活那麽精彩,又豈是枯燥的高中能比較的?只有謝予魔怔了似的,外面花花綠綠的世界仿佛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依舊一心撲在學業裏,甚至比高中時還要狂熱專注。

莊謙冷眼瞧着,知道他是還沒死心。

他放不下那個人,縱使對方已經毫不猶豫地抛棄他,他卻一根筋似的想要出人頭地,再把最好的捧到對方面前,希冀對方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謝予的确成功了,大學還沒畢業就創業成功,在短短幾年內、在無數豔羨的目光中拼得了多少人幾輩子也得不到的地位聲望和財富。莊謙知道他悄悄買過好幾次去往英國的機票,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他找不到那個忘不了的人,那個人也一直沒有回來。

莊謙想,如果不是後來機緣巧合下知道了那個消息,謝予那個傻子恐怕會等一輩子。

那年謝予大學同學聚會,參加聚會的都是畢業後混得很不錯的人。其中一個叫孟昌的男生當了娛樂記者,每天國內國外地搜集最新八卦新聞。飯局上他稱剛從英國回來,并且極幸運地參加了一個世紀婚禮。

“溫氏,你們應該聽過吧?那個三代都在英國封爵的華裔貴族。”

謝予不是很了解,但也聽過相關信息。溫氏家族是坐擁千億的超級富豪,且祖上曾三代封爵,在當地聲望極高。溫氏現任繼承人溫華嚴年僅三十,一直未婚,據說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優越,被媒體戲稱是“女人們最想嫁的單身貴族。”

“但他娶了一個男人!還是個中國人!”回憶起那場婚禮,孟昌興奮不已,“有錢人的有多壕你們真的想象不到,據說溫華嚴給新婚妻子專門定制的鑽戒價值九千萬!老天爺,九千萬啊!”

“孟昌,你這八卦是真的假的啊,”有女同學邊看手機邊提出質疑,“這麽大的新聞,網上怎麽搜不到啊?”

“嘿,別慌啊,這就是我要繼續說的了。”孟昌興致勃勃地分享,“溫華嚴這人性格特別低調,不喜歡大張旗鼓的宣揚,這次婚禮雖然被稱為世紀婚禮,但邀請的人很少,只有溫氏的親朋好友,普通記者都不讓進,進去的記者拍了照也不許亂發。據說是溫華嚴的老婆長得太好看了,溫華嚴占有欲強,不許太多人看到他新婚妻子長什麽模樣。”

大家聽的都笑,紛紛道:“越說越沒邊了,一個男的能有多好看啊!”

“你們怎麽不信呢,”孟昌着急,“我在現場看到了,是真的好看!不信你們來看照片!”

“不是說不讓拍照嗎?”

“對,只有側臉。我可不敢拍正面,不然被溫氏封殺那可是分分鐘的事兒……看看,你們敢說不漂亮?”

手機在大家手裏挨個傳,雖然僅僅是一個遙遠的背影,但的确是骨相氣質絕佳,也難怪能讓單身了三十多年的溫華嚴動了心。手機傳到謝予這裏,他本來無甚興趣,但出于禮貌接了過來,然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全然凝固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裏那道穿純白西服的修長側影上,聽見自己用幹澀的聲音問:“他叫什麽名字?”

“誰?溫華嚴老婆嗎?”孟昌說,“我不知道他全名,只知道他姓路。”

姓路。

他結婚了。

他居然已經和別人……結婚了。

那天謝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他在夜半時分一個人灌了個泥巴似的爛醉,像瘋子似的一邊流淚一邊笑,終于明白這些年的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當時的心情他再也不願意回想第二遍,謝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将所有情緒盡數壓下,眸中只剩一派淡漠冷硬:“溫夫人大駕光臨,怎麽沒提前知會一聲?你先生呢,沒和你一起來嗎?”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路雪辭此刻終能體會一句惡語究竟能有多傷人。

他再也沒有一點面對謝予的勇氣,懦弱地決定做個逃兵:“我無意打擾,只是來表示祝賀……我還有事,先走了。抱歉。”

他垂下眼睫,壓住眼底酸澀,連一眼都不敢多看,匆匆轉身離開。所以沒發現方才還看似無比冷淡沉着的某個男人,在他轉身的一刻緊咬牙關雙拳緊握,盯着他背影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你在這兒幹嘛呢?你知道我找你多久嗎?”

身後莊謙邁着大步風風火火跑來,莫名其妙地看着謝予孤零零站在這:“發什麽呆呢?不是約了鐘先生一會兒談合作嗎?還不趕緊——”

“替我取消。”謝予扔下一句,突然大步往電梯口走去,一開始用走,後面直接跑起來了。

“我靠,你幹嘛去?”莊謙震驚了,“喂,到底出啥事兒了,喂!!”

——

路雪辭已經出了萬豪酒店。

今晚的溫度似乎格外低,來的時候為了不顯突兀特意穿了西裝,此時沒走幾步就被風刺透了,連骨頭縫裏都浸着冰冷的寒意。

吸了下鼻子,路雪辭掏出手機準備打車。沒有代步工具的确很麻煩,原先還計劃着趁周末抽時間去看車,現在來看,似乎沒太有必要了……

出神間沒留意周圍環境,晚上他的眼睛又不太好用,直到被一雙突如其來的手臂橫截着扯進拐角處的巷子他才反應過來,心頭一驚正要出聲報警,對方已經強硬地将唇壓了下來。

路雪辭只掙紮了一瞬就沒了動靜——氣息靠近的一刻他就認出了來人是誰,一開始是因為震驚而忘記了所有動作,待反應過來已經徹底被對方俘獲,大腦空白渾身綿軟,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反抗的餘地。

謝予發狠地吻着他,或許那不能稱之為吻,而幾乎是咬了。舌尖嘗到了鐵鏽味,他不顧一切地攻城略地,仿佛一只占有欲爆炸的雄獅,近乎狂躁在配偶身上重新烙下自己的印記。

不知過了多久,路雪辭終于被放開。他嘴唇紅腫,眼圈發紅,形容狼狽不堪,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謝予,我已經——”

“我知道。”謝予冷冷打斷他,拇指用力揉撫上他被咬破的嘴角,再度附身吻上去,幽深的眼底藏着難以察覺的瘋狂——

“讓我做你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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