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來電

來電

好在謝予到底沒那麽過分, 知道他明天還要上班,晚上沒再折騰他,只把他按在枕頭上密密地親了一會兒,就早早讓他睡了。

但不知是不是身體過于疲憊, 睡至夜半, 路雪辭又做了噩夢。

還是那個夢——他的眼睛被緊緊蒙着, 什麽都看不見,而後被一只無形的手掌重重一推,随即向身後無窮無盡的黑暗墜落。他竭力呼救, 嘶聲吶喊, 喉嚨卻像被封住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任憑一股絕望情緒在胸腔發酵炸開——

“雪辭?路雪辭?”耳畔有人在用力喚他的名字, “醒醒!”

路雪辭呼吸一窒, 陡然睜開眼坐起來,随即被人一把用力摟進懷裏。

“做噩夢了?”謝予用手掌揉搓着他的後背, 只覺睡衣上一片潮意,竟是被冷汗打濕了。他摸了摸路雪辭的臉頰, 低頭在黑暗中細細觀察他的神情,發現對方目光散亂落不到實處, 好像還沒從噩夢中回過神來。

“別怕,我在這兒呢。”他捧着對方的臉親了親, 又将對方摟到懷裏緊緊擁着, “寶寶別怕,我在這兒呢。”

聽見某個久違的稱呼,路雪辭鼻尖一酸, 一瞬間竟泛起幾分委屈,将臉埋在對方胸口低低“嗯”了一聲。

“夢見什麽了?”

路雪辭用額頭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不想說。

“那就不說了。”謝予摸摸他的頭發,聲音是重逢以來難得的溫柔,“繼續睡吧,我守着你。”

他攬着路雪辭重新躺下,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一股多年未曾感受到的安心感襲來,路雪辭閉上眼,渾身慢慢放松下來,就這麽在謝予懷裏安然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一,兩人都要上班,以前謝予自己住的時候早上都是随便對付點,但現在顯然不同了。

煎得松軟可口的香蔥火腿土豆雞蛋餅,用大米、花生、豆子和紅棗打的香甜營養米糊,精致的蔬菜沙拉,甚至還有現蒸的當做甜品的奶香玉米布丁……路雪辭洗漱完到餐桌上一看都震驚了,這麽豐富的一頓早餐,得提前準備多久?

“你幾點起的?”他早上睡得太沉,醒來時謝予已經不在床上了,“早餐不用弄這麽豐盛,太麻煩了。”

“不麻煩。”謝予替他拉開椅子,“快吃吧,吃完送你去上班。”

路雪辭咬了口雞蛋餅,突然想起什麽:“對了,我今晚在急診值夜班,不回來了。”

謝予不太了解他們的排班制度:“晚上值夜班,明天能休息嗎?”

“可以。”路雪辭說,“早上八點下夜班。”

“那我去接你。”

“不用啊,你正常上班就行。”路雪辭連忙說,“醫院離這兒也不遠,我打車或者騎電車過來都行。”

謝予明天上午有個提前約好的合作會談,确實不一定有空出來,于是去把備用的房門鑰匙找出來遞過去:“那行。你下班回來先補覺,我等忙完就回來。”

路雪辭來市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早就因為一張臉徹底出名了。一起值夜班的幾個年輕護士看見他就忍不住臉紅,派了一個代表過來問:“路大夫,傅大夫說要請我們喝奶茶,你喝什麽?”

夜班熬人,全靠咖啡和奶茶續命。路雪辭近年來已經不怎麽喝這些不健康的東西,但初來乍到,拂人家好意顯得不合群,于是道:“只要不帶芒果就行。”

護士姑娘笑着走了。

今天的急診難得風平浪靜,大家喝着奶茶聊天,不知誰把話題引到了路雪辭身上:“路大夫,聽他們說你已經結婚了,真的嗎?”

路雪辭微微一笑,似乎默認了。八卦得到證實,小姑娘們一片失望,又禁不住好奇:“你愛人是做什麽工作的呀?”

路雪辭:“他自己開了家公司。”

衆人紛紛“哇”:“居然是女強人?太厲害了吧!”

旁邊的傅從良盯着電腦屏幕笑了一聲:“不會年齡比你還大吧?你們這組合,聽着可真像富婆和小白臉啊。”

他這話說的有幾分陰陽怪氣,幾個護士姑娘都覺察到氣氛不對。年輕歸年輕,但都是在職場上混的,那點事兒大家心裏都清楚——傅從良今年三十三了還是住院醫師,排在他前面的人好不容易都聘上去了,他本以為今年終于能輪到自己,哪想半路突然殺出來個程咬金——路雪辭作為海歸人才一進院就聘了主治,更別說還這麽年輕。其他人還好說,但對于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傅從良,看他就實在不順眼了。

路雪辭神情自若,沒聽見似的。有小姑娘連忙緩和氣氛:“路醫生也很優秀啊!”

“從國外鍍層金就優秀了?”傅從良嗤笑,“說不定是個繡花枕頭呢。”

他連裝都懶得裝,一句話直接怼到路雪辭臉上。氣氛無比尴尬,好在外面突然來了個患者,大家紛紛松了口氣,第一次如此盼望急診來活。

然而看清患者情況後,所有人的臉色很快變得嚴肅起來——是個五十來歲的工人,裝修的時候槍釘砸在牆上彈回來把左眼劃傷了,很嚴重的破裂傷。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十幾年前修輪胎的時候被輪胎爆炸崩壞了,就剩這一只好眼了。”男人右眼安着義眼,左眼緊緊閉着全是血,幹裂的嘴唇不住顫抖,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其他。

“大夫,你們可得救救他啊!”

陪他來的是他老婆,一進門就哭天搶地,直接在大廳裏跪下了:“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全靠他打工養活全家,他要是瞎了,俺們以後可怎麽活啊!!”

衆人連忙七手八腳地把她扶起來。說實話,他們最怕遇到這種病人——因為情況太特殊了,治得好還好說,要是治不好,說不定就賴上醫院了——不是他們把人心想的太險惡,而是以往這種例子實在太多了。

這個間隙路雪辭已經給男人做了初步檢查。眼球挫裂傷伴有視網膜脫離,必須立刻進行縫合手術。他還沒開口,傅從良已經搶先對男人道:“你的眼我們這治不了,去其他醫院吧。”

男人的臉色霎時變得灰敗:“我們就是從小醫院過來的,那邊大夫讓來這裏。這裏要是也治不了,我們還能去哪?”

“京都醫院的技術更先進……”傅從良還在說着,路雪辭已經扭頭對幾個護士道:“準備縫合手術。”

傅從良臉色大變,立刻把他扯到一邊,滿臉匪夷所思:“準備什麽手術?誰來做?!”

“我做。”

“你?”傅從良聽見什麽笑話似的,惡狠狠點了點他,“你做過主刀嗎?你知道他這種情況有多棘手嗎!別說保留視力,稍有不慎連眼球都保不下來!這類手術必須黃主任主刀,他不在,誰敢做?出了事誰負責!?”

黃大年是眼科最具資歷的主任醫師,這兩天正好外出交流學習。當然,市立裏不乏其他優秀的醫生,但這個患者的情況實在特殊,面臨的壓力不是一般地大,任誰來恐怕都要斟酌一下。

可病人的情況由不得斟酌。京都那邊雖然有更頂尖的專家和技術,但等趕過去早已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眼睛恐怕更保不住。

路雪辭不再和傅從良廢話,和幾個護士姑娘匆匆去準備手術。傅從良火急火燎地還想攔,路雪辭一個眼神直接把他鎮住:“任何結果由我一人承擔。你要麽起開別礙事,要麽進來幫忙。”

說罷大步走進手術室。

傅從良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幾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一直以為路雪辭就是個瞧着好看的花瓶,靠關系擠進來還搶了他的晉升機會。可青年方才那一眼掃過來時爆發的氣場,竟讓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

他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手術室門關上,将女人傷心欲絕的哭聲隔絕在外。男人躺在手術臺上,緊張地渾身僵硬,舔了舔嘴唇:“醫生,我這只眼還能保住麽?”

路雪辭戴着口罩,動作絲毫不慌,有條不紊地做着術前準備:“我會盡力。”

男人看着年輕醫生露在口罩外的那雙沉靜的眼睛,不知怎地心也跟着慢慢平靜下來了。

“醫生你放心,就算治不好,我們也不會賴着你們。”男人苦笑了一下,“就是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離了我是真不行。我已經沒了一只眼了,我……我真不想……”

“我明白。”路雪辭溫聲道。

他不想瞎,不想将和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聯系也斬斷。

沒有人會比他更切身地明白。

路雪辭的确是布魯克帶出來的,在國外他已主刀了上百場手術,各種危急疑難情況都見過。布魯克總誇他手穩心更穩,說許多做了幾十年手術的老大夫也比不上他心态好。

他們都知道為什麽——因為切身體會過,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患者那份渴求光明的心情。

路雪辭穩穩下刀。

最後的這抹光亮,他不會讓它在自己手中消失。

——

手術過程十分順利,縫合得很好,也沒有感染,最後保留了0.6的視力。所有參與手術的人像打了一場勝仗般激動不已,傅從良喟嘆許久,走到路雪辭跟前心悅誠服地說了句我不如你。

不只是技術,還有這份敢于決斷與承擔的勇氣。

早上下了班,路雪辭打車回到天地雅苑。謝予不在,門上留了張紙條,說廚房裏給他留了早飯,讓他熱一熱再吃。

把燒麥和豆漿重新熱了熱,路雪辭飽飽地吃完飯,心滿意足地去卧室補覺。舒服地在大床上滾了一圈,他伸手把謝予的枕頭攬過來。上面有清新的須後水味道,是對方常用的那一款。

彼時謝予正在公司總部洽談合作——說來也巧,合作對象是個老同學,高中時隔壁二班的陸骁。

陸骁這人的經歷也夠神奇的,打小沒爹,後來媽也沒了,他靠四處打工給自己掙生活費學費,結果高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是京都頂級豪門陸家流落在外的孩子,被陸老爺子接回去當繼承人培養,如今已經穩坐陸氏家主的位置了。

氣運是一部分,但最關鍵的是陸骁本就非池中物,才能一遇風雲就幻化成龍。

兩人是舊友也是對手,欣賞歸欣賞,談起正事來卻是互不相讓,優雅的微笑與風度下藏的是斧钺刀劍鈎戟長铩,直叫旁聽的一衆下屬緊張得冷汗連連,直到最後塵埃落定合作達成才齊齊松了一口氣。

“中午賞臉留下吧,”謝予說,“多年沒回青城,我請陸總嘗嘗家鄉菜。”

“下次吧,”陸骁說,“出來兩天了,家裏還有人等。”

剛說完手機就響了,陸骁看了眼屏幕接起來,聽了片刻道:“別讓他出門,告訴他我下午就回去。”

對面似乎極其為難地說了什麽,陸骁面色不變:“那就随他砸。”

謝予這邊的人聽得滿臉好奇,陸骁的下屬則眼觀鼻鼻觀心格外淡定,仿佛已經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了。

挂斷電話,陸骁沖謝予輕輕點了下頭:“見笑了。”

“哪裏。”

關于這位的八卦轶聞,謝予多少聽圈裏人說過一些——陸骁上學的時候給班上一個叫盛意的男孩做過保镖,後來盛家破産,陸骁反而搖身一變成了陸氏繼承人。其中有些細節無從知曉,但大家都知道後來盛意已經和李家大少訂婚了,結果就在結婚前一天被陸骁橫空搶人,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人給強娶了。

據說這是對怨偶,盛意總是要死要活地鬧離婚,陸骁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人。有人嫉妒陸骁功成名就,于是暗地裏酸妒編排:有再多錢又怎麽樣,連自己老婆的心都得不到,真可憐。

謝予卻有點羨慕。不管怎麽說,人家起碼把老婆娶到手了,不像自己,還當着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呢……

他越想越覺得悲涼,和陸骁握手告別,驅車回家。

屋裏靜悄悄的,謝予放輕動作走進卧室,果然見路雪辭在睡覺,懷裏還抱着自己的枕頭,睡得格外香。

萦繞在心頭的那股郁悶漸漸散去了。謝予脫掉鞋子爬上床,盯着青年的睡顏看了一會兒,低頭輕輕在對方臉上吻了一下。

情人又怎麽樣?他想,反正路雪辭現在在我床上。

大概是老天爺見不得這姓謝的如此猖狂,路雪辭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溫華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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