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雨停了，天空還是灰色的。中央軍總部基地會議廳旁的玫瑰花嬌羞地蜷縮着，雖然表面無比豔麗，但還是散發着一種萎靡不振的感覺。

江景淮盯着明亮的玻璃，玻璃上隐隐約約倒映着自己的臉龐。他目光低落，面露菜色，整個人仿佛只剩下一個空虛的軀殼。他看着自己的臉，整理了一下殘碎的披風，遮住了自己的傷口。

自從瑅浔走後，他覺得自己就像一落千丈的飛鳥。江景淮用手撫摸着隐隐作痛的傷口，看着玻璃中若隐若現的面頰。

——你走了，我獨自一人行走在世間，無法注視着鏡子裏扭曲、沉淪的自己。

江景淮如鲠在喉，壓住淚水，靠着玻璃窗前，無助地發着呆。

“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廢城盧西娅伊甸園。”卡爾将實木門打開，“雖然有些簡陋，但等我們的團體慢慢發展起來，設施、措施就會越來越好。”

盧西娅是早些年間，北部地下城廣為流傳的神話女神。她有着金色的卷曲長發，如海一般蔚藍的眼睛，穿着一塵不染的潔白衣裙，腳踩松木涼鞋。她的脊背處生出一對巨大的翅膀，有着豐滿的羽翼，抖一抖翅，就散發滿地的星光。她一手握着桂冠聖劍，一手舉着弱小的天使，在刺眼的光芒之中翺翔。

她存在的寓意為：女人就該如她一樣“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既做偉大的濟世英雄，又要做一個忠于職守的心懷慈悲的人。

只見，映入眼簾是屹立在廢墟之上的磁力懸空的球體。它的四周是八個方向的巨型磁鐵，将這個巨大的鐵球“浮”起來。巨大的鐵球之中，包裹着能量，有時會彈出一兩個小星點的電光。

“這叫‘簡陋’？”瑅浔有些難以置信，感覺卡爾的話好像在騙人。這可比中央軍總部基地裏的每一個建築要好得多上加多。

卡爾按開打火機，“倏”的一聲，藍色的火苗升了起來，他淡淡地吐出一口煙圈，而後慢慢地娓娓道來：“在我這裏算是簡陋的，畢竟這個建築存在于廢城已經好幾年了……它是‘鋼鐵時代’禁锢犯人的地方，後來随着‘鋼鐵時代’的結束，這個巨型建築也就同廢城一樣廢棄了……直到現在，我們才重新拾起、翻新這個巨型建築——你知道的，這裏裹挾着許多人類的文明。”

瑅浔随着卡爾登上玻璃制的樓梯，廢墟就在腳下。走上去，宛若踩着廢墟。一陣風參雜着砂礫和灰塵席卷而來，玻璃樓梯在腳下搖搖晃晃，像是走在吊橋上。

瑅浔眯起了眼睛：“我認為，你們不僅要追求建築的美感，還要将質量給做好一點。”

“不，這些不重要。“卡爾惬意地将手插進口袋裏，卷發被風吹起，活像個藝術家，“廢城的環境就是如此惡劣，常年大風飄搖。你也知道，廢城——是在廢墟上建立起來的，自然不如主城五區環境好。”卡爾将盧西娅伊甸園的大門打開。

進去是一個長如游龍的走廊，四周都布滿紅色的激光射線，頂部還有泛着藍光的微型掃描儀。瑅浔走入走廊，紅色激光射線立馬環繞着他的全身，遍布着它的四周，如果不細看，真以為他流血了。微型掃描儀自上而下将他掃描個遍，強烈的光亮刺激的瑅浔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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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誤，請勿通過。”頂部在微型掃描儀旁邊，有一個機器說道，“已發現異種入侵，即将進入防禦狀态。”

瑅浔心道，我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成了“異種”……

卡爾将煙頭掐滅，擡起頭，用布滿煙塵味的唇，說道：“盧西娅，稍等，這位是新來的。”

盧西娅化身為一個高科技的虛拟人物，和神話傳說中的并無二樣。她緩緩地說道：“正在讀條中，請稍等……讀條錯誤，請再次站到紅線處，進行二次掃描。”

瑅浔有些不耐煩。卡爾似乎也看出來的，但情緒也是會傳染的，連他自己也覺得煩躁。他焦躁地說：“盧西娅，我敢保證，這位真的是新來的，并沒有所謂的通行證和信息保存記錄。”

盧西娅沒有回答，只是一直重複那句話：“讀條錯誤錯誤，請再次站到紅線處，進行二次掃描。讀條錯誤，請再次……”

瑅浔無可奈何地重新站到紅線處，看着藍光一遍又一遍地從他身上掃過。他死死地盯着盧西娅，靜心地等待着結果……良久後，盧西娅才緩緩開口：“掃描成功，北部地下城中央軍總部基地雇傭兵——昭蘇，ID70789。”

卡爾聽到“昭蘇”這個名字後，立馬沖上前，大聲問盧西娅：“‘昭蘇’，怎麽可能是‘昭蘇’，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盧西娅，申請重新掃描。”

盧西娅好像跟沒聽見一樣，依舊用着毫無感情的聲音，道：“收錄信息成功，歡迎來到盧西娅伊甸園，昭蘇。”

“盧西娅，盧西娅！”卡爾叫道。

“電量不足，已開啓續航模式。在這期間，盧西娅暫不接聽任何聲音的回信。”盧西娅突然把聲音變得極其微弱，看着好像似乎故意這樣做的。

卡爾大喊一聲，發瘋似地向瑅浔撲過來。他的動作、舉止、神态活像一條瘋狗，莽莽撞撞的到處游走……瑅浔被他推到牆角，脊背撞上了堅硬的鐵塊。

“你到底是誰？”卡爾抓着瑅浔的衣領，生生地将瑅浔提了起來，“昭蘇不是已經死了嗎？”

瑅浔咳嗽了一聲，斜眼看着手腕上的齒輪手表，并無異樣，便覺得奇怪：以前，在中央軍總部基地可從未出現過這種差錯。

“我是瑅浔，昭蘇是誰，我怎麽知道？”瑅浔艱難地說道，他被拽的喘不上來氣。

“哐當”一聲，走廊盡頭折射出點點光芒，兩個人影端着手槍指着瑅浔和卡爾。

“誰？”

“不許動，舉起手。”

瑅浔舉起了雙手，一步又一步地往後退去。他的額頭布滿密集的汗珠，手上的齒輪手表又在滴滴答答地響着，齒輪也在急促地旋轉着。他并沒有仔細看屏幕上的時間。

兩個人影越走越近，瑅浔眯起眼睛，可以推斷出兩個人影是女人，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披着過肩的長發，端着槍；另一個梳着馬尾，端着槍。他突然感覺自己後腦勺涼涼的，像是有寒風吹過。瑅浔定驚回過頭，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而覺着槍的那個人，正是卡爾·裏爾斯。

三個人漸漸地朝他靠攏，瑅浔也看見他們的胳膊上都印着相同的黑色紋身。這個紋身，好像似曾相識……他想。

“瑅浔？”梳着馬尾的女人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語氣中充滿着不相信，很驚訝，“你不是一直跟着江景淮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瑅浔一聽聲音，便倏地轉過頭，看向那個梳着馬尾的女人，驚奇地道：“戴維斯？”

戴維斯微微一笑，将手槍抵住瑅浔的額頭。又舉起手，招呼着另外兩個人過來。瑅浔定睛一看，她袖子外翻上去，裸露出來的白皙手腕上，有着黑色的兩個翅膀，托舉着手——索迪別克斯之印！

“你怎麽會有……有‘索迪別克斯之印’！？”瑅浔雙膝一軟，跪坐在了地上。鼻尖上不斷出着冷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聲線也止不住地變得顫抖、恍惚、漂浮不定。

戴維斯翻起衣袖，看了一眼索迪別克斯之印，眼中露出一絲驚恐。她斂去了笑容，裝作若無其事道：“一個紋身，又沒什麽。”

中央軍總部基地會議廳的夜晚靜谧，四周都是和斯卡德曼打鬥完所遺留的一地殘碎。玫瑰花的顏色變得暗淡，毫無生機。

“咔嚓”一聲，“瘋眼”手握剪刀，剪下了一朵嬌豔的玫瑰，并彈了彈它柔弱的花瓣。

江景淮聽到微弱的響聲，便将門打開了一道縫。這也見怪不怪了。身為軍人的他，對任何事物都有着極高的集警惕性和敏銳的觀察力，一點響聲，一寸血跡都逃不過他的雙眼。再者，今天這件事已經讓他心力交瘁了，好友的衆叛親離，好像，最終只有他走到了最後。

“誰？”江景淮警覺地說。

“我，‘瘋眼’。”“瘋眼”舉着一束鮮豔的紅玫瑰，又抱着一個便當走了進來。看着江景淮如冰般冷淡的臉，他輕戳了一下他冰涼的臉頰，“幹什麽，神情重重的？一見到我就不開心了？”

江景淮沒有說話，但他确實一見到“瘋眼”，就好像回憶起什麽來，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像一把刀，狠狠地插進喉口處，如鲠在喉。

“瘋眼”打開了開關，“哐喳”一聲，整個屋內重新亮了起來，輝煌的燈光如火一般，充斥着整個房間。他語重心長地看着江景淮，嘴裏念念有詞：“怎麽又不開燈？回來得開燈，不然顯得多孤寂啊！”然後他将便當放到髒亂的會議桌上，邊放邊說，“你怎麽不吃飯？你餓了吧，我給你打了飯。——會議廳不用想了，明早清理員會來打掃的，其實你下午要是不在這裏守着，叫都叫不出來，這會議廳早就打掃的窗明幾淨了……”

雖然話外句句責備，但話裏卻充滿着字字真心。

江景淮走上前去，将椅子拉開，示意“瘋眼”落座。他會意，整理好自己的西裝革履，坐在了皮質的椅子上。

“你為什麽改穿西裝了？”江景淮吃了一口便當裏面的土豆。土豆被煮的軟糯香甜，入口即化，醇香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口腔，刺激着舌頭上的味覺細胞。

“沒什麽，經過那場大戰之後，我深切感受到——如果我在打扮那麽邋遢，大家都會疏遠我。”“瘋眼”将玫瑰花插進玻璃瓶中，諾諾低語。

二人沒有說過任何話，“瘋眼”依舊欣賞着自己裁剪的玫瑰花，火紅色花瓣倒映在水中，就像夕陽沉入海平面。江景淮将半盤烤土豆吃完，看着窗外明亮的夜色。中央軍總部基地的夜色十分好看，倉庫的大門久久關閉，挂着“非基地成員勿進”的字樣，白色的布告板被月光澆得發黑。烏合塔屹立在雲層之上，露出淡淡的燈火，最高層關着燈，黑漆漆的。他沒回來。

“好吃嗎？”“瘋眼”放下手中的玫瑰花，擡眼問道。

江景淮拈來一片紙巾，擦了擦嘴，說：“嗯。”他話鋒一轉，将玫瑰花舉到眼前，“您老人家還挺浪漫，都學會随身帶一直玫瑰花。”

“瘋眼”噗嗤一笑，仰頭道：“不，這玫瑰花是從門口随便裁來的，就當作送給你的‘安慰禮’了。”

江景淮微微蹙眉：“嗯？送給我的‘安慰禮’？”雖然“瘋眼”說的十分委婉，但江景淮還是猜出了個所以然來，“借着‘安慰禮’，你想表達什麽？”

“他走了？”“瘋眼”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仿佛在自言自語。

“誰？”江景淮低沉地道。

“裝傻。”他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給了江景淮內心最以沉重的打擊。“瘋眼”轉過頭，将無邊的思緒收回來，看着江景淮，“你幹的？”

江景淮低着頭，良久後才開口：“他拿槍打我了，他自己逃走了。”

“瘋眼”将江景淮拉了起來，走向窗邊，自己半身倚在玻璃上，側臉映照着萬家燈火，像是橘紅色暖光，溫潤柔和。他将火紅色的玫瑰放于胸口，随手看似不經意地捋了捋雜亂的頭發，他惬意地目光盯着嬌嫩的花瓣，默默地偷笑。

“你把你的玫瑰照看得太好了。但是你知道嗎？養花人他們對水的多少、肥料的物質組成都是有非常嚴格苛刻的要求的。有時候，你倒的水太多，它也會被水‘淹死’；有時候，你施的肥料過多，它也會因為養分太多，而把自己的給‘沖垮’……”“瘋眼”揪了一片殷紅的花瓣，吹了一口氣，花瓣就輕盈盈地飄落在地上。

江景淮默默地聽着，什麽話都沒有說。

“所以，你知道一句話，叫做‘無心插柳柳成蔭’。所以，不用把所有的事物看得太重，不然你會活得很累。”“瘋眼”将玫瑰花遞到江景淮的掌心中，他握住了玫瑰花的柄，并緊緊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感受着玫瑰花傳來的陣陣如火的滾燙。

“‘瘋眼’，您很聰明，可是我一直很好奇，您真實的名字到底是什麽？”江景淮看着“瘋眼”。

“瘋眼”将頭發撩開，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眼睛。他指了指這個壞掉的眼睛，大笑起來：“你不用知道，我是個瘋子，又壞掉一只眼睛。瘋子丢失了一個眼睛，只能看到世界一般的光明——所以是個‘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