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雲折霜雪(三)
第五十九章·雲折霜雪(三)
第五十九章·雲折霜雪(三)
一路風霜浩蕩,雨雪霏霏。山路結了不少凍土,馬匹在山道上難以行走,一路上兩個人皆都灰頭土臉,大半衣裳都濕了,凍得身體冷冷的。
崔霜雪見前面山道上白茫茫一片,甚至雪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丘了。她擡手擦了擦自己眉睫上的雪,順便看了看愈來愈晚的天色,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抱怨道:“今晚看來是走不出這座山了。”
跳下馬匹,拉起缰繩,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雪地上。天色已晚,雪道堵塞,馬匹越來越累,最後甚至嘶吼一聲,擡起蹄子在半空之中晃了晃,複又落在雪地上走不動路了。
“喂!段長安,你能不能快點!”她喊道。
崔霜雪有些急躁了,這麽冷的天,段雲折居然還走得如此之慢,讓自己在雪道上凍到不斷搓手。仍舊不見回答,崔霜雪便回過頭,就發現原本跟在自己身後的段雲折沒了影子。
她不由得有些慌亂了,就在她打算拔刀尋找段雲折時,身後的風雪中赫然出現了一道高挑的身影。風雪中的人對着自己招了招手,而後揚起馬鞭朝自己快速飛奔而來。那道身影穿過遙遙風雪,穿過迢迢山路,顯現在崔霜雪的眼前。
段雲折跳下馬,給了自己一副手套,而後道:“你不該拒絕我的車馬。”
崔霜雪低下頭,聽到段雲折這番話,她便更加後悔了。啓程前,段雲折執意要租一輛車馬,帶他們過城市去赴滄州,結果崔霜雪一意孤行,覺得這樣子繞遠路費時費力,于是只能去馬場租來兩匹馬,打算穿山越嶺奔去滄州。
雖然段雲折心裏千個不情願,萬個不情願,但段雲折都只能搖頭作罷,在心裏默默道:她要喜歡,就随她去。
接過段雲折遞來的手套後,崔霜雪抱歉道:“對不起,我沒想到雪會下這麽大......明明咱們淩晨啓程時這天還是好好的。”
段雲折連忙擺手,道:“無妨無妨!這天和月都是陰晴不定的,恰如這人世間生離死別都是難以預料的。”他低下頭,拉過崔霜雪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包裹起來,給崔霜雪渡了一絲溫暖。
望着那只手,崔霜雪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許。
而他只是給自己戴上了還有些許溫熱的手套,而後替崔霜雪拉過了缰繩。崔霜雪欲要搶奪缰繩,卻被段雲折按住肩膀,而後翻身跳上馬,對崔霜雪伸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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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牽着馬行了一路也怪累的,上來吧,別得了風寒。”段雲折說道。
然而,崔霜雪卻撇開了段雲折的手,她跳上自己的馬,一拉缰繩,馬匹抖擻起精神,飛速前進。
而她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一字一句落在了段雲折的耳朵裏:“我自己有馬。”
待行到不遠處,那邊的山頭突然亮起了一把火光,在漆黑的夜裏格外透亮。崔霜雪豎起耳朵,勒令止住了馬匹繼續前進的步伐。
那邊的山頭傳來一陣陣喘息聲,甚至還有木棍搬運東西發出來的“吭哧吭哧”的聲音,再過一會兒,“吭哧吭哧”的聲音沒了,卻多了一些急促的步履踏雪發出來的嘈雜聲音,接着就是人的耳語聲。
“匪頭,這些搬哪裏?”一人問道。
匪頭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山頭傳來,道:“搬到另一架車上,快點,不然明日一早被官府發現就不好了!——還不快走?當心我打斷你們的腿!”
後到的段雲折騎着馬來到了崔霜雪的身旁。老遠就看見崔霜雪立在雪道上一動不動發着呆,卻也不知道為何發呆。明明急着要去滄州的是崔霜雪,現在半途之中停住腳步發着呆的也是崔霜雪。
眼前的人,真是越來越令人搞不懂。
“女俠,你怎麽停下了——”段雲折話語剛落,就被人以影子之勢撲倒,狼狽地落下馬背,更加狼狽地跌入雪地之中。
那個人拎着自己的後頸,連滾帶爬地滾落到一旁枯萎雜亂的草叢之中。段雲折心跳過快,還處在驚魂未定的狀态,連忙伸展四肢,張開雙臂,大聲呼救:“救命——”卻被那人惡劣地捂住了嘴巴,而段雲折還在“嗚嗚”地叫着。
“閉嘴!”崔霜雪将段雲折壓在身下,用氣音對自己道。
雖然聲音微小,但崔霜雪此刻表情猙獰,她皺起眉頭,對段雲折警醒道:“段長安我再告訴你一遍,不要壞我的好事。”她看了一眼段雲折頃刻間有些愧疚的神情,心下一軟,便轉變話鋒,道,“你還說‘人世間生離死別最難以預料’,看到那處山頭了嗎?”
段雲折斜眼一瞥,此刻山頭豎起的火炬所照亮的光更加旺盛了,黑黝黝的山林裏,唯有那一處閃爍着火熱的紅色的光芒。
“那是山匪啊!我若是不阻攔你,恐怕我們現在連命都沒有了!”崔霜雪道,“該慶幸這裏草叢長得高,能遮掩住我們。”
“匪頭,這箱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
“紫星子的原料木材,快點快點!別多嘴!”
“匪頭,我剛剛聽到那邊有聲音啊!”一名山匪指着崔霜雪和段雲折藏身之處,有些慌亂,“該不會是官府派人晚上巡查吧!”
“我派人去看看。”說罷,匪頭就調了兩名山匪趕來。
腳步離得越近,崔霜雪呼吸就越近。她握住了自己腰間的長刀,許是長刀聽到了敵人來襲的急促,“刷拉”一聲,長刀赫然彈出刀鞘。這等不小的音量,讓躺在崔霜雪懷中的段雲折不由得哆嗦了一聲。
“別怕。”崔霜雪安慰道。
聽到這裏,段雲折立刻從崔霜雪懷中彈出來,道:“我沒怕!”
這時,一聲刀劍的鳴響劃破四下寂靜的山林,一把劍就直直地落在了崔霜雪的眼前。默默地計算了一下段雲折離這把劍的距離,不由得為他的迅速反應感到一陣榮幸。若是段雲折閃慢一點,恐怕這把劍就要刺穿他的肚子了。
“何人?”一名山匪舉着彎刀,指着那堆雜亂的草叢。
崔霜雪一腳将那把劍踢開,而另一名山匪卻在剎那間接住。
她握住段雲折的手,對他道:“在這裏別出來,完事後我自會來尋你。”
而後,她目光堅定如炬,擡起腳跳上了山道之上,用自己的長刀指着那兩名山匪道:“先說好,我并非官府人士,在下只是個江湖俠客,無意路過,有生打擾。”
見那兩名山匪對自己還是抱有懷疑的目光,于是她掄起長刀,翻轉手腕,在周身之處打了一個完美的刀花,動作利落迅速,将長刀抛起,又穩穩地接住長刀,落在手中。
“這把劍挺好的,還給你們。”說罷,她頓了頓,道,“不過看你們跑這麽遠也不容易。還有,這大冷天的,太過凍人,不妨和你們打一架也算是熱熱身。”
一名山匪開口:“即便你不是官府之人,但你也有資格将這件事上報官府。”
另一名山匪威脅道:“匪頭說了,無論這個人是不是官府之人,都要殺的片甲不留。”
“随時奉陪!”崔霜雪吼道。
一把彎刀橫在了自己的眼前,崔霜雪連忙翻身躲過這把彎刀的攻擊,她往後退了一步,長刀在自己的手中又挽起一個刀花,趁着那名山匪不注意,直直地刺入山匪的肩膀。
而另一個山匪繞到崔霜雪身後,從下而上直直地挑起,從上而下又将劍欲要砍崔霜雪的後背。
崔霜雪視線一瞥,看到那抹黑色的身影,将長刀往前一送,身子往後一仰,一手割掉那名山匪的手臂,一掌劈斷那名山匪的劍。
“大哥,這人看起來不好對付啊!”
那名山匪用殘劍欲想插入崔霜雪的體內,卻被崔霜雪用長刀割斷了手腕。而這把長刀所看割斷的地方,恰好是人體最致命的地方。
只見那名山匪嘶吼一聲,疼痛地倒在地上,不斷地抽出,手腕處噴出了不少血液。夜間溫度驟降,鮮血剛落到雪地之中,就被風霜凍住了。
另一名山匪顫抖地站起身,用僅剩的那只胳膊撿起一旁的彎刀,咬着牙忍着疼痛,飛速地跑到崔霜雪的身後。
劈頭蓋臉又是一擊!
崔霜雪驚呼一聲,她記憶中回想起幼年在厥缁泰爾鴻樓所練的那一套刀法,左夾長刀,右持彎刀,兩刀相撞,發出星星點點的火花,上進一步,後掏一式,從對方的□□鑽了過去,繞到了那名山匪的背後,将長刀直直地刺入對方的後背。
随着那人的舉動,長刀又順勢将山匪劈成兩半。
段雲折躲在雜亂的草叢內,看到了崔霜雪方才使的那一套刀法。他依稀記得爹有次接見了厥缁的使臣,使臣為爹展示了這套刀法。他微微眯起眼睛,凝視着崔霜雪喘着粗氣的背影,她的手中還有鮮血,不是她自己的,而是那兩名山匪的。
方才的架打的很激烈,然而崔霜雪居然一滴血都沒有流,身上更是沒有任何傷口。
心下立刻顯現出更加複雜的思緒。自己之所以要跟在崔霜雪的身旁,是因為此人雖然自稱是“江湖俠客”,但她的長相卻頗有蠻夷之風,段雲折也曾解釋着那是混血而已,但經過方才那一剎,段雲折便覺得這不僅僅是混血這麽簡單。
如果崔霜雪真的是厥缁人,那麽她來到北明,沒有拒絕自己靠近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自己的領子又被人惡劣地拎了起來,崔霜雪拖着自己立刻跳上馬匹。段雲折坐在崔霜雪前面,崔霜雪繞過自己的身軀,拉住缰繩,馬匹再次狂奔而出。
“女俠,你要幹嘛!?”段雲折驚呼一聲,已經窺探出了崔霜雪的身份,有些話欲要張口詢問,但事情未塵埃落定,還不足為直接挑明。
“山匪自然知道了我們的行蹤,很快他們就會追過來,我們繞過那處山頭,往相反的方向走!”崔霜雪解釋道。
然而,匪頭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人發現,派出去的那兩名山匪這麽久都沒回來,極有可能是被那邊的人殺掉了。于是,匪頭也不剿紫星子原料的木材了,連忙收拾行囊,“毀屍滅跡”,卷鋪蓋走人。
他們選的路同樣和崔霜雪的想法如出一轍,自然是躲過這山頭,往相反的路前進。山匪的隊伍浩浩蕩蕩,他們背着行囊和兵器行走在雪道上。雪還在下着,穿透一路風雪,匪頭依稀看到了遠處兩個模糊的身影,兩人一騎,快馬加鞭地趕來。
“百裏釜,那邊那兩個人該不會是方才殺了山匪的人吧?”一個人走在匪頭身前,側頭問道。
然百裏釜道:“很有可能,但哪怕不是,自然也是殺掉。若是是的話,不用急着殺,帶回寨子裏好生‘問候’一番再殺掉,也不在話下!”
崔霜雪自然也看到了眼前漸漸逼近的浩浩蕩蕩的隊伍,憑借着穿着打扮頗有盜賊之風,自然能判斷出這就是山匪。
她趁着諸多馬蹄和隊伍揚起來格外猛烈地霜雪,将段雲折一下子扔到地上,如同方才一般,一人面對着眼前的諸多山匪。
百裏釜看到那個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個女子。他說:“是名女子,那這就好辦了,直接殺掉!”
一聲令下,百裏釜率先從後背拔出長槍,加快腳步,對着崔霜雪就扔了過來。
然而崔霜雪自然不是吃素的,她揮起馬鞭,任憑馬蹄承載着風雪,在面前的山匪隊伍之中橫沖直撞。
接着,她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面對着百裏釜扔來的長槍,她騰空躍起,一腳踩住了那把扔來的長槍,用盡全身力氣,長槍的把手立刻四分五裂,槍頭握在了崔霜雪的手中。
她一手握住長刀,一手扣住刀柄上的卡槽,刀柄一下子彈出了幾寸之長。她一邊跑一邊轉着刀身,刀身順勢看多了不少山匪的頭顱,又将槍頭插進了百裏釜的一只眼睛裏。
百裏釜痛到驚呼一聲,卻也不耽誤時間,從一旁的山匪的腰間拔出彎刀,直直地朝着崔霜雪砍來。
崔霜雪先用刀劍砍斷眼前山匪的腦袋,又轉頭抵擋住百裏釜的攻擊。兩邊夾擊,她突然覺得自己以一敵不了百,然而段雲折也沒什麽保命能力。這時,她看到了一旁正亮着的火炬,她抄起火炬,将火焰移到了自己的刀身上,又踢翻了另一個火炬,一瞬間火焰将整個雪道包圍起來。
高溫融化了不少積雪,露出了山路烏黑的泥土。
段雲折看到馬匹沖出了山匪的隊伍之中,緊接着他從地上站起身,翻身躍上馬,掏出插在腰間的折扇,“騰”的一下,将折扇打開,他扔出折扇,折扇在空中打了一個來回,将前仆後繼讓崔霜雪左右為難的山匪盡數斬斷。
崔霜雪在混亂之中看了一眼段雲折,兩人對視一眼。
這時,百裏釜手握彎刀朝崔霜雪砍來!
就在同一時刻,段雲折架着馬匹,一把扯過殺紅了眼的崔霜雪,而百裏釜的彎刀恰好落在了一名山匪的腹部。
“那麽多名山匪,你一個人抵不過來!”段雲折死死地桎梏住崔霜雪,一邊拍打着她的肩膀,讓她冷靜些,一邊借過崔霜雪的長刀掃除前路的一片屏障。
“都怪你!我明明就快殺死百裏釜了!”崔霜雪嘶吼道。
“殺死百裏釜又怎樣?身後還有那麽多名山匪,難道你想就此命喪黃泉嗎?”段雲折一邊拉着缰繩一邊道,“山匪只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就好,搭上自己的性命就難辦了!”
身後還有數名山匪在追趕,打頭的百裏釜舉着彎刀,緊緊地跟在崔霜雪和段雲折身後。
“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百裏釜大喊道。
崔霜雪聞言,連忙道:“段長安,分頭走。”
“不行。”段雲折也大喊道。
“山匪會追上來的,你先下馬。”崔霜雪提醒道,“我知道前面有一條路能沖向斷崖。”
這時,段雲折卻将自己桎梏更緊,他語氣急促,聲音氣憤:“崔霜雪,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用嗎?山匪不值得你以命相抵!聽我的走官道,只要我們速度夠快,就能躍出這座山,來到城樓處,到時候讓官兵将山匪一網打盡。”
突然馬匹嘶吼一聲,段雲折回頭看到馬匹的屁股處插着一把冒着火的箭。
而崔霜雪就在這時,将段雲折扔下馬,自己重新握住缰繩,走上了通往斷崖的路。
段雲折看着風雪之中越來越小的身影,握住自己的折扇,默默地跟在山匪的隊伍後面。
他想,要死也要跟着崔霜雪一起死。
等馬匹趕到斷崖處,崔霜雪看着身後仍舊緊追不舍的山匪,支着長刀,翻身跳下斷崖,又在電光火石之間将刀身插進了岩石內。
打頭的山匪知道是斷崖便連忙停住腳步,而後面的那些山匪來不及停下狂奔的腳步,一下子将打頭的山匪撞向斷崖,身後跟着的無數山匪原以為前面不是斷崖,是康莊的山道,也順着慣性不小心落下了斷崖。
而百裏釜看着掉下去的山匪,四處環顧半天沒有找到崔霜雪的身影。這時,崔霜雪雙手一用力,翻身躍上了斷崖頂部,那把長刀卻和山匪一起滾落到斷崖內部。
她抱住百裏釜寬碩的身軀,兩人一齊跌落進斷崖內。
當段雲折來到斷崖時,斷崖早已空無一人。
他連忙俯下身,看着如深淵一般駭人的斷崖,只能呢喃出兩個字:“霜雪......霜雪......霜雪......”
我一定要找到去往斷崖深處的路。段雲折對自己說。
他折返回山腰,走上一旁的官道,行過幾裏,就看到了一個山洞。內心似乎有一些暗示——這個山洞就是通往斷崖深處的路。
也許崔霜雪已經死了,但段雲折還是不願相信,他要去證實,崔霜雪沒死。
進入了山洞,沒有火把,沒有煤油燈,只有一雙手,一雙腿,一雙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裏,只能靠着自己的感官,逐步走入了山洞內部。
“崔霜雪,你給我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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