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兄弟

兄弟

葉熄慢慢地好起來了，大黑狗送走了，以後再也不會有狗吓得他神經恍惚了。他房間的小床換成了大床，以後就可以自己睡覺了。

大家又恢複了平常的生活，一切都一如既往......只有一點變了：葉燼現在都用厭惡的眼神看葉熄，見到葉熄就要躲得遠遠的，如同面對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葉熄心裏堵得慌，小哥哥的眼神像一把尖刀，剜的他心底直流血，他一好起來，就去跟爸爸解釋清楚了，說不怪小哥哥。

葉厲霆把他抱在懷裏，愛憐地注視着他，卻也不多說什麽。

葉熄忍不住，便自己跑去給葉燼道歉。

大晚上，葉熄敲門，低聲叫“小哥哥。”

葉燼開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猛地就要關上門，葉熄連忙伸手進去，門幾乎是堪堪夾着葉熄的手停住了。

“找死麽？”葉燼的眸中閃着寒光，看陌生人一樣地看着葉熄，只看得葉熄涼到了心底。

葉燼把他扯進去，又“砰！”地摔門，上鎖，沒等葉熄反應過來就是猛地一推，葉熄摔倒在床上，大腦一片空白。

葉燼居高臨下地睨着他，冰冷的小臉仿佛不帶一分一毫的溫度。

“小、小哥哥......”葉熄驚恐道。

他掙紮着要起身，下一秒，葉燼俯下身來，兩只手死死地按住葉熄肩膀，葉燼的力氣大得吓人，葉熄被他大力捏着，疼得直想喊娘。

“你記住了，”葉燼說，“不管我接下來做什麽，你都怪不到我身上，我一直在躲着你，讓着你，是你非要上趕着找死。”

葉熄不明白他的話，呆呆地看着他。

“啪——！”

Advertisement

葉熄耳邊“嗡——”地一下，緊接着大腦就是一片空白。

葉燼給了葉熄一巴掌，這一巴掌沒留半點兒情面，完全是實打實的力氣，葉熄的頭被打到一邊，白皙的臉頰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紅手印。

“舒服麽？”葉燼眯眼問道。

葉熄被打懵了，怔怔地望着葉燼，明晃晃的燈光下，葉燼冰冷的面孔完全像個陌生人。

“啪——！”又是一巴掌。

“這樣呢？”葉燼問道，“你開心麽？”

葉熄又疼又怕，眼眶紅了，葉燼的臉和那些惡-霸混混的臉重合在了一起，葉熄心頭頓時一驚。

葉熄怯生生地搖頭，葉燼又給了葉熄一巴掌，突然就大吼道：“你裝什麽裝！你明明就很開心！爸爸打我的時候，你都聽見了對吧！難道你不開心麽！哈哈哈...我看你都要開心死了......”

葉燼坐在葉熄身上，雙手攥住葉熄的脖子，他的力氣大得吓人，葉熄憋得小臉通紅，兩只手用力去掰葉燼的手指，卻掰不開，他的兩條小腿蹬着床，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死命地掙紮着。

他拼勁全力，才發出一星半點兒的哀求，“小哥哥...別，小哥哥......饒了我罷！求你了......”

葉燼手勁不松，眼睛紅得吓人，臉色陰鸷冰冷，像極了一個吸血鬼。

葉燼攥着葉熄衣領，猛地搖晃他，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他不顧一切地吼着，直至恸哭失聲：

“憑什麽！憑什麽你一來樣樣就都是最好的？！爸爸天天抱着你，親自試着給你買衣服，你知道他有多久沒抱過我了麽？你知道麽？啊？連我......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大哥就不說了，還有二哥，你知道你回來之前，二哥對我有多麽好麽？小時候，他為了哄我開心，趴在地上給我當馬騎；我生病了，他就一直在我病床前守着，一天一夜，幾天幾夜地那麽守着，我的病不好，他就可以不去上學，甚至不去睡覺......”

“可是你一來，爸爸的溫柔，二哥的愛，就全成了你的，為什麽？憑什麽呀？那些本來就都是我的東西，是你從我身邊搶走的！”

葉燼一邊說一邊發抖，眼淚鼻涕哆哆嗦嗦地往下流，葉熄的眼淚同樣珠子似得噼裏啪啦往下掉，兄弟倆都已紅着眼睛哭得不成人樣。

“還有大黑，”葉燼道，“大黑他跟了我整整五年，我沒有朋友，大黑是我唯一的朋友，結果，就因為你這個膽小鬼怕狗，爸爸就把他給扔了，扔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大黑了你明白麽？！”

葉熄早已泣不成聲，“對、對不起......”

葉燼大吼道：“對不起有什麽用！你有本事就把大黑找回來呀！去呀！你去呀！”

葉燼哭吼到筋疲力竭，斷了氣似得癱在床上，小胸膛起起伏伏，艱難地喘着氣。

葉熄耳畔一陣一陣的嗡鳴，他怔怔地想了半天，視線逐漸回焦，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回自己房間去了。

他大病初愈，腦子本就不大清醒，剛才又哭又鬧的大半天，腦子完全轉不動了。

葉燃上完晚課回家，開門，确認葉熄睡下了，跟葉熄笑着說了聲幺兒晚安，黑燈瞎火中葉熄背對葉燃默默流淚，沒有說話。

葉燃以為他睡着了，便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葉熄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小哥哥奔潰痛哭的面孔一直在他眼前，在他腦海中萦繞。

是不是把大黑找回來，小哥哥就能不那麽難過了？葉熄翻來覆去地這麽想着，最後怔怔起身，跟丢了魂兒一樣。

他光着腳下地，悄無聲息地推開了葉燃的房門。

葉燃累了一大天，骨頭都要累軟了，只穿一條短褲，露着精壯的上身和修長筆直的雙腿，睡得四仰八叉，一聲一聲地打着鼾。

葉燃房裏空調溫度很低，葉燃怕熱，身上出了不少汗，早已把被子踢到了床下。

葉熄呆呆地看着葉燃，上前把被子蓋在他身上，蓋好，又費了大力氣，推着葉燃讓他平躺——不然第二天估計會落枕。

葉熄又看了會兒葉燃，這才戀戀不舍地轉身，開門離家。

別墅區在郊外，葉熄走着走着就上了山，他在山路上邊走邊喊，“大黑！大黑！你在哪兒？”

他想了想，學着小哥哥的樣子，大叫道：“大黑，閉上你的臭狗嘴！”

天地間一片漆黑，唯餘星星點點的路燈。

山巒起伏猶如黑暗中的巨獸，群山之間回蕩着他的喊聲：“臭狗嘴——狗嘴——嘴！”

在往前走，森林茂密了起來，路燈消失了，葉熄走進了林間土路，身側都是高大的樹木，樹冠在頭頂相連，遮天蔽日。

“大黑——，你在哪兒？！”葉熄放聲大喊。

森林裏傳來了貓頭鷹的叫聲，葉熄踩在草葉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四周越來越黑，葉熄的心也慌亂了起來。

他想要找到大黑，給小哥哥道歉，可又怕見到大黑，會被大黑咬死。

一陣陰風吹過，周遭詭異的聲音越來越多，密林深處仿佛隐隐閃動着紅光，葉熄突然就膽怯了，想回家了。

那個地方，不怕風吹，不怕雨淋，有二哥哥溫暖的懷抱，有二哥哥做飯給他吃，輕輕摸他的頭，叫他一聲“幺兒”。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将天地硬生生撕裂成兩半，緊接着便是“轟隆隆——”的雷聲，眼前的紅光驟然變多，悄然逼近......

“嗚——”一身嘹亮的狼嚎在耳畔響起，葉熄終于明白過來，吓得大叫一聲，轉頭就跑。

瓢潑大雨說下就下，狼群嗅到了葉熄的氣味，嚎叫着朝他沖來，葉熄在山間土路上沒命地跑着，連回頭看一下都不敢，他不知道有多少只狼在追他，他只是跑，頂着疾風驟雨，拼命地跑，沒命地跑。

滿地泥濘，葉熄被亘出來的樹根絆倒，沾了滿身的泥，回頭一看，就見一只野狼眼泛紅光，閃着獠牙從天而降，直逼他的面門！

“啊——！！！”

千鈞一發之際，側龐沖出一人，抱住葉熄，幾乎是貼着野狼的尖牙利爪就地一滾，下了山坡——

“二哥哥——！”光是那人身上的溫度和氣味，葉熄就能本能地喊出這個名字了。

“噓——”葉燃用胳膊護住葉熄的臉，把他緊緊護在懷裏，山坡山滿是樹枝，雜草，亂石，葉燃用身子死死地護住葉熄，自己則不知被劃出了多少傷口。

一陣天旋地轉，葉燃猛地出手，抓住了一根凸出來的樹枝，這才穩住了身形。

“呼——呼——”葉燃躺在地上，艱難地喘着氣。

葉熄被葉燃的胳膊進勒在胸口，艱難問道：“二哥哥，你......”

“別怕，幺兒，”葉燃在山坡上站穩，說，“二哥在，二哥沒事......別怕。”

山坡上的狼群發現了他們，咆哮着沖下山坡，向他們撲來，風雨中，葉燃拼勁全力掰斷那根粗樹枝，猛地揮向狼群。

跑在最前面的狼被葉燃揮倒，葉熄大着膽子，舉起一塊碎石，砸向野狼。葉燃大喊道：“走！”

葉燃拉着葉熄，兩人在暗無天日，狂風驟雨的山坡上拼命狂奔，狼群在身後緊追不舍，葉熄緊緊地拉着葉燃的手，卻有心情偷看葉燃的臉。

葉熄腦子裏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能跟二哥死在一起，就是被狼咬死也值了。

山坡上有一個小木屋，是護林人留下來的，葉燃把葉熄推進去，自己閃身，進去，關門，“砰——”門夾住了一只狼爪。

門是木門，根本不結實，外面的狼泛紅的眼睛瞪着他們，又是用爪子撓，用牙咬，幾只狼一起撞門，咚咚直響。

葉燃用盡渾身力氣，拼命抵着門，臉上的冷汗一滴滴的往下掉，亂撓的狼爪抓爛了他的T恤，眼看就要抓破葉燃的皮肉了。葉熄急中生智，什麽都顧不得了，拼着吃奶的勁兒，抄起護鄰人的大重斧頭就朝着狼爪砍去！

“大笨狼，閉上你的臭狗嘴——！”葉熄哭喊道。

狼血噴湧而出，狼爪應聲落地，外面傳來了一聲凄厲的狼嚎，“咚——！”的一聲，葉燃猛地關門，上栓，又搬來重物擋門，做完這一切，才癱倒在地，渾身濕透。

葉燃把葉熄抱在懷裏，抱着葉熄的那只手戰到脫力，不住顫抖。

外面的野狼還在不停地撞着門，木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小木屋黑而狹窄，葉熄縮在葉燃懷裏，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他用斧頭，砍爛了一只狼！

葉熄身子一哆嗦，終于哭出了聲。

“別怕，幺兒，”葉燃嘴唇泛白，親吻葉熄的額頭，努力平複自己的聲線，“狼進不來，二哥會保護你的，嗯？”

葉熄淋了雨，又受到驚吓，已經有點兒神志不清了，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胡話：“二哥哥、狼、大黑...狗，咬我......他們要咬死我！”

葉燃眼眶紅了，緊緊拉着葉熄的小手，說，“幺兒別怕，沒有狼了，也沒有狗了，二哥什麽狗都能打，不管到什麽時候，二哥都會陪着你，只要你別嫌棄二哥，願意回頭看看二哥，二哥一直都在。”

“嗯......”葉熄突然想起半年前的那個晚上，葉燃把他從小混混手裏救下來，對他說，小朋友，別怕，有哥哥在，他們傷害不了你......

葉熄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葉燃俯身摟住他，隔着一層濕透了的白襯衣，葉熄的頭緊貼着葉燃的胸膛，聽着他一下一下堅定有力的心跳，哭到泣不成聲。

“幺兒，我給你唱首歌吧？”黑暗中，葉燃喘着氣問道。

“嗯......”

葉燃的大手輕輕拍着葉熄的脊背，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溫聲唱着：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那歌聲悠揚婉轉，有魔力般的，驅散了黑夜，屏退了風雨，更是将狼群的怒號屏退在世界之外。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魔力将他們兩兄弟連在了一起，葉熄從沒聽過那首歌，鬼使神差地，竟也跟着輕哼了出來：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蟲兒飛，蟲兒飛，只要有你陪......”

葉燃唱完就紅了眼眶，大手擋住半邊臉，悄聲抹淚，葉熄問：“二哥哥，你怎麽哭了？”

葉燃笑道：“沒事，二哥是高興，二哥以前，還、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幺兒了。”

葉燃沒敢告訴他，葉熄走丢之前，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特別喜歡鬧騰他，每天晚上他不去哄，就不肯睡覺，少年葉燃就只能趴在葉熄的小床前，一遍又一遍地給他唱蟲兒飛......一直唱得葉熄睡着了，葉燃也趴着小床，守着葉熄睡去。

屋外風雨大作，電閃雷鳴，葉燃的懷抱溫暖又安全，慢慢的，葉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風雨小些了，也聽不到狼群的叫聲了，葉熄睡夢中聽到葉燃輕聲道：“幺兒，跟二哥回家好不好，二哥這些年想你想得很，二哥離不開你，你別再離家出走了好不好？”

葉熄迷迷糊糊地嗯了聲，又睡着了。

再次醒來，天陰着，下着小雨，只是不再打雷了，看不出幾點，葉燃把門推開一條縫，發現狼群走了，這才放下心來。

葉熄看清葉燃臉上劃了一道疤，血跡已經凝固，估計是昨晚在山坡上被劃的。

葉熄心疼地拽住葉燃，葉燃朝他笑了笑，笑容爽朗而陽光，“男人臉上留點兒疤沒什麽，顯得更有男子氣概。”

葉熄抱着葉燃不松手，讓他脫掉沾滿泥的衣服給自己檢查，葉燃拗不過他，只得乖乖遵命，脫掉上衣葉熄又叫他脫褲子，葉燃紅着臉嘟囔了兩聲，葉熄看着葉燃背後大大小小的劃痕、擦傷，要哭出來了，葉燃吓得連忙把褲子脫了下來。

小腿上有，大腿上也有，葉熄心疼到不行，眼淚止不住的流，那麽高大帥氣的二哥哥，現在身上，竟然連塊能看的地方都沒有了......

葉燃還在開玩笑，說，“完了完了，二哥這下毀了容，幺兒是不是再也不喜歡二哥了？”

氣得葉熄又哭又鬧，又是心疼，狠狠地拿小拳頭錘了他幾下，惹得葉燃又是一通沒心沒肺的大笑。

葉燃帶着葉熄到門前看雨，葉熄突然道：“壞了！”

“怎麽了？”葉燃問。

“大黑沒找到，我、我對不起小哥哥......”葉熄說。

葉燃嘆了口氣，捏了捏葉熄的肩膀。

葉熄想起昨晚葉燼看他的眼神，心想小哥哥一定要恨死他了。

就在這時，山坡下的路上，一個小黑點吸引了葉熄的目光。

葉熄的嘴巴微微張大，那是個小孩兒，一邊頂着雨跑，一邊大喊着什麽。

近了，更近了，透過風聲雨聲，葉熄逐漸聽到了那小孩兒喊的話。

“幺兒——！”

“幺兒你在哪兒——！”

葉熄心裏登時就是咯噔一下。

那小孩兒渾身濕透，臉上身上都沾滿了泥，小臉髒的看不出人樣，他邊哭邊喊，喊到嗓音沙啞，喊到聲嘶力竭：

“幺兒，哥哥錯了！你回來吧！你回來吧好不好！哥哥保證，以後再也不罵你了！再也不打你了好不好？大黑哥哥也不要了，你回來吧......”

山路崎岖又泥濘，寸步難行，那小孩兒卻在沒命地奔跑着，跌倒又爬起，爬起又沒命地接着跑，邊跑邊沒命哭喊：“幺兒！幺兒！你在哪兒！”

葉熄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擰開的水龍頭般嘩啦啦地往下流，他不顧一切地沖下山坡，身後緊跟着葉燃。

葉熄猛地撲倒葉燼，把他死死地抱在懷裏，摟着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小哥哥——！”

葉燼怔了一下，而後才慢慢地抱住了葉熄。

随後，反應過來，他猛地伸手就要推開葉熄，破口大罵道：“笨蛋！笨蛋！你大晚上跑到山上來做什麽！被狼叼走了怎麽辦！笨蛋！大笨蛋！滾開！被碰我！”

葉熄卻是死死抱着他，半點兒舍不得放手，他喊道：“我是笨蛋，那你就是笨蛋他哥大笨蛋！”

葉燃在身後笑道：“那我就是大大笨蛋喽？”

風散了，雨停了，太陽出來了，山的那邊，天的盡頭，出現了一道彩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