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江世晏看着宋景昭滿身泥濘,看着她笑靥如花。
哪個名門閨秀不是儀态端方,不是舉手投足間優雅畢現。
所以江世晏眼裏只剩心疼。
“給你的。”宋景昭沒多想就徑自将花遞了出去,彼時意識到不妥,卻不能再收回。于是她幹脆“瘋”到底。
“小心,上邊有刺,很痛的!”說着,宋景昭還給誇張地給江世晏比劃了下。
江世晏堪堪接過,剛巧看見了她指間細密的血痕。他睜大了眼睛,激動着一把抓住宋景昭的手腕,掰開她抵死掙紮的手掌。
“你幹什麽?”宋景昭顯然沒料到江世晏有這一舉動。
“疼嗎?”
“我……”宋景昭意外地發現江世晏的神色頗為認真,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宋景昭愣愣地看着江世晏,幾乎忘記了如何說話。
江世晏,我很疼,但我不能告訴你。
宋景昭匆匆将花塞給江世晏,掙開了他的手,丢下句“沒事,我先走了”便慌忙離開。
明明只是一個再小不過的瞬間,再平常不過的一句關心,卻讓她兜兜轉轉,想起了她早已無法言述的從前。
那還是在淮州念書的時候了。
那天,宋景昭從同學口中得知母親病逝的消息。
從同學口中,而非家書,哪怕是不合當時規矩,宋家仍然沒有送信給她讓她回家。
為什麽?
因為宋景昭的母親患了瘋病,不受宋家任何人待見。因為宋景昭是她的女兒,而她是宋家的恥辱。
到淮州念書,不過是為了學得一身本事,這樣回到家,也算是能擡起頭。
可宋景昭等不到那天了。而她的母親,連一個像樣的葬禮都不配有。
但如此悲苦,她對別人只字未提。
白天來往多少人,沒人在意,只有不懷好意的戳脊梁骨。
她什麽也沒說,什麽都不能說。
只有那天晚上,江世晏知道了。
可她唯獨不想讓他知道。
那晚,江世晏使出渾身解數“騙”她出來散心。
風揚起,吹得野花簌簌,流水潸潸。
月獨照,應是映影成雙,兩人相依。
宋景昭和江世晏沿着漓水走着,一時誰也沒開口。宋景昭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也是一瞬,江世晏抓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來。
江世晏嘴笨,不會哄人,這點人盡皆知,他能請她出來散心,她已很是感激。
但他問她:“疼嗎?”
不是“怎麽了”,也不是“你還好嗎”。
他指着自己心口,問:“這裏,疼嗎?”
宋景昭鼻頭一酸,眼淚不争氣地奪眶而出,但她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哪怕再不喜歡,也是她的家。
可如今這般,叫她怎不心寒?
宋景昭終是開了口:“你有酒嗎?”
“冷酒傷身,我……”
“你有酒嗎?”宋景昭看進江世晏的眼底,那是一個狼狽不堪的自己。
那晚,江世晏真的找來了酒,宋景昭即使是喝到爛醉也沒有停下。她一邊飲酒,一邊胡亂地唱着歌。江世晏就在旁邊靜靜地看着、聽着。
意識混沌的前一刻,宋景昭手中忽地空了。她看到江世晏一把搶過酒杯,喝得咳嗽不止,滿臉通紅。
宋景昭知道,她醉了。
料只是不勝酒力,哪怎知一醉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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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世晏仍幹站在原地,兩難地盯着手中的玫瑰,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他轉身看了看四周。
負責清掃的家仆還未來,此處除他再無一人。
江世晏走到一片空地,踩上那泥土。他彎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将玫瑰插進土中,衣服上仍沾上了兩點泥污。
可那又何妨?
縱是泥濘滿身,心中自有一片赤誠。
離開前,江世晏又深深地看了那玫瑰一眼,随即又俯下身來。
他揪走了一瓣,緊緊地把它攥在掌心。
待江世晏辦完事回到家已至亥時,他推開門,意外地看見宋景昭仍坐在餐桌前。江世晏揚了何管家一眼。
何雲了然:“宋小姐說一定要等到您回來才肯用飯,奴實在是勸不動啊……”
今夜本不該如此晚回,奈何吳德贈花之事實在不好“草率致歉”就罷,于是江世晏便請吳德到酒館小酌,同他談了筆生意,哪知這一談便是亥時。
早知如此,便甩了那吳德了。江世晏嘆了口氣。
宋景昭聞聲收回思緒站了起來,眼巴巴地看着江世晏。
江世晏見她如此,覺得有些好笑:“宋小姐不必為我餓肚子的。”
“不可壞了規矩。”宋景昭蔫了氣。
“這是哪門子規矩。”江世晏輕笑道,“我竟是不知曉的。”
江世晏一面說着,一面示意何雲端上吃食。他走至桌前,拉開椅子坐下。見宋景昭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他拿起一張時報,細細看起來。
他習慣地伸出手想要拿起茶樽,卻摸了個空。
江世晏皺了皺眉,拔起頭來,看見宋景昭正出神,盤中吃食也未見動。
“是吃得不合意嗎?”
“啊……”宋景昭回神随口一答,“有些幹而已,無事的。”
“何雲。”
“奴在。”
“上回是宗誠帶回來了咖啡是吧?”
“是。已經收好置在了後廚。”
“磨好端上來,記得帶一碟方糖。”
“稀奇。”何管家退下時心裏直犯嘀咕,“家主是何時候開始吃甜的了?”
宋景昭偷偷瞧了江世晏一眼,目光又落回到了吃食上。
她往先就知得咖啡,那時咖啡還只在臺灣種植,喝這個的除了一些洋人也便只有些富庶人家。她往先見到過別人喝咖啡,只覺得這玩意看起來就苦澀無比,大抵和服的藥帖無二。
宋景昭深吸了一口氣,她可不喜食苦澀之物。真是自讨苦吃。她撇了撇嘴。
“這咖啡有提神之效。”江世晏朱從報紙上抽離目光,繼續說道,“宋小姐若是早些睡下,它亦有助眠之效。”
我能不喝嗎……宋景昭直嘀咕。
“多謝先生提醒。”她還是客套了一句。
何管家将咖啡呈了上來,宋景昭連杯身都未碰到,就看見江世晏把杯子挪了過去,将那一碟糖盡數倒進了她的咖啡裏,又拿小匙拌了幾圈才把杯子推回她面前。
“原來……這碟糖是給我的。”宋景昭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極力抑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念頭。她又擡起眼來,只發現這一次報紙完全遮住了江世晏的臉。
她擡起手來,輕抿了一口咖啡。
真甜。
可那又怎麽樣呢?
我是宋小姐,不是宋景昭。
“對了。”江世晏放下報紙。
“嗯?”宋景昭迅速整理好狀态。
“月底我要參加一個商會,宋小姐可否賞臉與我一同前往?”江世晏直勾勾地看着宋景昭,一點也不像是求她的樣子。
但宋景昭并未看及,她想着,若是能夠從商會上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也未免不是件好事。幸許還能同秦姐碰個面。
想到這裏,她點了點頭,輕應了聲:“好。我需要……做什麽準備嗎?”
江世晏輕哂:“有我在,宋小姐就當作是普通聚會吧。明日我會喚人來們身禮服,宋小姐有鐘意的樣式盡管提。”
“那便謝過先生了。”
江世晏低下了頭,輕吟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您說什麽?”宋景昭未能聽清。
只見江世晏搖了搖頭,說:“無事,宋小姐早些休息。”
暖黃色的光束照在他身上,卻仍未掩住他濃重的倦意。
宋景昭最後抿了一口咖啡,看了江世晏一眼便辭別上了樓。
宋景昭一走,何雲便又迎了上來。
“我這樣……”江世晏喉結滑動,“會不會害了她。”
“宋小姐已答應了,必是經過了考量的,家主又何必憂心。”
“我本想就這樣護着她,讓她遠離外面的紛擾……但她有她要去完成的使命。而我,又能護她幾時?
“宣江下的波詭雲谲,總有一天我們迫不得以要去面對。但人這一輩子,總該有一件拼死也要守護的東西。哪怕我敗了……”
江世晏仰起頭,笑得悲恸:“那就讓這世道一起敗了吧。”
一起下地獄已是無奈之舉,可若非身不由己,誰又不貪那三枕黃粱好夢。
哪怕醒來後,世間仍舊是赤裸裸的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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