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江月小學的時候，讀的是A大附小。

讀附小的優點就是熟悉的朋友很多，這裏很多是A大教職工家屬院裏跟她一般大的孩子們。

讀附小缺點也是熟悉的朋友很多，在學校犯了什麽事，朋友們回家嘴上沒個把門兒的，轉頭告訴自家家長，家長們下班在公園那麽一晃，收集完情報後晚上回家就開始打孩子。

這一級的家屬院裏沒有跟她一樣大的女孩兒，倒是有兩個小男生，一個叫高森，一個叫靳誠。他們兩個性格截然不同，一個是混世魔王，一個是別人家的孩子。

江月小時候挨的打，一大部分都是源自于這個叫高森的。

因此兩人有那麽點勢同水火的意味。

直到有一個人到來，打破了二人的這種關系。

那日是一個炎熱的夏季，萬裏晴空，有聒噪的蟬鳴，從隔壁學校來了一個轉校生。據說，他因為父親工作調動，剛剛轉到了本市連學校大門都鑲了金邊兒的外語實驗，但因為不喜歡那邊老師的上課風格，家裏便又給他轉到了附小。

年紀輕輕的江月在聽到這轉校理由的時候就深深感受到了小孩子之間的巨大差距。

如果是她對上面的二老提這種要求，那母親大人便會把她腿打斷，并溫和地詢問她到底從哪來的那麽多毛病。

小江月搖搖頭，人比人啊。

在那時候，學校的方隊訓練馬上要面臨市領導的檢閱，江月由于從小就出挑的個子和一張秀氣的小臉，榮幸擔任了方隊的舉牌手。時間緊，任務重，在早上第一節課的時候，江月正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在操場上進行方隊彩排。

陳江楷就是在這時候見到了江月。

他被班主任一路領着往教室走，在經過整齊劃一喊口號的操場時，小小的陳江楷還是沒忍住被這些陌生的熱鬧吸引住視線。

他一轉頭，看到了站在方隊最前面，帶着甜甜的笑舉牌“A大附小”的女孩。從雨幕中望過去，她穿着學校整齊劃一的藍色校服，下身是淺藍色的校服裙，到膝蓋，腳下穿了黑色的小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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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紮着高高的馬尾，挺胸擡頭，在人群中白得似乎在發光。

特別是那一雙圓圓的眼睛，像家裏他養的那條最喜歡的小狗眼睛。濕漉漉的，專注而清澈，看向什麽的時候，她的世界裏好像就只剩了眼中的這一件事。

當女孩望向他的時候，陳江楷就是這樣的想法。

那是一個夏天，下着小雨的周五。

……

周一的第一節班會永遠是兵荒馬亂的。

“沈亮，作業沒寫，站後面去。”

“江月，在家騎自行車，站教室後面去。”

班主任念着手裏收上來的匿名舉報紙條，嚴肅地瞪了一眼江月。

“說了好多次了，你們這個年紀不準騎自行車去馬路上，不準騎！每次家長會的時候家長們都向學校建議這件事，也希望各位同學嚴格遵守學校規章制度。”

江月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高森，而後者正沖她做了一個鬼臉，得意地在桌下抖着腿。她壓下怒氣站起來，悶悶走到了教室後面站着。

“高森，作業是早上來了抄課代表的，站後面去。”

心情大好的高森瞬間愣住，随即他馬上意識過來什麽，惡狠狠回頭找江月。江月則回贈了他一個不明顯的白眼，筆直靠牆後面的黑板站着，沒理他。

不就是互相傷害嗎？來啊，就算他不舉報她騎自行車，她也會舉報他抄作業的。

沒辦法，天生正義，就是見不得這種在學習上走捷徑的人。

于是兩個人就這樣一左一右在教室後面站了一個上午。

中午放學後，學生要等校車。高森本是累得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眼球一轉彎兒，看到了讓他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

他猛地蹿起來，“啪”地摔了桌子上的書，晃悠悠就站到了江月桌子面前，把旁邊的板凳一踹，“砰”的一聲巨響就撞到了江月的桌子上。

江月看着自己歪歪斜斜的桌子，愣住。江月只是個小姑娘，雖然對高森有氣，但此刻也實打實吓住了。

在附小，等這班校車的幾個孩子都知道高森的混不吝，他們站在遠處，一時吓得不敢出聲。她的同桌李雨瞳已經吓得站到一旁，瑟縮着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月，是你舉報我抄作業吧？你膽子很大啊？”高森雙手壓在她的課桌上，直直盯着她威脅。

說完高森又鄙夷地看了眼李雨瞳，平時看着和江月關系挺不錯，一有危險逃得比誰都利索，這種人在抗戰的時候就是他媽的鐵間諜。

他都懶得去找她難看。

江月擡頭望他，雖然小手在抖了，但依然假裝平靜：“你也說過不會舉報我騎自行車。”

高森看着她笑了，兩顆小虎牙讓他瞧起來一絲痞氣：“我說了嗎？我怎麽不記得呢？”

畢竟年紀小，江月一聽這話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她猛地站起來：“高森，你說話不算話？我騎自行車遇到你，你說給你買一瓶汽水就不揭發我，我給你買了。”

那是超市最後一瓶了，她都沒喝一口。

在面對學校裏經常霸淩同學而攢下淫威的高森，江月小小的語氣裏有倔強和怒意。雖然那裏面也藏着畏懼，但她依然氣憤地站了出來。

高森吊兒郎當歪着頭，開始耍賴：“有誰能證明嗎？你可不要張口就來啊。”

小江月聞言，氣得直接喪失了理智，也顧不上害不害怕，當即轉身就給他一腳，“嗖”的一下，男孩一腳被她踹到了兩米外的教室門口。

片刻的沉默之後，所有人都震驚了。

江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高森，又看了眼自己的腳，她目瞪口呆。她也沒想到高森竟然這麽不經踹，她感覺自己只是輕輕一腳啊。這人該不是來碰瓷的吧？

後來，很多年後的一天，她問起陳江楷，她這麽多年已經變了，他還能接受不一樣的她嗎。

而那時的陳江楷像是想起什麽，很難得的笑了。他說，“你哪裏變了，我剛遇到你的時候，你就是全校唯一一個敢踹高森的人。現在也是，永遠都是不能吃虧的人。”

而時間回到此刻。

此刻的高森雖然沒被踹出什麽事兒來，但素來的混世魔王在一群小弟面前被女生踹了一腳，當時臉上先劃過茫然，随即就爬滿了尴尬，他惱羞成怒站起來宣布：“江月！你要完了！”

江月看着高森氣沖沖向她走來的時候，這才感到慌了手腳，不知道是跑還是迎戰，跑的話有點丢臉，但迎戰的話，打得過嗎？

正當高森随手找順手的武器過來幹架的時候，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躲遠了，唯恐殃及池魚。

只有一人朝這邊逼近，卻沒人注意。

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高森身上，只見他随手拿了一本書，兇狠地走向江月，而當他只離她一米遠近的時候，一本書嘩啦啦從空中飛了過來，正中他腦門兒。

“草！”高森躲閃不及，憋出一句經典國粹。

江月吓得退了一步，愕然轉頭看向書本來源的方向。

男孩站在兩行課桌之間，穿着英倫風的卡其色格子背帶褲。一件簡單的襯衣，上面別着一個深色領結，連頭發都是精心打理過的。

他脊背挺得筆直，雖然還有點嬰兒肥，但五官分明的小臉上滿是倨傲，修長的睫毛下是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他冷冷地盯着被書砸到的高森，雖沉默不語，眼裏卻寫滿了對面前人的不屑一顧。

這小正太，拽得好不可一世啊。江月愣愣地看着。

高森摸着生疼的腦門，滿臉莫名：“轉學生？江什麽，江什麽楷？”

“陳江楷。”男孩慢悠悠再次介紹了自己，态度有理有節，家教良好的小紳士模樣。

如果他眼裏的倨傲沒那麽明顯的話。

當然，如果沒有後續發生的事情，紳士就是陳江楷給江月的印象。

高森看看他，又轉頭看看江月，頓時覺得心裏窩火——這一天天都他媽什麽事兒啊，他對着陳江楷怒吼：“我管你叫什麽，我說你找死吧？你拿書砸我幹什麽？！”

高森現在是真的怒了。今天都想挑戰他的地位是吧，很好，很好！一個一個來啊！

陳江楷只是看了江月一眼，回頭字正腔圓地對高森鄭重道：“你別打人。”

高森就笑了，什麽？今天他先被踹了一腳，後被書砸了腦袋，他都還沒動手呢！結果現在來譴責他別打人是吧？他一個混世魔王都要問一句還有沒有天理啊！

“我說轉學生，你動手之前有沒有打聽打聽我是誰啊，你倆都很英勇是嗎？過來，來，小子，讓我試試你的實力。”

長大後的高森發誓，這一定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後悔的話之一。

而此時的陳江楷聞言只是淺淺皺眉，随即在些微的不耐之中，彬彬有禮對高森點頭。

片刻之後，教室外傳來高森哭着求饒的聲音。

而當時給江月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竟然是小陳江楷的家教。他竟然在面對高森此等生物時都能有禮有節，不得不說，真是令人驚嘆啊。

那日的陳江楷和高森去了教室外面進行了男人之間的一場決鬥。

後來，高森在醫院請了一周的假。

而陳江楷只是額角被對面撓了一道血痕，最後連疤都沒留。此時最終的結果是兩人都被請了家長。但從此之後，A大附小校霸便易主了。

高森再度回學校實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所有人孤立江月。

高森的父母是A大的知名教授，這種家庭背景下本不該是他這樣驕縱的性格，但高森畢竟是老來子，父母難免有些過于疼愛。

高森的親姐姐高琳嫁的又是A市有名的企業家程之傑，和A大附小的衆高層關系非同一般，這個姐夫對高琳追求多年才抱得佳人歸，對這個年齡都可以當自己兒子的小舅子是百般縱容。

本來和江月在一起的李雨瞳猶猶豫豫地看了眼江月。她們在高森統治下的附小生活了六年，早已習慣了對他的服從，在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之下，反抗的念頭從來都沒有過。

李雨瞳暗中悄悄收拾了書包，三步一回頭加入了旁邊一群人的聊天，但仍有些擔憂地遠遠望着江月。

江月見她離去，并沒有意見，但她看着對一群人頤指氣使的高森，也不太敢明目張膽地對他有意見，便悄悄背過身去倔強地對他翻了個白眼。這個白眼正好落入了剛好擡頭的陳江楷眼裏。

然後江月第一次看到這個轉學生笑了。

她因為這笑迷糊了兩秒，有些驚奇地微張了眼睛，想要仔細觀察一下剛剛在他臉上看到的勾起的唇角，看是不是因為她的眼花。

他卻低下了頭，挺着身板，動作嚴謹地收拾起桌面的書本。男孩今天仍是穿了一身英倫風的奶白色馬甲，配套的褲子，看起來還是身家不菲的小少爺。

高森剛剛在教室裏耀武揚威完之後，出去跑了一圈，回來後便風風火火地來給陳江楷請安。

“楷哥，孫琪過來了，快看，我早上跟你提過的那個，隔壁二班巨漂亮的班長！班花呢，看看，她要走了，诶，走到窗戶了。”

他焦急地拽起陳江楷就往窗戶邊走。小小的陳江楷皺着一雙眉，有點嫌棄地盯了一眼高森的手。

他穿的淺色馬甲，高森剛剛出去不知道做了什麽，在他精貴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髒手印。陳江楷那張小臉當即就臭了。

江月看着兩人的背影，對高森那一聲“楷哥”摸不清情況。怎麽，這是被打服了？

此時，孫琪從窗戶外走過。

高森興奮地對她吹了一聲口哨。孫琪擡頭，卻看到了他和旁邊的陳江楷，她頓時被那張沒見過的臉驚豔到，問：“這是誰呀？”

“我班轉學生，新來沒多久，我楷哥。”高森吊兒郎當介紹二人認識，語重心長道，“孫琪，跟了我以後要随我叫楷哥，知道不，這以後就是咱哥，你是要做他弟妹的。”

陳江楷聽得一臉莫名。娃娃親？

孫琪也惱羞成怒地作勢要拿手裏的書包砸他：“你走開呀！”

陳江楷了然。哦……不是娃娃親。

高森作勢一躲，再擡頭的時候，女孩已經氣呼呼地背着包走了。

只留下高森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傻笑：“怎麽樣楷哥，漂亮吧？以後她就是我老婆了。”

陳江楷似乎對“老婆”兩個字鄭重思考了一下，過會兒，又一本正經搖搖頭說：“不好看。”

高森瞪大眼睛：“什麽？！這都不好看，難不成你有更好看的？”

想了想，陳江楷說道：“江月，好看。”

一旁的江月猛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忙豎起耳朵接着聽。

“什麽？”高森大為震驚。江月？江月哪能和“好看”兩個字聯系在一起啊，她頂多是“力氣大”“能踹人”“很能打”吧。

高森看了眼不遠處，看向那個看到他望過去之後不屑移開視線的女孩，她頭上紮得馬尾歪歪扭扭，好像是上午和朋友們玩鬧的時候玩太瘋，頭發亂了。他不由收回視線崩潰道：“你跟我開玩笑的吧楷哥。”

小高森的世界實在是無法接受。他不要這個嫂子啊！！！

陳江楷拍了拍自己被他弄髒的那片衣料，發現拍不掉，當即眉心皺得更緊了：“沒有開玩笑。”

總之，這個小時候的高森，在小時候的陳江楷眼裏，是真的很讨厭。

人很鬧騰，還弄髒了他的衣服。

最重要的是，眼光還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