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章

第 35 章

将近三個月的假期，轉瞬即逝。

這年的九月，A大新生入學。讀A大的好處有一點，就是校友多。走兩步就是熟悉的面孔，走兩步就是打過照面的附中同學。雖然這對于江月這種适應能力極強的人來說，并不算什麽明顯優勢。

九月初，新生軍訓。

烈日當空，雨水最多的月份已經過去，江月塗了裏三層外三層的防曬霜，有氣無力跟着隊伍往操場走。

雖然她的膚色确實白，哪怕是小時候最愛出去玩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曬黑過，不過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她的體內就好像覺醒了一種偶像包袱，一旦出門，物理防曬化學防曬便做得足足的。

走在前面的女孩比她略高些，瘦瘦高高，一張溫潤典雅的臉，走起路來不疾不徐，通身都是讀書人的氣質。

這是江月的室友史佳穎。

“真的好曬，我都想回宿舍了。”

前面女孩開口的時候，像是故事裏念的旁白。節奏委婉，語氣溫潤，娓娓道來。一些很枯燥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也有引人入勝的新奇感。

江月和她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會不自覺降低音量。

說實在的，歷史系也不一定适合她這種人，但卻一定适合前面這個女孩。她貪婪地聽着史佳穎悅耳的嗓音，道：“我也想回去吃西瓜。”

史佳穎回頭瞧她，二人對視後無奈笑笑。

史佳穎看着面前那種嬌俏的小臉，又看入了神。

其實，開學第一天在辦公室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輔導員在委任這個女孩代理班長的職務，她落落大方站在那裏，高挑的身形，完美的五官，連年輕的女輔導員都忍不住一遍遍看她。

史佳穎不斷在心底感慨，這真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精致卻沒有攻擊性，明明是有疏離感的一張臉，但那雙大眼睛彎起來，卻又是勾人心魄的一雙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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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佳穎看着在陽光下好看到有些耀眼的女孩，漂亮到她甚至不敢上前去搭話。

而老天有眼，她們竟然是在一同一間宿舍。

沒有人能知道她當時得知要和美女一間宿舍時那旺盛的虛榮心。

新生的軍訓很苦，訓練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晚飯過後，這是第一次新生娛樂活動。

操場上燈火通明，幾個連隊的學生排排坐着，圍了幾個圈。混亂之下，操場上的隊伍已經被打亂，前方似乎是舞蹈系。那裏面的女生個個身形柔美，脖頸修長，放眼望去在人群中格外突出。

幾個女生生來大膽，天性活潑，在起哄聲之中站到人們圍起來的圈內跳舞。

為首的女孩顧盼生姿，身段柔軟，跳了一支古典舞。她眉目含笑，頭發盤得幹淨利落，一次次回旋落地之後，視線總是往一處方向笑着望去，果真是美目含春，搖曳生姿。

那身姿那風情活把江月都看呆了，更別說一群十八九歲正沖動的男生。頓時起哄聲、口哨聲、鼓掌聲，不絕于耳。

“這是林岚，新生中挺有名的，據說還沒開學就已經有很多學長來要她的聯系方式。”史佳穎在一旁給江月解釋，雖然長得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但史佳穎性格其實還挺親民，私下裏沒少給江月講八卦。

這點，和對面在讀師範的周晴晴一模一樣。

江月想她們一定會成為朋友。

“你又知道了？”江月看她一眼，笑，“又是王疏學長告訴你的。”

王疏是他們系大三的學長，現任系學生會主席。他和史佳穎算是世家之交，從小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畢業後雙雙考入A大。

不算貶義，王疏學長是個功利心很強的人。他有着從不掩飾的野心，而無論是家庭背景，還是自身條件，史佳穎都和他很相配。

史佳穎看着她無奈一笑，有一絲被打趣的嬌羞，但更多的還是提起王疏時老夫老妻式的自然流露。

操場上的熱鬧還在繼續，女孩跳着跳着靠近了人群，連教官都蹲下來鼓掌，含蓄地咧着嘴角，看着歡騰的人群。

林岚原本只是似有似無望向一個方向，最後她便直接笑意盈盈朝那邊旋轉過去。她動作柔弱無骨，卻似有着厚積薄發的力量。周圍的人開始起哄，随着她的動作讓路。

江月不知情，在後面跟着瞎起哄。

林岚跳到男孩面前，一只手搭在男孩身上，以一個極具勾引的姿勢結束了舞蹈動作，瞬間操場上的氣氛被烘至最高潮。

江月也跟着直喊，在人群中跳起來看那個男生，她剛一努力跳出重圍，看到那人，頓時滿臉驚愕——

“……”

陳江楷？

史佳穎在看到那人時同樣驚訝。

江楷？

……原來是她自己家的房塌了。

史佳穎感到耳邊突然安靜，回頭一看，察覺江月的表情竟也不對，問：“怎麽了？”

江月張着嘴巴看了看那邊熱鬧的人群，半天沒說出話。

是……她知道他也來讀了A大。

可在眼下這種情境重逢，倒是她所沒想到的。

她沖史佳穎搖搖頭，示意沒事。但她的視線卻一直落在前面那個人身上。

那邊人群鬧哄哄的，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年輕學生，精力過剩地吼着。人群中的林岚剛跳完舞，身上的香水味揮發得更濃了，她朝陳江楷眨眼，就要柔柔地朝他身上靠去。

周圍驚呼。

可下一秒，她卻被堅定地推開。

陳江楷伸出手，冷漠擋開她。他逐漸冷卻的目光裏，是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

周圍寂靜了一瞬。

林岚也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直到身後的同學咽了下口水，小聲對陳江楷道：“同、同學……你這是……這是林岚啊！你不認識嗎？”

這新同學，怕不是被女神搭讪之下受沖擊傻了啊！

陳江楷只是淡淡睨他一眼，眼裏寫了一個字：滾。

周圍的起哄聲漸漸低下去，人們好像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又紛紛低聲開始讨論起這個拒絕了林岚的男生。

“卧槽別說，還挺帥。”

“竟然有人會拒絕林岚，那現在這種情況怎麽判？他是不是有厭女症……”

“我看不像，感覺他那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單純讨厭人類這種生物。”

“卧槽他真的好不給面子，我不行了。我說實話這是我見過最帥的男的！太對味兒了！”

“同學你是不是個M啊……”

“拜托，他這是什麽絕頂帥哥！怎麽都是穿軍訓服就他這麽突出，他憑什麽不能拒絕林岚！”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響，林岚的臉上終于有些挂不住。她似乎是順風順水慣了，對周圍的男人向來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一群任她擺布的東西罷了，她不信只要她稍微示弱撒嬌，還能有男人不上鈎。

呵，再怎麽裝得矜持，還不是男人而已。

再說，這麽多人看着，他還能這麽不懂事，不給她一個面子？

想着，林岚的臉上換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她語氣裏有一絲勉強，看似在若有若無地撒嬌，可誰都能聽得出來，那是在埋怨。

“你這麽大人了，還這麽沒風度嗎，同學。”

人群中的江月聞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似乎是沒怎麽生過氣，但是聽到那個女孩這樣指責陳江楷，她心底裏那股邪氣就這樣竄了出來。

真是笑話了，他們A大附中的人，上了A大後就這麽給人欺負？

“是你先失禮。”男孩語氣依舊淡淡的，眸中卻隐含倨傲。

江月看到陳江楷臉上的表情雖然不變，但畢竟認識了那麽多年，她知道他此刻必定是已經極度不耐煩。

他就站在那，周圍沒有任何他熟悉的人。在黑夜的操場上，在嘈雜的人群中，他倔強又孤獨地站着。看得人不是滋味。

江月知道他向來驕傲，不會去給別人低頭，也不太會做人。這麽多年來，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小弟們，似乎也就只有他們家屬院的幾個，是真正在把他當朋友。

史佳穎也在一旁看得直皺秀眉，正當她想上前去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身邊那人好像動了。

江月穿過人海，堅定地從黑暗中走向他。

正當陳江楷厭煩了，想直接離開的時候，卻發現有人從身後緊緊扣住了他的手。

他有一瞬的停頓。

他低頭，看到了熟悉的一張臉。

風靜蟲歇，夜幕四合。四周是陌生的燈火，陌生的天空，陌生的一張張臉。

只有面前這個人，竟熟悉到令他恍惚。

“江月？”他啞聲開口，竟帶了一絲不确定。

下一秒，他下意識去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僵了片刻，又微微将手心收緊。

江月覺得新奇。他向來是自信的，甚至是高傲的，像這樣試探和不敢相信的語氣，還真是從沒聽過。

她便無聲對他笑了笑。

轉過頭，她看到了正在盯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林岚。在衆人的目光中，江月的聲音裏帶着笑意，不卑不亢：“不好意思，他這個人說話一直這樣，請別放在心上，今天耽誤大家時間了。”

就當是報恩吧，報當年她在禮堂裏被劉函陽刁難時他的解救之恩。

衆人一看這陣仗，頓時便知道這是人家正牌女友出來了，紛紛在心裏直喊卧槽精彩。

林岚的視線從二人手上挪開，面色不大好看，卻盡力維持着在衆人面前的鎮定。她剛想安安靜靜把這事糊弄過去，誰知對面那女孩話鋒一轉，竟直沖她而來。

“另外，我有件事情不清楚，還想請問這位同學，你和我旁邊這位是什麽關系呀？”江月看了眼陳江楷。誰知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上。

男孩似乎在她來到之後，對周圍的一切都已經進入到了一種漠不關心的狀态，一雙眼睛就落在她身上。聞言有些似笑非笑的，像是要看她說些什麽。

她頓了頓，狀似平靜地轉移了目光。

林岚一開始底氣有些不足，但自己看上的男生竟然已經有女友了，心裏一股不願的情緒上來，“沒什麽關系，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就大家玩得高興，我也互動一下而已。”

江月聞言，淺淺笑了：“我請問，你的互動經過別人同意了嗎？別人願意嗎你就互動？你自作主張騷擾別人，別人拒絕了你，還要被你反口罵一句‘這麽大人了沒風度’？你可真有風度啊同學。”

衆人在下面一片噓聲。

陳江楷打量着她，覺得她這張小嘴是真的很能說。

林岚本想罵幾句回去，但見周圍的反應，她便忍了忍，裝模作樣擠出了幾顆淚，打柔弱牌。

“我本來表演得好好兒的，只是和觀衆不過火的互動而已，他馬上就推開了我，我還不能說一句沒風度嗎，以前和別人互動，也從沒有人說過什麽呀，多大點事呢你要這麽說我……”

陳江楷眉心微皺，目光終于再次落到她身上。

這時已經有幾位教官走過來，開始勸說拉架。

江月擡手制止自己的教官，道：“稍等，教官，這話我現在必須說完，沒有受欺負了還受着的道理，您可以維護一下您的學生嗎？”

教官這一聽，又被她這麽一張看似受了委屈但依然倔強的小臉一瞧，頓時就擺擺手，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月盯着林岚，不打算再好言好語，直接冷笑道：“你互動自己不問就要靠人家懷裏就算了，人家拒絕你還要被你罵，你有沒有道理？你山頭的惡霸啊？求你稍微端正一下自己的品行吧，同學。”

她轉頭對教官道：“教官，我說完了，請您幫我和陳江楷請個假。”

教官點頭，放她走了。

那邊的林岚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自己這邊的教官擋住，她只得看着面前這高大的身影，哭哭啼啼了起來。

周圍的人卻議論紛紛。

“笑死我了，山頭的惡霸。”

“照我也覺得林岚太放肆了，就跳個舞而已，都不認識就往人家懷裏靠，我他媽還以為那是她對象呢。”

“主要是她就是假公濟私，自己看上人家了，結果被人家正牌女友抓個正着。”

“……”

“江月！”

在人群中，似乎有人喊她的名字。江月回頭看去，看到了史佳穎。江月朝那邊揮揮手，而那邊也有個女孩在人群中朝這邊回應，伸直了胳膊在空中招手。

似乎是江月認識的新同學。陳江楷視線順着江月和那人接觸到，頓了片刻。

那人看到他，又朝他喊道：“江楷！”

他有些意外，但仍舊微微點頭示意。

這下江月倒是愣住了，啊？怎麽回事？她看向身旁的陳江楷，“你認識史佳穎？！”

陳江楷低頭看她，沉思了片刻，但沒出聲。

問完見他沒回，像是在思索什麽，江月先沖着史佳穎道，“我們先走了！晚上見！”

那邊的史佳穎收到，又朝她揮了揮手。

但她狐疑的眼神又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了轉，最終落在二人牽着的手上。想了想剛剛看到的場景，她震驚到張大了眼睛，馬上就掏出手機來跟誰開始發消息。

而這邊的二人走在A大的校園中。卻依舊牽着手。

說實話，和陳江楷牽着手走在A大，這是江月從未想過的場景。想到這，她忽然甩開他的手。

陳江楷看着空掉的手掌心，停下腳步。跟他牽個手而已……她何至于這麽大反應。甩開時的樣子，就像是恨不得迫不及待地要跟他劃清界限。

“你還在生剛才的氣？”他只好找了個別的話題，卻別開了頭。

他還是保留了一點自己的驕傲，至少在被甩開手的此刻，他不能卑微。

江月朝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道：“不是，反正剛剛我們也沒有吃虧。”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只是你也不為自己辯解，雖然你很能打，但這都是大學了，你總不能跟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打人吧。”

他挑眉，問：“我‘動不動就打人’？”

他有點被她氣笑了，發現她還真是不了解他，只好道：“我就動過兩次手，江月，一次是高森挑釁我，一次是孫子坤挑釁我。”

江月：“……”然後他就和這兩個校霸挨個打了一場，成功坐上了小學到高中的校霸之位。該說不說，他可真會打。

她吐槽道，“你現在知道為自己辯解了，怎麽在那邊的時候就讓人罵呢。”

陳江楷：“我只是懶得理。”

江月笑：“那你就懶得理我了？還跟我解釋你不是‘動不動就打人’。”

他看向她，說，“怕你誤解我。”

江月一時頓住。

“謝謝你剛才過來幫我。”看到她閃躲的眼神，他又轉移了話題。

而江月卻怕他誤解什麽似的，馬上道：“不用謝，你也別多想，我不過舉手之勞，只是為了報答你當年幫我在劉函陽面前出頭而已。”

“……”

陳江楷在後面靜默了片刻。

他一時不知她為什麽還對他是這個态度。

與他針鋒相對。

最好的時候，也就是劃清界限。

雖然，今晚當她出現的那一刻，可以稱之為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驚喜時刻。

可是現在她已經考入A大了，不是嗎？所以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A大不A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其實是他。

最後，他說，“我沒多想。”

而她倒也不必，還對他如此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