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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煙頭出院的那天早晨,他一大早就跑陸柏均辦公室來堵人,堵到人之後非得塞給他一個桃,那桃子大到兩只手捧着都勉強。
陸柏均樂呵呵地收下,說:“這放古代得妥妥的蟠桃,我沾沾您老的福氣。”
“迷信。”老煙頭白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我瞧着好玩才拿來給你的,別分給別人,聽見沒?”
陸柏均把桃往懷裏藏了藏,小聲說:“曉得啦,我自己偷偷吃,誰也不給。”說完,他又囑咐道,“回去別幹重活,少抽煙,能戒的話最好戒掉。”
老煙頭笑笑,萎黃的臉上居然挂了點不好意思,看樣子戒煙是戒不了的,又不好意思說。
陸柏均善解人意的沒有挑明,只說:“一天一根最多了,再多不行哈。”
“哈哈,一天一根夠了,夠了。”
老煙頭送完桃就回病房去了,封川說好要來接他。
封川上午去店裏一趟,出來之後就直接去了醫院。
老煙頭東西不多,就一些洗漱用的盆、暖壺之類的,封川一邊給他收拾,一邊跟他搭話。
“我說了不上你那去,我自己又不是動彈不了。”老煙頭坐在床上說。
封川想把他接到小院去住,方便照顧。
“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索性住過去。”
“我不去,你親爹還沒死呢,我住過去不是讓人戳脊梁骨麽。再說了,你還沒成家,人家姑娘家看你帶着個老頭子過活,能願意跟你?”
“我沒想成家。”
“你現在不想,難道以後也不想。”
“不想。”
老煙頭炸了,“不行,老了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咋弄,死屋裏臭了都沒人發現。”
封川不想惹他生氣,語氣和緩地勸道:“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人家誰看得上,我自己一個人挺好的,你別瞎操心了。”
“唉,”一說到這個老煙頭就嘆氣,“造孽!”
“行了,東西收拾好了,我去跟陸醫生說一聲。”封川想去跟陸柏均打聲招呼,畢竟他是老煙頭的主治醫生,這段時間多虧他照顧。
“不用了,”陸柏均推門走進來,他在外面站了有一會兒了,裏面的人一直在說話,他也不好意思打斷,“這是藥費單和出院小結,可以拿去醫保報銷。來都來了,你要不要順便拍個片子?”
他就是專門過來逮人的。
“拍片子?拍啥片子?”老煙頭一臉緊張地問,他生怕封川長啥病。
陸柏均看向封川,見他輕輕朝自己搖了搖頭,想來老煙頭并不知道封川身體不太好的事,于是随口道:“就給他拍個片子做個檢查,常規體檢,福利。”
“哦哦,行。那快去吧。”
“嗯。”封川點頭。
陸柏均把他帶到超聲科,平常這裏安安靜靜的,今天居然亂哄哄的圍了一堆人。
“什麽情況?”他随手揪住一個小護士問。
小護士眼睛紅紅的,聲音哽咽:“陸醫生,這家人太不講理了,他家小孩的心髒病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根本沒得治,非揪着醫院不放。”
“怎麽說?”
“它家小兒子有先心病,賈主任早就給看過,說活不過七歲。今年剛好七歲,小孩又犯病了,情況挺嚴重,家長非說是被主任咒的,正在那鬧呢。”
陸柏均擡頭一看,果然見一堆人拉拉扯扯的,賈主任被裹在中間,連衣服都被扯亂了。裏頭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女人歇斯底裏地喊:“樂樂要是死了,我要你陪葬!”
“就是,庸醫!”有人附和。
“我們醫院早就說了治不了治不了,你們還一遍一遍跑,早讓你們去市裏看為什麽不去。”白甜甜說。
小姑娘個子不高,嗓門不小,護着賈主任跟護小雞仔似的。
垅溪縣醫院醫生少,科室建制不全,心外和胸外平常歸在一處,簡單的胸外病例能治,複雜會直接讓他們轉去市裏。
也就是說,他這一轉眼的功夫,火居然燒到家裏來了,陸柏均想。
那家的男人個個滿身橫肉,上手就要去推白甜甜,陸柏均趕緊喊:“住手!”
為首的一個下意識停手,回過頭來看陸柏均。
“有事說事,動什麽手!”陸柏均說着就要撥開人群去把白甜甜和賈主任撈出來。
那人橫跨一步攔住陸柏均,毫不客氣地問他:“你能救我兒子?”
“我得先看到片子。”
“那就是不能?”
陸柏均的語氣也跟着冷了下來:“我說了,我得看到片子,評估病情之後才能下診斷。”
“片子呢?拿過來給他看看。”那人轉頭吩咐賈主任。
賈旺心裏也憋着火,但小孩确實情況危急,需要盡快出救治方案。于是,他只得強忍怒火道:“片子馬上就出來了,情況不太好陸醫生,咱們醫院可能處置不了。”
對面一聽這個話又炸了。
“什麽意思?救不了你們開醫院做什麽?”孩子的媽媽聲音尖細,這話一出來跟針一樣紮進人耳朵眼裏。
陸柏均沒空搭理她,只隔着人群朝賈旺喊話道:“聽說是先心病,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晚期了。”賈主任嘆道。
陸柏均眉頭一皺,晚期的話那随時都有可能心衰,“孩子在哪?”
“裏頭?”賈主任用下巴點了點超聲室。
“還有意識嗎?”
“剛才有。”
別是真誘發急性心衰了,陸柏均有些着急,說着他伸手去撥擋道的人:“想讓孩子活命就別擋道。”
那人不動,他看出來了,眼前這個講話管點用,便說道:“我家孩子出事,你能負責嗎?”
封川開酒吧,見的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去了,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家人八成在找後路,只要讨到陸醫生的話,一旦孩子出什麽事,他們肯定要訛上陸醫生。
于是,他上前一步,把陸醫生護在身後,拉下臉來說:“少玩心眼,要麽讓路,要麽帶着你家孩子滾。”
封川的背又寬又厚,陸柏均被他護在身後,安全感簡直爆棚。
小孩他爸被匪氣十足的封川吓得後退一步,硬着頭皮道:“今天讨不着這句話,我不讓。”
封川直接一把掐住他肩膀,把人半提半推扔到一邊,沉聲問小孩他媽:“不想治?”
“不,不,我們治。”小孩他媽收起歇斯底裏,哆嗦着把自家男人拉到一邊,把路讓出來。
“陸醫生,”封川側身看向他,溫聲說,“你先去忙吧。”語氣比剛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陸柏均點頭,剛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伸手拉住封川的手腕,說:“你不準走,等我。”
封川低頭看向他拉着自己手,目光柔和:“好。”
陸柏均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後,大步穿過人群,走向超聲室,半路接過白甜甜剛拿到的超聲心電圖,一邊走一邊看。
“X線胸片有嗎?”他問。
“有。”
陸柏均皺着眉頭看了一陣,停住腳步,示意賈主任過來看,“心髒畸形比我預想的要嚴重很多,主動脈騎在右心室上,但沒法确定是TOF還是DORV,我們手術很被動。”
賈主任對心外真的研究不多,聽半天聽得一知半解,但他能聽出來陸醫生很厲害,“所以我的意見是轉院,這手術太難了。”
“我先看看孩子的生理指标。”
封川看着身穿白大褂的陸柏均說着一些他壓根聽不懂的醫學名詞越走越遠,走廊光線有些暗淡,只在盡頭透出明亮的光來。
陸柏均好像要走進那片光裏,那是一個他伸手也夠不着的世界。想到這裏,他臉色越發差了,吓得剛才鬧事的那班人又往遠處挪了挪。
此時,陸柏均他們已經進了超聲室,孩子情況不好,脈搏很弱,意識模糊,轉院也來不及了。
“手術吧,書書你去下個病危和手術知情同意書,”陸柏均說,“我主刀,把人送去3號手術室。”
賈主任攔了下:“幾成把握?”
“六成。”
賈主任瞪大了眼睛:“六成?”他以為兩成都算多的。
其實陸柏均說的算保守了,他在首都做過類似病例,雖然确實有難度,但也不是完全沒把握。
“嗯,走吧。”陸柏均說。
說完,他和賈主任還有另外兩個護士一起推着推床出來,往手術室走。
走廊裏,那家女主人癱坐在地上哭個不停,男的圍着白甜甜問東問西,想必是被病危通知書吓到了。
他們見陸柏均推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出來,一個二個激動得又想撲上來。
這回,陸柏均在封川開口之前發話道:“在垅溪只有我能救他,一分鐘之內把該簽的簽了,去手術室外面等,別吵。”
那家人立馬禁聲,不敢再多說什麽。
站在人群外的封川挑眉看過來,他一直以為陸醫生溫溫和和的沒什麽脾氣來着,原來嚴肅的時候也挺吓人,那剛才是自己多事了?
陸柏均察覺到目光,看過去,隔着人群朝他眨了下眼,随後推着人走了。
手術從上午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天快亮,期間,封川安頓好老煙頭,又回家做了飯放保溫盒裏帶回醫院來,之後便一直守在手術室外再沒離開。
那家人遠遠地守在另一邊,時不時偷偷望他,不知道他一直呆在這裏做什麽。
陸柏均下手術臺的時候整個人站都站不穩,連續神經緊繃将近二十個小時,他的頭疼得要裂開一樣,被人攙出手術室的時候臉色慘白,連說話都費勁。
“醫生,怎麽樣?”那家人一窩蜂圍上來。
陸柏均咽了口唾沫潤潤幹澀的喉嚨,緩緩開口:“手術很成功,孩子轉去重症監護室了。”
他這邊才說完,那家人呼啦啦又走了個幹淨,連個說謝謝的也沒有。
“這家什麽人吶。”白甜甜撇嘴。
她當助手也跟着做了近二十個小時的手術,她從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刀法,下刀幹淨利落,比教科書上做的還标準。
陸柏均笑着說她:“話多。”
“還好嗎?陸醫生。”陸柏均頭頂上突然傳來這麽一句話。
他猛的轉頭,看見唇邊挂着淡青色胡茬的封川站在自己身後。
白甜甜捂着腦袋也跟着回頭,看見是封川,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會從昨天等到現在吧?”
“你讓我等你。”封川眼睛看着陸識青說,說完,從臂彎裏取下外套遞給他,“外套披上,早晨有點涼。吃得下東西嗎?我熬了點粥,要不要先吃點墊墊。”
陸柏均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良久忽地笑了,問:“封老板,缺對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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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