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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賈主任捶着老腰從手術室出來，剛走近就聽見陸柏均說了這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覺得不太好，便打岔道：“不回去休息都堵在這裏做什麽？”

白甜甜看了陸柏均和封川一眼，笑嘻嘻地跑走了。

“陸醫生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過來。”賈主任對陸柏均說。

陸柏均點頭，“我等超聲室的同事來上班，幫封老板拍個片子。”

“嗯，那我先走了。”

“主任慢走。”

目送賈主任走遠後，手術室外就只剩陸柏均和封川兩個人。

封川低頭看着他，兩人目光對上，一時都沒說話。

此時，窗外晨光漸起，煙青色的光從窗戶玻璃透進來，清清涼涼地灑在兩人身上，遠遠看去，他倆就像被籠在一團揉皺了的紗綢裏。

“老煙頭回家了？”陸柏均問。

他記得自己進手術室前，老煙頭正準備出院。

“嗯，昨天安頓好他後我才回來醫院的。”封川說。

“一起去吃個早飯吧，把粥帶上，我喝粥，給你點別的。”

“好。”

兩人轉身往外走，陸柏均在手術室站的時間太長，腿腳腫得厲害，踩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走起路來有些費勁。

封川跟他并肩走着，想扶又不敢伸手，一小段路往他那邊瞟了好幾眼。

突然，陸柏均踩着一個石頭，腳下踉跄差點摔倒。封川連忙上前一把摟住他的腰，将人半攬進懷裏，半抱半托地帶着他往前走。

他的手臂結實有力，陸柏均面上沒什麽反應，手指卻偷偷收緊了。

“包子還有5分鐘出籠，你先喝點粥。”兩人在早餐店裏坐定，封川把保溫盒擰開，又貼心地把粥倒進碗裏，放上勺子遞給他。

陸柏均接過來，是山藥排骨粥，山藥和排骨炖的很軟爛，肉香融進了粘稠的米裏，每一口都又香又滑。

他是真的餓了，只吃了一口，胃口便被完全打開來。

“慢點吃。”封川看他吃的着急，轉身離座去催老板的餐。

這家早點鋪子在醫院門口開了三十來年了，包子、饅頭、雞蛋、粥各色都有，只是現在時間還早，第一批吃的都還在鍋裏。

封川站在老板的竈臺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奶白色的水蒸氣氲開一大片，濕漉漉的暖暖的。

“封老板，你在這盯着也沒用啊，不熟我也不敢叫你吃不是。”老板說，但凡垅溪做生意的，甭管大小，基本都認得他。

“你忙你的，熟了我自己拿。”封川擺手。

“行，随你。”

陸柏均喝着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不遠處的封川。

他發現這個人永遠做的比說的多，你不用擔心交代給他的事情會落空，而他似乎永遠都能給你超出期待值的反饋，是很理想的另一半。

封川端着吃的回來的時候，陸柏均已經把粥都喝光了。他緩過來很多，終于有力氣說話了。

“你以後不要這樣。”他認真地說，“要是我在裏頭做上兩三天手術，你難道也要在外面等個兩三天？”

封川的重點完全偏了，皺眉道：“還有要做兩三天的手術？”他以為今天這場時間已經夠久了。

“怎麽沒有，一些高難度的手術是要做很久的。”陸柏均毫不在意地說，“我問的重點是這個嗎？封老板。”

封川搖搖頭，沒接他的話，而是問：“還能吃下嗎？再吃個雞蛋？”

陸柏均：“……能吃。”

他接過來封川扒好皮的雞蛋，掰開把蛋黃擠到一個空碗裏，自己捏着蛋白吃。他嫌蛋黃太噎人，還有怪味，從來不喜歡吃。

封川看了一眼，第二次遞給他的就只有蛋白了。

陸柏均接蛋白的手一頓，擡眼去看封川，問：“你對恩人向來都這麽細心的嗎？”

他記得自己問過封川為什麽對他那麽好？封川說是報恩來着。

“吃吧。”封川又沒回他。

陸柏均沒再追根究底：“你也吃吧，快涼了，我差不多了。”

“好。”

封川吃東西很快，兩口一個包子，一口一個雞蛋，十分爽利。

陸柏均看着他吃了一陣，突然開口說：“你有空的時候教教我做飯吧。”

“怎麽想起來學這個？”

“學會了想做給別人吃。”

封川咬包子的動作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是做給女朋友吃嗎？”

“也可以是男朋友。”陸柏均淡淡地說。

封川猛地擡頭看他。

“吓到了？”陸柏均輕笑了下。

封川搖頭：“沒，挺好。”

“你呢？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封川自己沒談過，他其實不知道，只說：“我……都可以。”

陸柏均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覺得既然他都可以的話，那後續自己再做點什麽應該也是可以的。

吃完早飯，陸柏均帶封川去照CT，他之前懷疑封川的肺上可能有結節，可拿到CT之後發現又不像。

因為那些長的像結節一樣的東西分布呈現明顯的放射狀，且大小幾乎一樣，他懷疑是外力所致，但什麽東西能造成這樣的損傷。

而且肺的修複能力是很強的，普通的鈍挫傷一段時間後基本能修複的七七八八，可封川這是什麽情況？

他皺着眉頭看了半天，問封川：“你的肺之前受過傷？”

“嗯。”

兩人現在在陸柏均的辦公室裏，時間還早，其他人還沒來。陸柏均把封川安置在自己座位上，他自己則拖了把椅子來坐在旁邊。

縣醫院接待病人有專門的門診室，辦公室算是半私人空間。

封川坐姿端正，雙手不自覺地搭在膝蓋上，眼前辦公桌上一堆一堆地摞着幾十本書，都是些醫學相關的書。

裏頭還有幾本英文原文書，很厚。再往下，桌面上攤着一個筆記本，像是讀書筆記，字跡飄逸灑脫，旁邊配着手繪的器官解剖圖，很細致，跟印上去似的。

封川默默地看着，他難以想象把這些知識全部塞進腦子裏的陸醫生究竟有多博學，尤其桌上這些書可能只是人家的一小部分。

陸柏均還在看片子，“什麽東西傷的？之前醫生怎麽說？”他問封川。

封川的思緒突然被打斷，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全身卻繃得緊緊地像要斷掉的弦一樣。

陸柏均半天沒等來回話，有些疑惑地擡頭看過去：“怎麽？”

封川雙手交握，捏得骨節泛白，良久才緩緩說道：“是□□，醫生說永久性肺損傷，治不了，只能養。”

說完，他垂下眼眸，刻意回避陸柏均的視線。

□□？這可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東西。陸柏均的指頭在片子上滑了一下，問：“子彈取幹淨了？”

“前後取過五次，應該是幹淨的。”

“五次？”陸柏均震驚，“怎麽會這麽多次？”

“那回傷比較重，肺是最輕的，所以拖得有點久。”

這麽嚴重的後遺症，怎麽會是傷的最輕的，那其它的傷得有多重，陸柏均不敢想。他把片子放桌上，緩聲問封川：“除了肺部，還有其它地方不舒服嗎？”

“沒有了。”封川搖頭。

“咱們做個全身檢查好嗎？”陸柏均的聲音既輕又柔。

封川沒想到等來的是這麽一句話，一時有些愣住。

“我擔心還有其它病竈。”陸柏均繼續說，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袋，把片子放在裏面，“走，我去幫你開檢查單，咱今天上午就把檢查做完。”

說着，他拉起封川的胳膊就往外走。

全套檢查做下來要花不少時間，封川抽血、拍片的時候，陸柏均就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眯一會兒。

封川從檢查室一出來，就看見滿臉疲憊的陸柏均靠坐在走廊長椅上睡着了。他沒有叫醒他，而是垂着頭靜靜地看着他，光把兩人的身影裁剪成好看的模樣。

有些檢查結果要過幾天，有些當場就拿到了。陸柏均把它們全裝文件袋裏自己拿着，壓根沒意識到這些按道理都該還給封川，他打算帶回家慢慢看。

兩人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正午的陽光正烈，陸柏均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打完眼睛裏水汪汪的，看封川都看不真切。

“咱直接回家？”他轉頭問封川。

封川看着他的眼睛，緩緩回：“瘋子給咱倆打包了兩份飯，待會繞道過去拿一下。”

“行，走着。”

陸柏均已經很久沒去林遠那裏了，不過倆人倒是經常在醫院閑聊。林遠為人敞亮，陸醫生跟他很聊得來。

“喏，你倆的飯，剛做好，還熱乎，拿回家就能吃。”林遠從店裏拿出兩個大大的保溫桶，這是封川才有的待遇。

“今兒啥菜呀？”陸柏均毫不客氣地問。

林遠認真回他：“紅燒肉、蝦仁芹菜、醬爆豬肝和排骨湯，下回想吃什麽提前說，可以點菜陸醫生。”

“喲呵，謝啦。”陸柏均晃晃手裏的保溫桶，原本夾在咯吱窩裏的檔案袋啪嗒一聲掉地上。

林遠順手給他撿起來，“啥呀這是？”

“你川哥的體檢單和片子。”

林遠難以置信地看向封川，這兩年讓封川進趟醫院比燒了他的酒吧還難，陸醫生居然能讓他乖乖去做檢查。

不過他只意外了片刻，很快他抓住陸柏均的胳膊，有些緊張地問他：“咋說陸醫生？能治好嗎？”

“我不确定，得回去研究研究。”陸柏均回他。

“哎哎，”他把檔案袋小心翼翼地塞回陸醫生臂彎裏，連連說道，“您看您看，有結果了您告訴我一聲。”

“行。”

站在一旁的封川從頭到尾沒說話，只安靜地看着旁邊這倆人你來我往，仿佛那倆人說的事跟他沒什麽關系一樣。

陸柏均跟林遠說完話，用肩膀頂頂他：“咱回家吧。”

封川點頭，伸手拿過陸柏均手裏的保溫桶，倆人一起走了。

林遠站在原地，看着那倆人離開的背影，心裏頭有點怪怪的，咋這兩人看起來那麽像小情侶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