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陸遠意:我太無聊了
陸遠意:我太無聊了
夏日的風帶着幾分悶意,從頭盔裏傳來,浸入短袖的縫隙。
陳澄擦了把頭上的汗,騎着自己的小電驢去了趟城中村。
城中村裏的老年人頗多,陳澄騎着小電爐搖搖晃晃地避開路邊坐着聊天的大媽,提着菜籃子的大爺,小心地拐進巷子尾的一道大門裏。
門兩邊還貼着不知道哪年貼上去的對聯,紙張搖搖欲墜,陳澄想了想,還是強忍住将對聯撕下來的想法。
陳澄将電動車停好,象征性地敲了敲院子的門,門松散地關着,陳澄一推門,門就開了。
院子不大,兩間小小的平房緊密地挨在一起,地上的雜菜叢生,大水缸上飄着一層浮毛。
陳澄敲了下左邊房間的門。
“哪個鼈孫,大清早的?”裏邊的人迷迷糊糊地罵道。
陳澄閉眼,喊了聲:“我。”
房間瞬間安靜了幾秒,緊接着有細細簌簌的聲音,似乎是在穿衣服。
陳澄耐心地在門外等着,屋裏劈裏啪啦地,像是有什麽東西摔在了地上。
緊接着,就聽見陳冬喊道:“給老子滾,一天天沒事的就往老子這跑。”
這些話,陳澄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他将手中的藥袋挂在門把上,盯着窗臺上奮力爬行的螞蟻看了好一會後,才說:“藥我挂門上了,周五我來接你去醫院。”
沒人回話。
陳澄習慣了,打算轉身離開。剛往外走了幾步,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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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澄回頭。
陳冬胡子拉碴地站在門口,眼睛中堆滿紅血絲,嘴唇幹裂,臉色蒼白。
“進來。”陳冬說。
房間裏的擺設和陳澄當年離開時相差不大,開了裂的桌子上堆滿了酒瓶,散亂的藥盒随意地扔在床腳。
陳澄知道,陳冬的藥已經不起什麽作用了。
“啥事。”陳冬不耐煩地拄着拐杖坐回床邊,拐杖摔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陳澄習以為常,把堆滿的酒瓶往裏推了推,挪開一個放藥袋的地方:“周五和我去醫院,我到時來接你。”
“去什麽去,老子的病老子心裏有數,不用那麽折騰。”陳冬從兜裏摸了半天,短袖的線頭已經開裂,拽出一團團的絮狀。
找了半天煙盒沒找到,陳冬心底更煩躁了:“不去,還有事嗎,沒事滾。”
平房的光影将陳冬遮了一大半,牆上潮濕的黴菌密密麻麻,舊報紙暈上了黃色,牆皮似乎馬上要脫落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在陳澄的記憶裏,陳冬就是這樣。
這兩間老舊的平房也是這樣。
“去吧,去看看吧。”陳澄說。
陳冬沉默,他斂起眼眸,眼神觸及陳澄時,一頓。
陳澄沒什麽變化。
溫吞,但骨子裏卻一根筋。
腰間的疼痛有些難忍,食指微屈,陳冬扣着床單,輕嘆了口氣。
沒答應去,也沒說不去。
他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走吧。”
陳澄“嗯”了聲,知道陳冬這人死倔,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也不打算勸了,打算直接周五強制地拉人去醫院。
“周五你來接我。”
良久,就在陳澄要打算離開時,陳冬說話了。
他将頭高高撇過,不看陳澄,似乎這個決定是苦苦掙紮了一番才終于勉強答應。
“好。”
夏日的風依舊悶熱,陳澄開着自己的小電爐,心情愉悅地哼着歌。
忽然,陳澄想到什麽。
他将電動車靠邊停下,拿出手機,打字。
幾秒鐘之後,陸遠意收到了一條來自小粉紅的消息通知。
小粉紅:早上好。
...
陸遠意這幾天實在是有些苦惱。
自由職業者的好處就在于陸遠意有大把自己可以支配的時間。
可問題是:陳澄太忙了。
陸遠意每天只能偶爾和陳澄聊上幾句,不痛不癢地互相道個晚安,可除此之外,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進展。
陸遠意一邊怕打擾到陳澄,一邊又害怕自己的節奏太快。
思來想去,陸遠意只能把問題歸咎于:他太無趣了。
他不會聊天,所以陳澄才對自己沒有探索欲。
他太無趣了,沒有陳澄讀得書多。
陸遠意越想越難過,在看了一堆網上的情感教學課程之後,陸遠意再一次把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好舍友張宇。
張宇聽了二十秒來電鈴聲,才憤憤地接起電話:“喂,說吧,他今天沒有回你消息嗎。”
“回了。”陸遠意恹恹地說。
“哦,那我的祖宗,你今天又是因為什麽。”張宇一邊應付着自己的領導,一邊敷衍着陸遠意。
“張宇,我是不是太無聊了。”陸遠意翻身坐起。
張宇大大翻了個白眼,淡定地喝了口奶茶:“你陸遠意無聊,那天下就沒有什麽有意思的人了。”
“大哥,人家也要賺錢是不,不是誰都像你一樣二十四小時都有時間的。”
陸遠意還是有些不确定:“是嗎?”
“是啊。”張宇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現在呢,最重要的就是轉移注意力,拍視頻賺錢啊。”
“哥們,醒一醒,賺錢才是你的使命。”
張宇唏噓了一下,自家舍友大學期間混得那可是一個風生水起,殺伐果斷,手氣刀落,也不是,有點誇張。
但怎麽說,也是極有個人魅力,怎麽一入戀愛,就成了敏感多疑可憐巴巴的大金毛?
張宇邊想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惡狠狠地咬了口鳳梨。
不行,寡王一路暴富。
他要暴富,情情愛愛快離開。
“聽我的,沖。”張宇咬着鳳梨含糊不清地說。
陸遠意還想說什麽,張宇的老板一聲怒吼,吓得張宇不得不迅速将電話掐斷,谄媚地朝老板揮了揮手,屁颠屁颠地跑進老板的辦公室。
挂完電話。
陸遠意看着電腦屏幕上剪了一大半的視頻,又掙紮地坐了回去。
可一打開電腦,茶山的一幕幕就如同那夜裝睡後淅淅瀝瀝的水聲一樣,不自覺地就湧入了腦海中。
陸遠意嗷嗚了一聲。
推開電腦。
不行,他要出去拍攝。
陳澄的新老板姓趙,是個頂着大肚腩,一臉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喜歡讓大排檔的員工叫他趙師傅。
趙師傅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來者都是客,既然是客人,我們就應該提供給他最好的服務。”
于是,陳澄很忙。
忙到覺得自己快要禿頂了。
陳澄每天先要備菜,好在大排檔不講究精美,陳澄的刀工還行,但一連切了好多天的辣椒,陳澄覺得自己也要被腌入味了。
下午七點以後,陳澄一般會被調到前臺送菜。
送餐可是個講究活,你得又快,又能手拿八大碗,又能記憶無差地将手中的菜對號入座送到相應的客人手上,還要眼觀八路,避免在送餐的途中撞到客人,尤其是經常穿梭在各個角落亂跑的小朋友。
再加上大排檔的活動優惠,趙師傅又在各大平臺上積極營銷,保準你一打開本地餐飲,就能找到這家店。
所以陳澄更忙了。
簡直一個人被當作三個人來用。
“陳澄,8號桌土豆牛腩,”
陳澄高喊了聲:“哎,來了。”
“陳澄,後廚的紅蘿蔔又不夠用了。”
陳澄放下8號桌的飯,立馬又跑回後廚,洗了個手,開始切胡蘿蔔。
“陳澄,11號的客人要瓶可樂。”經理又喊了句。
陳澄拿着可樂找到對應的位置,頭也沒擡:“您好,您的可樂。”
“小粉紅?”
陸遠意從搗鼓相機中愣了幾秒,聽到熟悉的生硬,迅速擡頭。
念了許久的陳澄忽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陳澄轉身的動作停住,他猛地回頭,看向11桌的客人。
“陸遠意?”
這也太巧了。
陸遠意也是沒想到,其實是早有預謀。
前幾天的聊天中,陳澄說他在一家大排檔工作。
陸遠意這幾天待在家裏快要把全城的大排檔都翻了個遍。
沒有人比他還要清楚大排檔了。
剛做好出門拍攝的念頭後,陸遠意就有了主意,他要去拍美食視頻。
于是,他決定先從口碑最好的第一家大排檔試起。
沒想到,就這樣撞了個巧。
不知怎麽的,陸遠意腦海中突然浮現起那句:所有的偶遇都是蓄謀已久。
陸遠意當時聽到這句話時,還和張宇接了一句:所有的付出都是自我感動。
當然,陸遠意現在是不會認這句話的,前幾天,張宇還拿這句話嘲笑過他,陸遠意冷冷地笑了笑:“什麽,你說什麽?”
陸遠意一把把陳澄拉住:“小粉紅,快偷偷告訴我,哪個最好吃。”
陳澄扶額,眼睛裏還有一絲不可置信。
他拿着菜單推薦了幾道他覺得還不錯的,又删除了兩個在陳澄眼裏覺得是冤大頭才會去嘗試的飯。
陸遠意朝陳澄使了個眼神,頗有種:兄弟,我們一條道的感覺。
陳澄沒能說上幾句話就被經理再一次叫走了。
陸遠意暗戳戳地環視着四周,每當陳澄出現的時候,陸遠意總是要盯着他看上一會,一邊在心中暗暗感慨:看!陳澄哎!
他好厲害哦。
陳澄靠在取餐口附近,用紙巾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
陳澄來這工作了這麽久,從來不會有什麽其他的想法,所以他從來沒出過什麽差錯。
但今天晚上,陳澄不得不費一些功夫才能記得更清楚些。
“11號桌,麻辣小龍蝦。”
陳澄高高應了聲:“來了。”
這一次。
陳澄知道,自己的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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