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要幸福啊,陳澄

要幸福啊,陳澄

九月,陳澄收到保研通知的時候,陸遠意正一手提溜着一個三歲小女孩将她拉在牆角蹲好。

炮彈重重地落在不遠處,本就殘破的半牆也跟着震動。

小女孩渾身發抖,陸遠意将她緊緊抱在懷裏,另一只胳膊無力地垂在一邊。

陸遠意估摸着自己可能又骨折了。

小女孩圓溜溜的大眼睛倔強地盯着陸遠意,陸遠意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一周前,Y國反動派強勢反抗,相對平緩的局勢又一次緊張了起來,撤離的計劃也因局勢又擱置了下來,更悲催的是,和外界聯系的衛星通訊裝置也在一次炮彈中被炸毀。

陸遠意他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然後找準機會撤離。

陸遠意輕嘆了口氣。

硝煙彌漫,火藥味刺鼻,陸遠意躬身劇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肺裏的灰塵咳淨。

要回不去了嗎,可他還沒來得及和陳澄說一聲呢。

學校,陳澄本來覺得保研挺平常的,導師沒變,學校沒變,就連自己的工位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肖正修從隔壁的辦公室探出頭來,雙手一揮:“走走走,今天放假,今晚消費肖公子買單。”

“真的?”裴清第一個站了起來。

“那還假的不成。”肖正修樂呵呵地反問,“慶祝陳澄保研成功!”

陳澄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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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阿姨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個小道消息,陸遠意他們終于要回來了。

但一個月前,陸遠意和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誰也聯系不到陸遠意,就連往常的報平安都沒有了。

陳澄心底發怵。

夏女士也有些着急,她連忙請了假,跑到夏文博家裏。

夏文博臉色難看得要命:“聯系不到。”

已經失聯一個月了。

一旁的助理神情也不太好:“聞哥他們的通訊裝備可能壞了,搜不到定位。”

夏女士一個踉跄,勉強穩定好自己的身子。

這一幕,太熟悉了。

十幾年前,陸遠意父親那會也是這樣,說聯系不到就怎麽也找不到人。

夏女士等了許久,最後連骨灰都沒有等到,只等到同事帶着幾件陸遠意父親的遺物。

夏文博連忙扶着夏女士坐好:“別急,我已經派人去當地找了。”

夏女士點頭。

沒多久,她想了想,還是将消息如實地告訴了陳澄。

陳澄有權知道。

收到消息的陳澄神色很平靜,似乎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但在夏女士看不到的地方,一雙手攥得緊緊的。

挂完電話,陳澄照常打開電腦處理數據,臉上卻沒了血色。

陳澄想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

陸遠意臨走前說:“陳澄,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沒辦法回來了,你要替我去看看這個世界上到底真的有沒有外星人。”

那時,陳澄迅速打他:“別亂說話。”

陸遠意笑着,将陳澄抱在懷裏,沒再說什麽。

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

實驗室聚餐的時候,好久沒見的容許厚着臉皮湊了上來:“哎,師姐,加個我呗。”

裴清笑着打他:“誰你師姐呢。”

“哎,愛屋及烏,師姐你對陳澄那麽好,能不能對我輕點。”容許打趣着。

“不行。”裴清兇巴巴地說。

肖正修快退休了,實驗室目前在校的學生不多,除了讀博的蘇老大和裴清外,就剩下關門弟子陳澄了。

肖正修不想打擾年輕人的興致,把錢轉給蘇老大後,就拉着隔壁辦公室的老頭去打羽毛球了。

容許和裴清聊了一會,緩緩踱步到慢了一拍的陳澄旁邊。

容許看了會,小聲嘀咕了句:“失戀了?”

陳澄往旁邊挪了幾步,不理他。

得。

容許明白了,沒失戀。

“難不成喪偶了?”容許開玩笑地問。

沒成想,陳澄猛地擡頭,一臉肅然,冷着臉不說話。

容許心下一愣。

壞了,說錯話了。

容許迅速道歉,再一擡頭,看到陳澄眼角紅紅的,容許心底一驚。

不會真被他說準了吧。

關于陳澄的小男朋友,容許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兩人現在異地。

後來,容許為了知己知彼,從裴清那套了一個月的話,才知道一點,陳澄那位,去Y國了。

容許不幹趁人之危的事情,知道陳澄有男朋友後,容許就沒再想過和陳澄在一起。

許是為了給容許添堵,陳澄冷着臉從手機中翻出自己和陸遠意的照片遞過去,容許接過去一看。

陳澄笑着被擁在懷中,一旁,紮着狼尾辮的男生溫柔地捏着陳澄的臉頰,愛意傾瀉而出。

陳澄湊到容許旁邊,得意地笑了笑:“看到沒,我男朋友。”

陳澄一臉得瑟,容許聳了聳肩,故意不着調地說:“也不怎麽樣嘛。”

陳澄冷着臉瞪他。

“哎,橙子,你兩誰追得對方。”

“理論上來說,是他追得我,但我覺得是我追得他。”陳澄說。

容許挑眉,得,他不該問的。

陳澄今天心情不好,開始倒豆子一樣叭叭地和容許講他和陸遠意的事情。

“我以為是我先遇見他的,可沒想到,在那之前,陸遠意就動心了。”陳澄彎了彎嘴角。

容許:“嗯哼?”

“陸遠意有一輛車,雖然又破又舊,聽音樂還要重重敲一下的老古董。可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陸遠意就那樣開着他的小破車,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冷酷地和我說:‘上車。’”

“那一刻,我想,就他了。”陳澄說。

容許:嗯。

他真是活該坐這吃狗糧。

“所以,你沒什麽希望了。”陳澄面無表情地看向容許。

容許嘆氣。

盯着陳澄看了一會,容許知道陳澄今天有些反常。

表面上是在講他和陸遠意的愛情故事,可實際上,陳澄就差要哭出來了。

眼睛紅紅的,容許輕嘆。

想要抱抱他,可容許又猛地停住。

他沒有資格。

容許将陳澄的帽兜拉起來,重重地扣在陳澄的腦袋上。

陳澄不解地擡頭,容許卻把他的腦袋往下壓。

“哭吧,陳澄。”容許輕聲說。

陳澄扭過頭,避開容許淡淡的視線。

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他找不到他的陸遠意了。

他不知道陸遠意在哪。

恐慌在心底蔓延,陳澄已經有一個周沒有睡好過了。

他總是失眠,睡不着。

要麽就是好不容易睡着,但剛睡沒一會陳澄就猛地驚醒,摸到床邊的手機,打開,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陸遠意的消息。

陳澄苦澀地摸了摸一旁被他塑封起來的速寫本。

翻開,怔怔地看了又看。

陸遠意,拜托你。

一定要活着。

看着陳澄輕輕聳動的肩膀,容許在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氣,眼角也酸酸的。

怎麽回事。

好不容易對一個男孩子感興趣,還要為他倆的愛情遮風擋雨。

容許,這心,又酸又澀。

蘇老大和裴清聊完論文,一個扭頭,剛想問發生了什麽,容許使了個眼色,蘇老大和裴清立馬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繼續讨論論文。

一顆心卻七上八下地看向這邊。

陳澄擦了把眼淚,平複情緒,剛想探頭。

容許悄悄從下邊遞過來鏡子和一包濕巾:“擦擦。”

陳澄接過。

直到眼尾沒那麽紅,陳澄才後知後覺尴尬地将帽子拉下。

桌上,容許裝模做樣地打着游戲,包廂門外,蘇老大和裴清偷偷探頭往裏看。

“他倆去搞芝麻醬了。”容許在一旁解釋道。

陳澄抿了抿嘴:“謝謝。”

容許從手機中擡起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陳澄眼角的水漬。

默了默。

容許說:“客氣,等他回來,你兩記得請我吃飯。”

“好。”

時間從酷暑又步入寒冬,陳澄的大四和過去一年沒什麽區別,日子如水一樣,一眨眼地悄悄過去。

距離和陸遠意失去聯系已經大半年了。

夏文博派去的人沒找到人,但也有好的消息。

當地的人曾經見過他們,往東走了。

沒找到人,但至少人還活着。

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陳澄大大地松了口氣。

他照常學習,沒事的時候和容許插科打诨,夏女士滿世界的跑,每到一個地方就給陳澄寄一堆快遞。

“阿姨,收到快遞了,謝謝阿姨。”陳澄說。

夏女士淺笑:“陳澄啊,要開心一點,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嘛。”

陳澄乖乖點頭。

夏女士眼底的慈祥越來越大。

她怎麽就生不出陳澄這樣的乖寶寶呢。

陸遠意從小就能鬧騰,在肚子裏的時候,就折騰得她總是吐。

好不容易生出來了吧,又是個小霸王。

不像她,也不像她爸。

話說,等過段時間,她要去她爸墳前好好地罵陸遠意一頓才行。

國際上,戰時的局勢終于有了些破冰,沒有那麽緊張了。

周五,陳澄要去參加一個學術論壇,恰好在容許實習的城市。

一下飛機,沿海城市的水汽撲面而來,悶熱感令陳澄有些不适。

出站,陳澄豪不費力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容許,實在是容許一米九的身高太紮眼了。

“感謝榮總百忙之中還抽空來接我。”陳澄笑着拍了拍容許。

容許啧了聲,雖說是自己厚着臉皮非要來接機,但容許這一年,好不容易在陳澄心裏混到和蘇老大一個級別,已經十分知足了。

“哪能呢,這不陳博士嘛。”容許怼了回去,“待幾天?”

“三天吧。”陳澄算了算時間。

“行,帶你逛逛。”容許應聲。

沿海城市的口味以寡淡為主,陳澄生在西南,更愛重油重辣,陳澄咬着骨頭,感嘆:“你這一年怎麽活得下來的啊。”

容許嘟囔了聲:“硬活。”

“他還沒什麽消息嗎?”容許突兀地問道。

陳澄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淺笑,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年,就連夏女士也開始游說陳澄別再等陸遠意了。

夏女士總說:“陳澄啊,別等他了。”

陳澄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這一年,有關陸遠意的消息,真真假假。

陳澄也不是非得等陸遠意回來不可。

可是,這世界這麽多人,陳澄再無心動之人。

遇見過足夠驚豔之人,又怎能輕易再愛上別人。

更何況,他還要等他的陸遠意回家呢。

在很多個失眠的晚上,陳澄都會将時間調到Y國,陳澄怔怔地看着時間,想象着陸遠意在Y國的日子。

那本速寫本,陳澄鎖了起來。

他找到了被陸遠意藏起來的那張,小狼崽手拿着巨大的鑽戒,身前,小松鼠瞪大眼睛。

那幅畫,陸遠意最後還是沒扔。

他自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可陳澄還是找到了。

在一本和天文學有關的書裏。

書的頁碼,是陳澄和陸遠意在一起的日子。

“哎,橙子啊。”容許嘆了口氣,眼巴巴地湊在陳澄面前,“要不這樣,你考慮考慮我?”

陳澄怔了幾秒,盯着他看了會,心底澀澀地,他避開容許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眼神,笑着說:“容少爺,我哪配得上您啊。”

容許收回視線,往後仰了仰,點頭:“你說得對。”

“朕将來是要有後宮的人。”

陳澄輕輕笑了笑。

容許舔唇。

早就知道試探沒用,但真看到陳澄的時候,容許還是忍不住想要試探一下。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陳澄的時候,陳澄委屈巴巴地捧着手機問:“你為什麽還不來接我回家。”

那個時候,容許就知道,有些人,分先來後到。

肖正修年紀大了,不喜歡出差,每逢學術論壇,就派自己的弟子去參加,回來再做報告。

陳澄揉了揉太陽穴,鎮定地在一衆大佬前講完他們實驗室的最新成功。

散會後,陳澄往校門外走。

沿海城市日落得早,眼下還早呢,夕陽的餘晖就灑滿整個城市。

手機鈴聲響了。

陌生電話。

陳澄接通:“喂?”

對面一片寂靜,只能聽到粗長的呼吸聲。

陳澄拿着手機的手有些發軟,聲音中也帶了微弱的顫抖:“是你嗎?”

“乖寶。”男人的聲音透過電話的細小電流傳來。

陳澄手一抖,差點将手中的筆記本扔出去。

“你還好嗎?”陳澄問道。

陸遠意聲音中也帶着幾分哭腔,在戰區一年,陸遠意都沒哭。

好不容易活着出來的時候,陸遠意卻忍不住了。

抽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陳澄聽見他說:“陳澄,過幾天我就能回來了。”

陳澄站在原地。

人群從他身邊走過,陳澄站在原地邊哭邊笑。

真好,他找到他的陸遠意了。

容許接到陳澄的時候,陳澄正捧着一杯奶茶站在街角。

容許不由得怔住。

好久沒有見到這樣的陳澄了。

眼睛彎彎的,渾身散發着喜慶。

容許笑着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住,猛地猜到了什麽。

“恭喜啊。”容許敲了敲陳澄的腦袋。

“哎。你怎麽知道。”陳澄“哎呀”了聲,給容許帶的奶茶忘奶茶店裏了。

容許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了然,聳了聳肩:“你大腦門上就差寫着他回來了幾個大字了。”

陳澄笑着摸了摸腦袋:“這麽明顯?”

容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陳澄不說話了,嘿嘿直笑。

“哎,你說你和他現實裏在一起的時間還沒和我久,陳澄你可不能見色忘義啊。”容許故作難過,“請我吃大餐我就原諒你。”

“請請請。”陳澄立馬應聲,“容許。”

陳澄眼底多了幾分正色。

“這幾年謝謝你。”

容許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要幸福啊,陳澄。

本來就是他死皮賴臉非要纏在陳澄身邊,起初是因為那幾分好感,可後來,卻因為陳澄這個人。

無關愛意,只是因為,陳澄值得。

陳澄對陸遠意的愛,更純粹。

容許羨慕,但也只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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