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後殿的門虛掩着一條縫, 一線月光撲灑,斜斜打在地上。
僅僅前後之隔,這裏安寧靜谧, 與前殿喧鬧截然不同。燭火幽暗,甚至流露兩分蒼涼。
皇帝背對門站着, 面向殿中央牆上高懸的聖祖畫像。他一句話沒有說,高大的背影, 讓寒滄烈感受到非比尋常的意味。
寒滄烈上前,站在皇帝身側:“陛下。”
“烈兒,”皇帝側身, 看一眼初初長成的少年,先笑了,“你這小子, 怎麽幾日不見,個頭又高了些?這麽一看, 倒是與朕身量相當了。”
寒滄烈淺笑:“孩兒豈敢與陛下平齊。”
“不敢?你父親身形高大,只怕再過兩年, 你這身量便要越過朕去了。”皇帝拍拍寒滄烈結實臂膀, “好了, 不說笑了,朕問問你,月前讓你讀的元五集要,可學的差不多了?”
陛下此時單獨傳召,絕不僅僅是考他功課這麽簡單。
寒滄烈心中模模糊糊落下這個念頭,雖然明白, 卻也沉靜,只恭聲答道:“已精讀兩遍。”
皇帝道:“當未仕之時, 則修身畏懼,動遵律法。一入于官,則以禁網嚴密,朝不謀夕,遂棄廉恥,或事掊克,以修屯田工役之資。此話,你如何見解?”
寒滄烈沉聲:“歷來貪腐難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一池水渾,即便初始為清水融入,深陷其中,亦很難保持初心清澈。”
“不錯。好。”
皇帝連連點頭,眼底大起贊許之色,稱贊過後,抿緊唇不再言語。
寒滄烈不追問,安靜等待。
很久很久以後,皇帝低聲慢道:
Advertisement
“烈兒,你外祖父執任獄署司司尊之位時,輔佐朕的父皇整肅朝綱,匡扶江山,兩人一心開創海晏河清、天下安居的盛世,奈何當時強敵環伺,周遭鄰國虎視眈眈,許多政令因連年疲戰,而難以推行。”
“你外祖父,只有你母親這麽一個女兒。她青出于藍,聰慧異常,朕原本對她寄予厚望,奈何天不垂憐,竟英年早逝。”
“如今……”皇帝頓了頓,擡眸,疲憊雙眼深深望向眼前如同青松般的少年,“如今狼煙止歇,父皇的遺志,朕想将它完成。”
寒滄烈站得筆直,拱手低頭:“陛下胸懷大略,乃南朝之幸。但憑吩咐,孩兒雖微末之身,甘願為陛下赴湯蹈火。”
皇帝輕輕按在他肩膀上:“你很好,烈兒,你的細致敏察不亞于你母親。朕想托付一個重擔給你。”
“朕,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寒滄烈道:“請您吩咐。”
“貪腐一事已根深近百年,這些蛀蟲惡蛆,害苦的都是黎民百姓,朕已決心嚴懲狠治。但此重擔,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人人都能接手。”
寒滄烈何等聰慧,只消這麽兩句,無需再多言點透,便已完全明白。
所謂并非一蹴而就,便是要詳查求準——這需要大量的時間,精力,需要過慧的頭腦,和機敏的反應。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也要有明察秋毫的本事。
能做這件事的,只有獄署司。獄署司由外祖父傳給母親,如今又到承繼接班人的時候,皇帝的心念落在他頭上,并不意外。
至于并非人人都能接受,便更特殊了。
人活在世上,總是有那麽一些牽扯和羁絆。這一輩子,總會有那麽一兩個重要的人,他們口中所提的要求,是拒絕不得的。
朝野上下,是一張巨大的關系網,在這張大網之中,只要有心,便能通過層層疊疊,走到任何一個點上。
可想要徹底整治貪腐,便不能置身此網。
今日親戚上門哭求,明日師門百般懇切,或是以情動人,或是威逼服人——這樣的差事,哪怕有半點私心偏頗,都無法走到功成圓滿那一步。
沒有人能接下這個擔子,沒有人敢接下這個擔子。
置身紅塵中,總有身不由己。誰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持身中正。
寒滄烈道:“陛下,您的意思我明白。我的确和別人不一樣。”
皇帝瞳仁微顫。
“我的父母,叔伯兄長,都在西境之戰中身故了。寒氏家門凋零,只有我與二姐,她遠在西川,距京千裏之遙,我可謂無牽無挂之人。”
他沒有父母,沒有族親,沒有師門。
可以做孤臣,不會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承辦此事。
皇帝眼中大有不忍:“烈兒,朕并非有意揭你傷疤。”
寒滄烈道:“陛下,這算不得什麽傷疤,不過事實罷了。既然最合适,自當為陛下分憂。”
他想了想,微微笑起來:“孩兒已年滿十四,可以參加獄署司初選。畢竟是由您一手栽培,自信可以通過文選武試。”t
“其實朕也可以直接安排……”
“陛下,”寒滄烈明白皇帝想說什麽,“我聽太子殿下講過往事,當年外祖父本是不允準娘親入獄署司的,是她自己偷偷跑去初試,連連奪冠。有母親做例,滄烈不願丢她的臉。再者,此事緊要不容纰漏,若您經手安排,只怕日後難以服衆,反而影響大局。”
皇帝再說不出什麽,微微偏開頭,心疼與愧疚在胸腔內翻覆,最終也只輕輕颔首,低聲道:“好孩子。”
“只是……”
“只是什麽?”
寒滄烈開了個頭,又沉默不言。他面色冷靜,瞧不出什麽端倪,皇帝忍不住追問:“烈兒,你若有什麽要求,只管與朕提。”
寒滄烈笑了一下。
幹淨澄澈的少年,分明還是那張棱角硬挺,俊美昳麗的臉龐,卻似瞬間褪去青澀,渡上一層超乎年齡的成熟:“沒有。陛下,孩兒沒有要求。”
走出殿門,煙花重重的夜空下,他仰頭,尋找他最熟悉的皎潔明月。
皓月當空,心中卻一片落寞。
他沒有辦法請陛下為他賜婚了。
決意走上這條孤沉道路,可做修羅判官,可做青面惡鬼,唯獨不能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條路容不下牽挂,容不下敬重的叔父,更容不下心愛的未婚妻——若有一日,叔父求到他面前,求他對誰網開一面,他能忍心拒絕嗎?更有甚者,歹人擄走月兒,威脅他徇私枉法,他能做到無動于衷嗎?
還是算了吧。
他一個人走就是了。
方才,只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告訴陛下他心之所念,就算不提賜婚,也要留住月兒,不要嫁給旁人。可是,這條路不知何年才會到達盡頭,他又憑什麽要求月兒等他呢?
“沒關系,我們還有婚約,”寒滄烈對月亮輕輕說,“雪叔那麽疼我,他一定不會棄諾。只要我快一點,快一點,趕在月兒及笄之前……”
“我就還有機會。”
*******
……
一連幾日的鵝毛大雪素裹京城,漫天飛碎玉,千家萬戶檐瓦上皆是一片銀白。
梅花枝頭,一小捧簇新白雪壓不住整塊落下,正巧砸在雙玉頭頂,她“哎呀”一聲溜進房間:
“幸好沒砸到我這碗藥羹裏,要不還要重做一碗,”雙玉一手端着托盤,一手撲撲頭頂的雪,笑道,“姑娘,快趁熱喝了,對祛寒有好處。”
聞着味道,雪月猜想不大好喝:“這又是什麽?”
“姑娘不許挑了,這是藥膳,沒聽說有好喝的,”雙玉無奈又好笑,“藥,和藥膳,姑娘要喝哪個?”
“那還是藥膳吧。”雪月放下手中東西,乖乖捧起碗喝。
雙玉歪頭看着,心裏很高興,餘光瞧見她剛剛擱在桌上的東西,笑道:“姑娘好久沒刻玉雕了,忽然撿起來,手藝還是這樣精湛。”
雪月放下碗,拿起刻了一半的玉石端詳:“真的嗎?我自覺技藝生疏,沒敢做太複雜的東西。”
“奴婢瞧着就很好啊,嗯……奴婢記着,這似乎是姑娘及笄時,太夫人家送來的顯州黃玉,很是貴重。姑娘改雕此玉,是要送給寒四爺做謝禮嗎?”
雪月拾起刻刀繼續雕琢:“這是打算送給寒二姐姐的,我身無長物,只這門技藝還勉強拿得出手,不過,與寒四哥男女有別,若以此為謝禮,怕他誤會,倒惹他不愉了。”
說着,指指窗邊那盆攢金黑骨茶:“那是我晌午時剛修剪好的,雖沒有顯州黃玉貴重,但黑骨茶能生得如此品相,也很難得,應當不會顯得太寒碜。”
雙玉哎呦一聲:“怎會寒碜呢?姑娘,這黑骨茶可有年頭了,您精心養了多少年呢。若無您這雙巧手,現在想見到品相這麽好的黑骨茶,可不容易。”
雪月一笑,輕輕吹落手中玉屑:“我這也快好了,爹娘說今日要去寒府探望,我與他們一道去。”
*
到了寒府,寒瑤色與金叔都不在。
雪柏川一家由金叔的徒弟小林領着往裏走,他們倒絲毫沒覺得寒家失禮,但小林心眼實,一個勁的道歉:“我們寒将軍兵部有事忙,師父也去出門走動,請伯爺,夫人還有雪姑娘不要怪罪。”
雪柏川一點也不怪罪,就是擔心寒滄烈:“他們不在,那烈兒怎麽辦?誰照顧他呢?”
小林說:“伯爺盡管放心,大人在府上養傷,有吃有喝,府醫定時換藥,一切都好。”
“還有呢?”
還有啥?小林摸摸腦袋:“沒別的了,就養着。”
這就叫做好嗎?
在正常認知中,照顧,并不僅僅指是否吃得着,喝得上,更是有沒有被人關心愛護着。
家裏攏共就這麽兩個人,還都出門了。
雪柏川夫婦對視一眼,一旁雪月問:“那他今日湯藥已喝過了麽?”
小林彎腰:“回姑娘的話,還沒有。方才小的進去看過,大人還沒用膳,那藥是用了膳後才可服用的。”
“已經這個時辰了,寒四哥怎麽不吃飯?”
小林為難地說:“大人說過會兒吃。他發了話,小的們也不敢勸啊。”
雪柏川瞪眼:“這孩子,我去看看他。”
這就是府上沒個長輩管着他的結果。他主意一大,這滿府些仆役,誰能治得住他?雪柏川加緊腳步,羅氏也立刻跟上,向寒滄烈的房間走。
*
金叔不在,小林一個人忙亂,有些顧不過來,這府中來客的事,他忙着迎接,倒忘了向寒滄烈那頭知會一聲。
因為寒滄烈沒收到消息,雪柏川一家都到門口了,他還只身着淺青色常服,頭發随意用發帶束着,捧一本兵書翻看。
聽見腳步聲,也沒往心裏去,只當是府裏人。
直到外面人走進來,寒滄烈擡頭一望,瞬間怔忡。手指一松,回卷的書頁松散。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