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雪月心跳一輕, 竟漏了一拍。

寒滄烈一向進退有度,在他身上,有種拿捏的極好的分寸感:既不會讓人覺得他疏遠淡漠, 也不會超越他們兩人所持身份的邊界。而他,處在這種分寸感裏, 最大可能地讓她感受到,他的确視她如妹, 待她溫善。

而這一瞬間,他喝醉了。分寸感消失。

就端着這樣的笑容,含糊懵懂, 順着別人的話語親昵喚她的名字。

這明顯不合規矩,可是寒二姐姐在看弟弟笑話,太子殿下驚詫結舌, 自己,總不能跟一個喝醉了的人計較啊:

“是, 寒四哥。”雪月不知道能說什麽,只低低應他一聲。

寒滄烈長眉微挑, 沒反應過來一般輕輕歪頭, 溫柔地問了句:“你方才喚我什麽?”

是自己的聲音不夠大嗎?雪月略提音量:“寒四哥。”

寒滄烈眼眸微睜, 漂亮含情的桃花眼顯得更圓,唇角再度翹揚,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禮法所束,清貴公子只可淺笑,只有孩子才會這樣笑。

他只是笑,旁的什麽都沒再說。雪月微微發緊的心松弛下來:原來, 寒四哥喝醉了酒,這麽喜歡笑。

可也不能大家就看着他在這笑啊, 怪尴尬的。雪月轉開目光,望向寒瑤色:“沒想到寒四哥的酒量……這麽……淺。”

寒瑤色煞有其事,摘的幹淨:“是啊,別說你了,我都沒想到。前幾年他也不這樣啊,我上一次回京述職,他還能陪我喝上好幾杯。”

說着,她随手将責任抛開:“太子殿下,臣與他相處時日可不如殿下您長久,我們家老四酒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一杯倒?”

元靖珩不慌不忙連消帶打:“滄烈酒量不好,本宮是知曉的,故而今日只打算與他淺酌。誰知道他這三年在瀝州經了什麽事,竟變成這樣了。這以後,可再不敢勸他喝酒了。”

寒瑤色點頭:“可不是麽。月兒,他醉了,醒酒之後什麽都不記得,你可以随便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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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靖珩認同:“不錯,要不然這家夥可是很記仇的。”

他們兩個說了半天,說來說去,都是推卸責任,且最後都很不講究的把責任推到醉鬼身上,并擺明了要欺負的意思。

而醉鬼,只乖乖坐着,不吃飯,也不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就望着雪月微笑。

雪月不打算參與欺負人,拾起旁邊放着的幹淨筷子,着手給寒滄烈布菜。

他倒乖順,她夾什麽,他就吃什麽。

夾一口,吃一口。

雪月多少了解些寒家随和的家風,知道寒瑤色親自照顧是不可能的,有點不放心:“寒二姐姐,寒四哥這樣子會持續到什麽時候?等下到了晚間,可有人照顧他?”

寒瑤色張口:“他啊……”

寒滄烈不聽她說話,柔聲對雪月道:“月兒,你不必特意來照顧我。”

雪月羞窘,連連擺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想去照顧你……”

寒滄烈笑容微凝,怔怔望着她。

他的喜哀如此明顯,原本很正常的話,在他這樣的表情中,倒像成了罪過。雪月只好細致解釋:“不是不願意,是……天色已晚,不合規矩。若是白日裏,世兄若有不便,小妹自當侍奉。”

寒滄烈忽道:“月兒,你不要用‘侍奉’二字,我不喜歡你這樣說。”

雪月點點頭:“是。”

“也不要說是,你可以說知道了或者嗯。”

為什麽寒四哥只找她一個人呢?雪月有些招架不住,求助地望向寒瑤色:她與太子殿下兩個人,倒若無其事地吃了半天。

收到求救目光,寒瑤色放下筷子:“我說寒四——”

“二姐,正好。我還想找你呢。”

“嗯?”

寒滄烈道:“你的腰佩我喜歡,請送給我。”

寒瑤色低頭,她今日配的正是前幾日月兒為他兩人準備的禮物,她得到的是月兒親手雕刻的黃玉墜子,寒滄烈則是一盆攢金黑骨茶。

在月兒面前不能操之過急,還是圓一圓吧,寒瑤色說:“你也喜歡黃玉料的腰佩嗎?知道了,回去吩咐金叔多多留心,看到好的就買回來。”

寒滄烈說:“我喜歡你配的這個。”

寒瑤色面無表情:“這是月兒送給我的,月兒不是也送了你一盆黑骨茶嗎?”

寒滄烈不再争論,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上便多了一個黃玉腰佩。

寒瑤色臉一沉:“豈有此理——”

雪月連忙抱住她手臂:“寒二姐姐,你別生氣。”

她轉頭好言好語與寒滄烈商量:“寒四哥,這個黃玉腰佩是我刻來送給二姐姐的,你若是很喜歡玉雕之物,我知道有家玉雕鋪子,那的師傅手藝不錯,你可以去那裏看看,他們家的成品都很精致。”

寒滄烈堅定搖頭,并将手中腰佩挂在腰間。

元靖珩見狀:“這……這玉雕樣式別出心裁,本宮見着都覺得新鮮,難怪滄烈喜歡。不如這樣,本宮看這玉雕是霞光淩雲,意頭極好,雪姑娘若不辭辛苦,可否再雕一個?便當是成雙淩雲,與他們姐弟二人相配也合宜。”

寒瑤色不同意:“憑什麽?他喝醉了,他就有理?就得讓着他?”

雪月倒覺得是個好辦法:“可以的,可以的寒二姐姐,我再雕一個就是。”

寒滄烈緩慢轉頭:“不行。”

寒瑤色:“?”

太子:“?”

寒滄烈道:“玉雕辛苦,又費心思。我佩這一個就很好,不用換着帶。”

寒瑤色炮仗一樣竄起來:“我看你就是欠收——”

“寒将軍,寒将軍,冷靜,”元靖珩找準機會,立刻溫和相攔,巧妙勸道,“都是本宮不好,沒清楚情況便勸滄烈飲酒,他既喝醉,你不要與他計較。不如上外間冷靜一下。”

他一面做着請的動作,回頭颔首道:“雪姑娘,本宮勸勸寒将軍,就在門口不會走遠,勞煩你看一看滄烈。他不會鬧,你放心。”

交代完,他便把陰着臉的寒瑤色請出去了。

雪月都來不及說點什麽。

——寒二姐姐的脾氣,有這麽差嗎?她大氣爽朗,該不至于啊。不過,她看起來,确實也不像會讓着寒四哥半點的。

正想着,忽聽寒滄烈喚她:“月兒,你怎麽愣着不吃東西?你不是很喜歡清酥卷麽,”他端起一盤子,含笑放到雪月面前,“都給你吃。”

雪月看看盤子:“寒四哥怎麽知道我的口味?”

寒滄烈避而不答,繼續推盤子:“你就是喜歡。”

好吧,他應是醉了亂說,恰好說中罷了。

雪月發現,寒滄烈醉酒之後,雖不鬧人,卻把所有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開心就是開心,落寞就是落寞,聽不舒服便指出來,喜歡什麽就t直接說,甚至上手搶。總之,想幹什麽,都不藏着掖着。

雪月吃了兩口,擡頭看寒滄烈,他還是那一副溫和笑顏,整個人看上去乖巧又無害,可感覺上又很清醒。

想了想,雪月試探問:“寒四哥,我問你一個事情。”

寒滄烈柔聲道:“什麽事啊?”

“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我的意思是指,我能幫得上、做得到的那種事,”反正二姐和太子殿下都說,他醒酒之後不會記得,雪月便趁現在說得清楚些,“我看出來了,你平常想要什麽是不會表達的,就比如這個吧——”

她指着寒滄烈搶來的新腰佩,“我不知道你竟這麽喜歡,要不是喝醉 ,你也不會說出來。所以我想趁現在你有什麽就說什麽的機會,看看我能為你做什麽。”

寒滄烈目不轉睛,笑意越來越深。

饒是雪月已經有準備,也還不太習慣,但總不能不讓人家笑吧,便頂着他深邃明亮的目光繼續說:“我還是很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比如,你喜歡玉雕,可有具體想要的樣式或是鐘情的玉種?此藝我研究多年,便是複雜一些也沒關系。旁的東西也行,我針線功夫不算差,只是要避嫌,不好做衣裳香囊一類,為你做個馬鞍是可以的……”

雪月搜腸刮肚想自己還有什麽技能,卻見寒滄烈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他表現得太明顯了,她不得不停下,“怎麽了麽?”

寒滄烈道:“若是你做這些物什是為了謝我,就不用做了。”

雪月不知他為何忽然就不高興了:“是哪裏不好嗎?”

“我不想被你記恩。”

雪月無奈一笑:“寒四哥,我知道你剛正坦蕩,行正義之舉,并不為他人的感恩。可是,不能因為你不在意,我就也跟着不在意啊,你不圖回報是你品性高潔,可若我也不思報答,就是我德行有虧了。”

“而且,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力弱,也幫不到你什麽,只是想問一問你的喜好,看看自己能否成全罷了。”

寒滄烈低頭。

片刻,他偷偷看一眼雪月。

這眼神,大概是想提要求了。雪月坐直,洗耳恭聽。

果然,寒滄烈慢慢開口:“我确實有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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